云桑不敢耽搁,亦不敢深思,忙去办了。
太后入主中宫这般久了,又掌着宫中大权,要寻几个信得过的人,自是不难。
但她特意指出要信得过的,云桑明白,这是要心腹中的心腹。
她一退下,郑宓又召了她宫中的内侍首领来,问道:平日给上皇请脉的是哪几位太医?
她一向留意上华宫,上华宫中的一举一动,不止会呈禀给皇帝,也会禀与太后。
故而内侍首领不假思索道:是王、赵、董三位院使,有时也会命太医院院首亲去诊脉,几乎回回都是不同的太医。
郑宓听出来了,是太上皇害怕只用一位太医,会让这位太医被收买,加害于他,故而每回都召不同的太医。
她眼中流露讥讽,与内侍吩咐道:你这就去太医院盯着,过会儿,若上华宫有人来召太医,不论召的是谁,都只许院首奉召。
内侍听明白了,道了声:是便立即去办了。
不多时,云桑也安排好了。
郑宓自她寝殿中的一木匣子里,取了青花瓷的小瓷瓶,放到袖袋中。
自大内往上华宫,不算太远,但也不近。郑宓城宫车,出了宫门。
她倚靠在车中,暗自思索着。
太上皇极为惜命,不止太医,每回都召不同的,一日三餐,他都会亲自查验,而后命宫人当着他的面尝过,方会食用。
可再是惜命,再是谨慎,又能如何,从前无事,只是没人想要他的命罢了。
宫车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上华宫宫外,突然停住了。
郑宓睁开眼,正欲问,出了什么事。这关头,可不能节外生枝。
车外云桑便禀道:娘娘,是淑太妃娘娘的车驾。
郑宓一怔,转瞬便明白了什么,她掀开门帘探身瞧去,只见淑太妃车驾的门帘也掀开了,她望过来,对上郑宓的目光,笑了一下,随即便是倾身一揖。
郑宓回以颔首,二人皆未开口,却就此心照不宣。
两辆车驾一前一后地入了上华宫。
宫中,太上皇正预备着用午膳,亲自取了银针试过毒,又命一内侍,当着他的面,每道膳食,都尝了一口。
实则,奉到太上皇面前的膳食,皆是试过毒的,但他不放心,必得亲自再试一遍。
内侍尝过,无碍。太上皇方才安心,拿起玉箸,由宫人伺候他用膳。
他喜好享乐,用膳的排场极大,边上有四名宫婢专为他布菜,他朝哪道膳品多瞧一眼,便立即有人为他布上。
郑宓与淑太妃到时,太上皇刚到半饱,听闻她二人来了,嘀咕了一句她们怎么一同来了。
随即面色不虞地搁下玉箸,擦了擦嘴,好似极为败兴,道:撤下去。
倒也不必着急。郑宓入了殿,说了一句。
预备撤下膳食的宫人闻言,便立即停住了。
退下郑宓又道。
殿中原有的宫人齐齐行了一礼,不曾看过太上皇一眼,便立即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太上皇正恼恨她在他面前发号施令,此时见原本的宫人都退下了,只余下郑宓与淑太妃带来的宫人,他直觉不妙,立即慌了神,道:尔等欲何为?
郑宓不答,命人关了殿门,方道:臣妾来此,是侍奉上皇用膳。她说着话,自袖袋中取出了青花瓷瓶。
太上皇大惊,他站起来,欲走,却被按在了座上。
郑宓看了一眼,是淑太妃带来的内侍出的手。
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淑太妃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干戈,见郑宓取出瓷瓶,问道。
郑宓答:钩吻
淑太妃不明所以。
郑宓解释道:便是断肠草。
淑太妃恍然大悟。
你们太上皇大怒,正欲咆哮,便被捂住了嘴。
他到底上了年纪,纵使挣扎,被两个身强体健的内侍按着,也动弹不得。
淑太妃瞥了他一眼,冲郑宓摇头:太后娘娘这个,不好,不够烈,配不得太上皇陛下的功勋卓绝,不妨用臣妾带来的。
她说着话,也自袖袋中取出了一小小的瓷瓶,一面打开了瓶塞,一面与郑宓道:这药药性极绵长,一服下去,先是腹痛如绞,接着肝肠寸断。
而后五脏俱焚,七窍流血,却不会断气,要折磨上一个时辰,方得解脱。
她的语气很淡,像是说一件寻常之事。可郑宓却自她漠然的眼中看出了浓烈的恨意。
这恨意仿佛存在了许多年,在日复一日的隐忍中,疯狂生长,直到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淑太妃在那一桌的御膳上扫了一眼,将瓷瓶中的粉末全部倒入了一盅汤里。她亲自端了起来,用汤匙搅了搅,朝上皇走去。
她竟是要亲自动手。
郑宓面色一变,扯住了淑太妃的衣袖,阻止道:太妃!
对付这样的人,何必污了自己的手。且她始终有一丝顾忌。
太上皇,到底是与了明苏血肉之躯的父亲。
淑太妃低头看了眼郑宓的手,她别了下身,轻轻地将衣袖扯了回来,看着郑宓,道:太后娘娘看着就好,臣妾这怨气积了许多年了,不亲自动手,恐怕不足以泄愤。
她说罢,便走了过去,命人按住了上皇,将毒汤一勺一勺,往他嘴里灌了进去。
你这毒妇!太上皇挣扎痛骂,汤水从他唇角流下来,狼狈不堪,但不论他咒骂,淑太妃始终不停。
他被迫吞咽,恐惧布满了他的面容,眼睛里迸发出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淑太妃。
而淑太妃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只顾着将毒汤喂他喝下去,甚至还腾出手来擦去他嘴角的汤汁。
太上皇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化作了对淑太妃的畏惧,他看向淑太妃的目光,便好似在看什么可怕的鬼魅。
终于一盅毒汤都灌下去了。
郑宓目睹了全部,她震惊淑太妃的恨意,但想到太上皇对明苏所做之事,又觉理所当然,哪一个母亲能对这样的事容忍。
宫人松了手。
太上皇望着淑太妃,又望向郑宓,低声喃喃道:朕是皇帝,天命所归,你们怎可
话没说完,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忙将手伸进嘴里,抠挖喉咙,呕吐起来。
他跪在地上,形若疯癫,毫无尊严。
不一会儿他便捂着肚子,蜷曲了起来。
太医!他喊道,召太医
无人理会。
他声气弱了下去,面若金纸,痛苦万分,爬到她们脚下,抓她们的衣摆,痛楚使他面容扭曲,他含糊地说着哀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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