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不是在公园划船时抱着自己的那个年轻模样了。
雷达,你得听话。母亲说。
那天之后,母亲鞠躬的情形在雷达脑海中变成了深深的烙印,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他逃脱不了的梦魇,于是少年短暂的叛逆期结束了。
他剪掉了烫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老老实实地翻出课本来读书,在中考的时候终于踩着尾巴上了这所市重点。
从学校领了录取通知书,雷达兴冲冲地跑回家准备拿给母亲看,一路上已经在脑海中预想了许多种母亲看到通知书后的惊喜表现,然而当他推开家里的大门时,迎接他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雷达怔怔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母亲提问也显得漫不经心。
雷达张开嘴,喜悦的感情不知怎么便荡然无存了,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妈,我考上南怀实验高中了
嗯?嗯哦,哦,好的。那边似乎有人走过来,和母亲说了什么,分散去了她的大半注意力,使得她回复雷达时敷衍极了。
很快,母亲又继续道:你弟弟感冒了,我和你叔现在在医院,今天晚饭你自己解决啊。说着电话便被迅速地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雷达怀疑母亲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说了什么。
林谦树回想起在路上和雷达母亲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所以林哥,雷达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所有感情到最后都是会变的啊?就算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也会有把爱和关注转移给另一个人的时候。
变个屁。江易行的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背后冒了出来。
林谦树转过头,看到三个少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
江易行走到林谦树和雷达中间坐下,伸手毫不客气地给了雷达一记爆栗,嘀咕了一句:是爸爸不够关心你吗?
雷达捂着脑袋愣了愣,嘴角突然扬起:江哥
打住。江易行转过头,别别扭扭地阻止雷达抒发感情,我不听。
雷达吸吸鼻子,抱歉地说道:今天晚上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冲动了。
江易行张嘴还想说两句,忽然感觉肩膀又被人拍了两下。他转过头,只见江易知站在他身后,对他做了一个往旁边让让的手势。
江易行把话咽了回去,黑着脸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林谦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决定坐在原地不动。
江易知坐下来,他看着雷达,开口道:你没有必要用自甘堕落的方式报复你的母亲。
雷达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我都改正了,我还考上了重点高中雷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发现在面对江易知的眼睛时,他说出这些话来竟然毫无底气。
江易知望着他,神色平静到不像是在谈心:你没有。
雷达嘴角的笑容垮了,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肩膀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你说得对。
林谦树看着不忍心,悄悄地坐近江易知,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别说得太过头啊
在江易知面前,雷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个个叛逆分子被教导主任揪在办公室里批评,一个一个请了家长,最后只剩下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这个,妈都不管,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他站在墙角,耳朵却很灵光,听到教导主任站在门外无可奈何地和其他老师聊天。
雷达很想说我妈管我的,只是她真的很忙。
但既然妈妈已经很忙了,为什么又要让她为了你的叛逆而操心呢?他听到心底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雷达回答不上来,他的叛逆被撕扯成矛盾,最后矛盾又纠结成逃避。
逃避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你希望母亲还是爱着你的,面对着沮丧的雷达,江易知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现在她的爱又不完全专属于你了。你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又害怕自己成为她新生活的负担。你很矛盾。
雷达的背脊颤抖起来,宛若狂风中扑簌树叶的小树苗。
你明白现在的生活并不赖,但你觉得忘记过去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所以你不断地在回忆过去生活的美好,江易知说,可不会有人永远活在过去。
偌大的湖边,只有江易知说着话。晚风吹过湖面,却让林谦树心头为之一颤。
那我也该忘记吗?雷达颤抖着,声音中是止不住的迷茫痛苦。
江易知叹了口气,声音变得轻缓:反复地提起是一种记得的表现,但不说也不代表着遗忘。
雷达的指尖蜷了蜷,他忽然想起每年清明时母亲望着香炉的火发呆的背影。
但是好像只有他的美好全都活在过去了。
小径上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谦树下意识地循声再次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中年女人正焦急地四下找寻着什么。
当她的视线触及湖边几人后,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林谦树看着她奋力跑向雷达,哭着抱住了雷达的脑袋:宝儿,你吓死我了
女人用力地搂着雷达,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雷达被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木然,他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发一言。
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啊!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妈不该只想着你弟还小,疏忽了你
雷达没有接女人的话,只是拍着她肩膀的手顿了几秒。
在拥抱的缝隙中,林谦树看到雷达的眼角积蓄起一滴泪,因着重力迅速坠落,溶进一片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亲子谈心场面,几人留下显然就不太合适了。雷达的母亲红着眼睛再三对几人表达了感谢,尤其拉着江易行的手,反复地感激着上高中以来江易行对雷达的关照。
林谦树看到江易行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羞涩的神情。
他结结巴巴地对雷达的母亲说:阿姨,别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脑补了江易行头戴雷锋帽胸口佩大红花拿着南实高好人锦旗的模样,林谦树沉重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忽然一下子放松了。
几人告别了雷达母子,准备回家。
官鸣家的保镖司机就在附近,提出载相小军回家。江易知便带着江易行和林谦树踏上了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还是没话说。
第63章梦境
路上,林谦树还在琢磨雷达的话,他对江易知说:我觉得雷达妈妈的问题更大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