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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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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作者:魏香音

第38节

这个曾经的“养马小儿”,如今一跃成为了门下侍中。大宁六部,悉数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而作为赵暻的岳父、当今的国丈,唐权也接过了萧友乾的权柄,成为了尚书令。

如同一碗被搅乱的浑水再度变得澄清起来。新的秩序,正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形成。

这些日子,陆幽一直留在殡宫内主持惠明帝的丧仪。然而拜瑞郎所赐,外界的纷纷扰扰,并无一刻离开过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那个傅正怀今天早晨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还有那个曾经对你动手动脚的少府少监之子,他也被抄了家……

“佐兰,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直到唐瑞郎的询问中透出隐隐的担忧,陆幽这才抬头淡淡一笑。

“若是换做几年前听见这些事,我应该会觉得十分痛快。然而现在,这些人对我而言却什么都不算了。”

“这是自然的,不用多想。”

唐瑞郎拍了拍陆幽的后脑勺:“过去你站在山脚下,看见一个小土坡就觉得是很大的障碍。可如今你已经站在了山顶上,自然不觉得那是个什么东西了。这是好事……你应该可以觉得轻松一些了吧。”

“轻松?”

陆幽重复这个词,反倒苦涩起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进入宫中,最重要就是为了复仇。然而直到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目标,也许是轻松,但也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实在的感觉。”

“实在感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胡思乱想想出来的。”

唐瑞郎伸手拈着他的耳垂,一边轻声许诺道:“我们在一起,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只要有我在你身边的一天,就保证不会让你感到半点儿空虚。”

陆幽耳根子一热,赶忙将头扭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唐瑞郎却笑得顽劣:“我是说我俩一起,可以做很多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倒是你,又在想什么呢?”

————————

七日之后,惠明帝出殡。

这不是陆幽经历过的第一个葬礼,却毫无疑问是最最哀荣与奢华的。

吉时吉刻,大行皇帝的遗体离开殡宫,被抬上龙輴。运至紫宸宫外,又载上了巨大的辒辌车。

承天门广场上,今上赵暻与文武百官向棺椁行了遣奠惜别的大礼。而后辒辌车便从承天门大街开始,在万人的浩荡簇拥下启程,载着惠明帝前往此生最后的安息之地。

陪同辒辌车一同前往皇陵的,除去出力的挽士与哭祭的挽歌之外,原本还有三百名挽郎,都选自贵族公卿门第家的少年郎,全程簇拥在辒辌车左右。

然而由于朝中前后两次的清剿,符合原定规格的少年已经不足三百之数。情急之下,礼部也就只有大大放宽了条件,竟连三十四、五岁的人,都混入了挽郎的队列之中。

陆幽与瑞郎,便是这三百挽郎当中左右领头之人。他们浑身缟素,走在辒辌车的两侧,乍看之下倒真如仙人引路一般。

送葬的队伍徒步前往皇陵,前后又花去了五日方才返回诏京。

这五天里,城门楼上的人头竟由一排增加到了两排。

所幸此时已是初冬时节,血腥腐臭尚不至于四散飘荡,但是抬头望去,与那些蒙着白翳、死不瞑目的人头对视上,依旧会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在城门的两侧,还张贴着一排又一排的海捕文书。

————————

寻常百姓,为父母服孝,需斩衰三年。然而皇帝守丧行的是“以日代月”的计算方式。

三十日之后,赵暻就换下了丧服。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内侍省暗中将叶月珊从集仙寺接回到紫宸宫来。

第151章落花已随流水去

这天醒早,陆幽亲自乘坐内侍省的马车出了诏京城,来到回鸾岭畔的集仙寺。

寺庙早几日就接到了知会,已经帮叶月珊收拾打点,做好了回宫的准备。

算算日子,叶月珊已经怀胎三月有余。所幸由于冬衣宽厚,尚且未有显怀的迹象。

马车抵达寺前,并没有任何的寒暄招呼,只是将叶月珊接上,立刻调头返回紫宸宫。

颠簸动荡的马车内,陆幽端坐一侧。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犹豫了好一阵子,却只轻轻地喊出一声“姐。”

叶月珊则回报以明艳的笑容。

“你看,我没有说错的,他果然会来接我。”

“……可这真是一件好事么?”

陆幽依旧忧心忡忡:“瑞郎的姐姐是赵暻正妻,现如今已是当朝皇后。就算你进了宫,难道还指望着唐家人把这个皇后的宝座让给你吗?”

“谁说没有这种可能?”

叶月珊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又伸手轻轻拢着这一个月多来,慢慢蓄起的那一层短发。

“唐曼华这太子妃也已经做了许多年。却没见她生下一男半女来,恐怕是先天就有什么难以孕育的疾病。我若是诞下了皇子,皇上自然会有主张。”

“你当真以为事情会有那么简单?”

陆幽叹息道:“赵暻心里怎么想的,我也许不如你清楚;但是唐家那边,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昔日曾经迫害过的官员之女,挤走他们已经到手的皇后之位?”

“因为唐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我就应该退让?”

叶月珊瞪着陆幽,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佐兰,虽然我承认你与唐瑞郎之间的关系,但不意味着我遗忘了唐家的所作所为。当年……他们夺走了我们的爹娘,让我们颠沛流离;难道说如今,还要因为他们而将我已经唾手可及的幸福拱手相送?”

“如果那是真正的幸福,我会不惜一切支持你去争取。”

陆幽俯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可如果那只是飞蛾扑火的陷阱,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你不是我,永远可不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叶月珊挣动两下,终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佐兰,我只求你,不要因为唐瑞郎而忘记了自己是谁,反而站到了唐家这边。”

“……我怎么会呢?”

虽然那只是叶月珊的一个假设,可是陆幽却仿佛已经遭到了误解,忍不住地感觉委屈。

————

马不停蹄之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紫宸宫。马车换成舆轿,一路往西,继续朝着掖庭宫前行。

叶月珊暂时被安置在掖庭宫的开襟阁,正是当年那个养大白猫儿的罗昭仪的居所。如今的罗昭仪,倒是已经被打发出宫,一辈子做尼姑去了。

与昔日的东宫相比,掖庭宫与内侍省显然更为贴近。

陆幽将姐姐安顿下来,又简单交待了一些日常所需注意的事项。他正准备离去。外头忽然来了一位传信的宦官,通报说皇后唐曼华驾到。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陆幽与叶月珊对视了一眼,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推算起来,这也还是陆幽第一次与唐瑞郎的姐姐见面。眼面前缓缓走进来的这位女性,眼角眉梢的确有些唐瑞郎的影子。论容貌则可以称得上是“端丽大方”,是那种一见就令人心生尊重的类型。

皇后驾到,陆幽与叶月珊急忙行礼。

唐曼华示意二人免礼,三人一同在明间落了坐。宫女上前请完了茶,堂下便是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出声说半句话。

最后还是唐曼华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本宫听闻开襟阁今日要迎来一位新主人,特意过来看看。此刻一见,妹妹倒端的是国色天香,也难怪皇上要时刻挂念在心了。”

得了夸赞,叶月珊却也不敢舒展眉目,愈发谦卑地回应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方才从那集仙寺里出来。此刻污颜断发,实在羞愧难当。”

唐曼华亦微微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在寺庙里受委屈了。既然入了掖庭,那就由人好生将养。对了,本宫这里还有个滋补生发的方子,你让宫里的人照着去调配、按时服用,蓄发之事也可省时省心一些。”

叶月珊谢过唐曼华,接下方子。屋子里又静默了好一阵子,却还是唐曼华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本宫听闻,你的父亲乃是前任都水使者。家道没落的因果原委本宫倒也了解过一些……那朝堂上的事,我们无法干预插手,然而一旦入了这后宫,你我便是情同姐妹。希望妹妹不要心存芥蒂,本宫也绝不会因为那些旧事而为难于妹妹。”

叶月珊闻言,急忙低头示弱道;“皇后娘娘宽厚仁爱,臣妾感激不尽……其实臣妾心里也明白,皇上之所以眷顾于臣妾,正是因为臣妾出于衰旧之门,无法同皇后娘娘您比拟分毫。请娘娘放心,臣妾定会恪己守礼、安分度日。”

“你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唐曼华摇着头,将目光缓缓地从叶月珊的身上移开,扫过陆幽的脸庞,最终望向堂外的庭院。

“衰旧之门,亦有衰旧之门的好处。有的时候弱既是强;唯有失去才能够得到。唯有懂得这个道理,方能在这方天地之中,保持一份平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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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没过多久,叶月珊就被封做了淑妃。

虽然她曾经是废太子赵昀的女人,但是消息一出,朝野之中竟然无人敢于反对。这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那些贵胄高官首级还悬吊在明德门楼上,又有谁会冒着忤逆赵暻的风险,去得罪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另一方面,叶月珊身怀有孕之事,始终都处于保密的状态。

赵暻从太医局里特别找了一名女医过来开襟阁,为叶月珊保胎。而陆幽也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时不时地溜到开襟阁去探望姐姐的状况。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几日。在大雪节气到来之前,诏京城里落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天午后丽藻堂内,陆幽正手捧暖炉被唐瑞郎抱在怀中。紫宸殿的当值小宦官忽然传信过来,说打柳泉宫里来了一位使者,把皇上愣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使者说,端王赵晴,死了。

死了?

陆幽打了一个寒噤,与唐瑞郎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出了内侍省,往紫宸殿赶去。

到了紫宸殿内,只见好端端的大殿上又是一片狼藉。满地的奏章字纸,花瓶摆设碎了一地。

所有这些狼藉之中,赵暻红着眼睛坐在龙椅之上。陆幽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往四下里张望。

只见距离赵暻五六步开外还站着一个人,这人陆幽倒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那名端王府的“亲王友”杜雨愁。

杜雨愁此人,陆幽见过的次数不多。然而印象中的杜雨愁,与此刻眼中的这个风尘仆仆、魂不守舍的男人简直大相径庭。

不需要费劲去猜想,陆幽知道让赵暻与杜雨愁如此失态的人,只能是赵晴。

赵晴是一天前的正午时分“死亡”的。更正确地说,他是在那个时候从柳泉城中的桥上,纵身跳进了河道中。

隆冬时节的河水并不充盈,水流的速度也十分和缓。然而尽管杜雨愁立刻跟着跳进河里,可是无论他几番搜寻,都始终一无所获。

紧接着,柳泉宫的侍卫、城中所有水性好的人都被召集了起来。

不止是桥下的这片水域,附近河道、乃至柳泉城的大小池塘都被仔仔细细地进行了打捞,结果却一无所获。

赵晴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痕迹不留。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赵晴已经死亡,尸首或许沉入淤泥,几日之后才会浮起来。但是杜雨愁却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在用尽各种方法之后,他唯有前来诏京城,向赵暻求援。

这天黄昏,赵暻派出的禁军就抵达了柳泉。城中的所有城门都被封锁,河道拦堵,地上与河里都开始一寸一寸的搜查。甚至城外近郊的野林、寺观和水路都没有放过。

搜查前前后后竟然进行了七日,期间倒是找出了不少藏匿于民间的逃犯和余孽,然而端王赵晴依旧下落不明。

十四日后,诏京与柳泉城都又分别落了一场大雪。河道里的冰越结越厚。紫宸宫里为端王赵晴办了一场衣冠葬礼。然后,经过赵暻的首肯,皇后唐曼华将小世子赵戎泽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依旧世袭了端王的封号。

不知不觉中,这波涛壮阔的一年,又接近了尾声。

第152章元平初年

按照大宁代代传承的规矩,新皇登基,从新的一年开始就要改元。赵暻将自己的年号定为“元平”,取“一元复始,天下太平”之美意。

然而若是想要长治久安,光改个吉祥的年号显然是不够的。

时近岁末,赵暻便陆续传召几位朝中重臣进入延英殿,听取他们对于治国治世的看法。尚书令唐权与黄门侍郎唐瑞郎父子,自然也在即将被传召的名单中。

延英召对之前的那天夜里,陆幽与唐瑞郎相约在药园幽会。

陆幽早已打听出几名朝臣即将发表的策对,此刻全都告诉给了唐瑞郎,又追问瑞郎有什么想法。

唐瑞郎自然早有准备,此刻便从怀里抽出一份誊写好的文本,颇为得意地朝着陆幽宣讲起来。

他所提出的第一条,便是加强科举选拔、任用贤士。

众所周知,大宁朝虽有科举且每年录取人数不菲,但是通过科举选出的进士,却几乎没有可能担任五品以上的要职。

高官厚爵,依旧把持在一群贵族门阀的掌握之中,代代沿袭。久而久之,则朝中强者负乘致寇、贪墨成风;而弱者凤泊鸾飘、怀才不遇。

门阀盛,则皇权空;礼法灭,则腐败生;民心失,则兵戎现……

因此,天子唯有养士,才能有效分化贵族门阀势力,进而革除腐败、归统兵权、重振民生。

此后又有数条,关于税法、徭役,乃至刑法与羁旅守备,洋洋洒洒数千言。

唐瑞郎一口气读完了,仿佛过瘾,又抬起头来等待陆幽的评判。

陆幽一手将油灯挑亮了,缓缓问道:“你当真要把这封策论读给赵暻听?”

唐瑞郎不置可否,只问他:“你觉得如何?”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陆幽也不与他打什么哑谜:“你自己就是贵族子弟,这第一条就是在告诉赵暻,要他拿你开刀?”

唐瑞郎却并不以为意:“你先别管我是什么身份,单就说这一条,在理不在?”

“自然是在理的。如今萧家已经倒台,论门阀贵族,你们唐家在朝廷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两天了。我要是赵暻,迟早都会来收拾你们。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唐瑞郎拉过陆幽受过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我这个姐夫,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是很难揣测。我的姐姐如今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嫁给他这许多年,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多少个大夫私底下看过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知道吗?我们甚至怀疑是赵暻给我姐姐下了药……”

“下药?为什么?”

“这样一来我姐姐就诞不下他的继承人,皇后位坐不安稳,我们唐家也就会有所忌惮吧。”

听见唐瑞郎这样一说,陆幽心中微颤,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将这个猜测藏在心中,又故意反问瑞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赵暻果真要亡你们唐家,你除了服从,又能有什么办法?”

唐瑞郎做伤心状扪着胸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当真希望看见我失去一切、颠沛流离,甚至将那脑袋挂在城门楼上?”

陆幽故意歪解道:“到那时候,大不了我找个金屋把你藏起来,好生将养着。你就做个安分守己的面首如何?”

唐瑞郎嘿嘿笑了两声:“好啊,不如就先让陆少监、陆大将军尝尝我这个面首的能耐?”

说着,一手就插进陆幽的衣襟里面胡乱摸索,另一手打横将陆幽抱了起来丢在床榻上,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

又过去一会儿,屋子里好不容易重新安静下来。唐瑞郎手里拈着陆幽的耳垂,贴着他的耳朵认真地说话。

“不开玩笑,若是赵暻真的对唐家动手,你会站在哪一边?”

陆幽静默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古人有云:盛极必衰。赵暻看不惯你们唐家,还不都是因为唐家从前行事张扬、多有僭越。若是唐家一开始就不贪荣禄、谦恭自守,又怎么会有祸事临头?”

唐瑞郎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否认。只是唐家并非兴于我之手,而我之所以能有今日这些收获,多多少少也沾了门阀之光……我或许无法改变既成事实的这一切,但是我可以向你发誓保证:自我而始,将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唐家。你信我不信?”

陆幽转头抚住瑞郎的脸颊:“你与我说这些,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然而你需要说服的人却不是我,而是赵暻。你觉得自己有把握让他信任你么?”

唐瑞郎浓眉微皱,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子。

“实话实说,我觉得就算唐家拱手交出一切,有些人还是不会满意的。这种事你还不能轻易去尝试,只怕一时的天真,反而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说的也是。”

陆幽虽然憎恶唐家,但不得不承认唐瑞郎的这番话的确有道理。

如若日后,唐瑞郎为表忠心而向赵暻拱手交出唐家的一切权柄,那就等于是卸去了所有的武装,任由赵暻予取予求。

这对于皇帝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对于瑞郎和无辜之人却可能是一场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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