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即刻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苏妙真开口的第一句竟然不是让他处置冬梅,而是先给他道歉。他不由得柔下声道:“妙真,这句‘对不住’该是我对你讲。”
顾长清瞧见苏妙真羽睫轻眨,似有疑惑,心中喟叹,口中缓道:“你既然听到了那些话,想来也知道了冬梅是余容的贴身婢女……我早该告诉你,甚至早该教导冬梅,让她拿你当主母来看,但为着陈年旧事,我始终没有。这是我顾长清的不是。”他犹疑片刻,仍道,“你可是想让我惩处冬梅,要不这样——”
却被苏妙真微笑打断:“没事,我早猜出来冬梅姑娘是陈家姑娘的婢女,她伺候了陈家姑娘那么些年,主仆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而陈家姑娘和你曾有婚约,但结局却是陈家姑娘香消玉殒,我鸠占鹊巢,她不喜欢我,不肯拿我当主母来看,也十分正常……”顿了顿,她又道:“我不需要你处置她。”
顾长清更是一怔。他看向神色渐安地苏妙真,不自觉低声问道:“你既然猜出来,何以从不问我?”
“你既然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你,以至于让你为难。”
顾长清瞧见她垂下杏眼,似在搅着如玉剔透的手指,他心中一动,待要说些什么,却听苏妙真轻声道:“你对我的事,不也是这种做法么?你明明知道大佛寺里有蹊跷……”
顾长清见得苏妙真虽是平静地叙说着,却把她的身子缩成一小团,藏在幔帐后面,他迟疑片刻,还是起身上前,坐在了拔步床沿。
“娘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介怀——可我,可我今天听了你那些话,还是想要对你倾诉一番……”
“夫君,二月二十三那天,我确确实实去了扬州的大佛寺,在那儿,我遇到了杨夫人,她被淫僧所害,又被杨千户嫌弃欲要休妻,最终,她拔簪自尽,死在了我眼前……”
“我并没有看到血腥的场面,按理说不该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也许是我被宠溺得太过矫情,我没法儿忘记杨夫人那天的神色。”
……
四月初十,顾长清离开苏州去往金陵谒见应天巡抚,苏妙真天不亮就起身,给他打点完行李,把人送至船上,待到开船才回后宅。
吃毕早饭,进到碧纱橱一面理着家事,一面暗暗回想着顾长清的种种叮咛时,忽听一声:
“姑娘,我——”
只见是侍书垂了脑袋,快步进到碧纱橱,扑通一声,跪在被日光斜射分出明暗两半的地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