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顿了很久,指尖微乱动两下,最终垂下眸子,极低地说了一句嗯。
萧衡轻笑流转在耳边,低头又是一个吻。
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否则到时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才两个蜻蜓点水的吻,气息都乱到这种境地,萧衡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回到茅屋的时候,炭火炉正燃着,偶尔一两声木块断裂的噼啪声,给这四下无人的荒境添了好些烟火气。
萧衡未将温衍身上的大氅解下,把他放在方桌旁,又将暖手紫鼎放在他手心,开口道:我去烧些热水,擦擦身子?
温衍点头,脚边正是一个炭火炉,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问道:这火就一直燃着?
嗯。萧衡拨亮周遭的灯火,瞬间光火扑面,寒气一侵便走得慢,这荒山野岭的难免受冻。
你也不怕有人误闯了这地方。温衍手贴在紫鼎上汲暖,开口道:这荒山野岭的,这间破屋算得上桃源之境了。
闯?萧衡笑着摇摇头,寻常人可没有这个胆子。
萧衡说着,便在温衍身侧落座,笑道:自小长在宫中,陛下怕是没听过那些精怪话本。
你当朕好骗?温衍嘴角抿成一条线,不经意间又瞥见那红绿琳琅的一团小玩意儿,总觉得有种萧衡在养儿子的错觉。
臣原先也不信。萧衡单手撑额,视线落在温衍身上,未曾移过半分。
寻常百姓人家消遣用的市井话本,荒诞又无趣,总爱编纂些书生狐妖的戏码,千百年也没传厌。
书中的精怪无一例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掩着月色天光只一照面或者抚琴起舞,惊鸿入心,将那些误入山野的书生迷个七荤八素,三魂丢了两魄。
萧衡本也不信,不过是皮囊而已,世间哪里去寻那些风花雪月的影子。
可现在灯下观美人,萧衡觉得多年不得解的传言有了由头。
若自己便是那误入山野的人间郎,见到这人的模样,约莫也移不开眼。
不过这人不像妖,倒像个闲情游戏的月下谪仙。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温衍见萧衡迟迟没下文,忍不住开口。
在想该念个什么话本才能吓到陛下,好寻个由头躲在臣怀里憩下。萧衡有些恶劣地勾着唇,陛下想听什么?狐妖与书生?竹妖与探花郎?
还是天子和殿前将军?
温衍冷睨一眼,这人真的是顶着什么身份都不忘占他便宜,想着自己原先还暗暗庆幸了好半晌,觉着这是第一个他比严起身份更高的位面,可似乎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嘴上左一句陛下,右一句臣,可做的事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要一笔一划计较起来,怕是要被赐一坛天子恩。
放肆一词都说累了。
最后一个,你倒是给朕说说。温衍咬牙切齿,一脸你编不出来我就赐死的模样。
萧衡低沉连笑了好几声,见温衍眉眼再不似初见的冷漠,心头的欢喜怎么都压不住。
一身白衣素色,和那锦绣堂皇的龙袍比起来,失了所有的颜色,寡淡清白,可萧衡却觉着这身衣裳更好看。
陛下真要听?萧衡探过神来贴着温衍耳尖,气若拂风道:都是些靡靡之音,怕是不大合适,待陛下身子好些了,哪日受得住了,臣再一一说给陛下听。
温衍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耳尖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不是说要去烧水吗?温衍手掩在大氅下,紧紧攥着,强作镇定,还不快去。
是是是。萧衡趁着温衍不注意,贴在耳尖偷了一个吻,在温衍抑不住的惊呼中,一个闪身出了门。
温衍草草擦了把身子,一是怕寒气入体,二是萧衡在门外冻着,他有些舍不得。
而且照那人的脾性,半道找个不入眼的借口闯进来这种事,完全做的出来。
萧衡话本虽没编出来,还是如愿将人抱在怀中,只觉得怀中的人发丝软、眉眼软、唇角软,哪哪都熨帖得很,借着半明半晦的灯火,萧衡将人看了个通透,怎么都舍不得合眼。
萧衡。温衍合着眼,额头抵在萧衡颈间,浅浅的呼吸拂在他肌肤上,渐渐有些朦胧的睡意袭来。
我在。萧衡低声应道。
我原先不怕死。
萧衡心一震。
这么沉抑的话,却被说的轻巧至此。
嗯。萧衡手一顿,云淡风轻道:现在呢。
现在?温衍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其实也不怕。
但我想多陪你一会。温衍的话像是沾了些水雾,尾音微微卷着,缱绻到了骨子里。
萧衡驰骋疆场年少成名,什么美誉没听过,可千万句加起来,都不如这句来的动听,动听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还没去过漠北。
好。
还想去九鸣山,听宫中人说,落雪的时候格外好看,遍地的梅树,冰雪底下埋着雪梅酿,你能寻到便是你的。
好。
还有灯会。
好。
萧衡,我不愿葬在皇陵,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记着替我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
好。
温衍的声音被袭上来的睡意吞噬干净,囫囵着消了下去,而萧衡只是在他耳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好,倾注了毕生全部的温柔。
待温衍的呼吸变得绵长,萧衡才慢慢睁开眼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萧衡自记事起,便守着这云楚百姓,身上每一道伤无一不是替百姓受的,他自认从未求过什么。
可现在,他想求一求上苍,对他慈仁一些,再给他几多时日。
别怕,你去哪我都都陪着,哪怕是黄泉碧落。
这云楚没了他萧衡,终还会有人守的,可怀中的人不行,天地间只有自己能守。
萧衡一拂手,灯火尽熄,只留下几缕灰白的烟气,片刻便尽数融在这墨染的夜色中。
翌日,温衍起身没多久,便见到了多日没有消息的影一。
主子。影一垂首跪地,见温衍精神尚可的模样,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了地。
当日跟萧衡将事情一一托出之后,他本想尽快来找楚怀瑾,但萧衡却说宫中没有可以用的人,他只好留在宫中守着,这日得了空才往这里赶。
宫中什么情况?温衍搅着碗盏中的粥,轻声问着,一旁的萧衡低头替他一一布菜。
影一有些诧异,主子身子越发不好之后,胃口跟着消了,为了瞒住楚复,平日御膳惯例上着,但总会编些借口,让那些跟前伺候的人退下,偶尔实在饿虚了,才将就着备点白粥吃上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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