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早了。折腾一晚上,你俩也赶紧睡觉吧。盛明阳拍了拍沙发背,忽然朝静音的电视机扫了一眼,玩笑似的指了指盛望:说是要在这看会儿电影,你这看的是默片啊?
有那么一瞬间,江添感觉盛明阳的视线从他这里扫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
盛望嘴唇动了一下,说:不然呢,我哥睡觉,我开着大音响轰他么?
盛明阳又催促了两句,端着水杯去了厨房。不久后吱呀一声响,他带上门回了卧室,只是门并没有关严,光从块变成了极细的一条,依然落在沙发上。
两个男生分坐在沙发两端,被那条线切割成了两块孤岛。
片刻后,有人穿过那条线抓住江添的手晃了晃说:上楼么?
嗯。江添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拽着他回到二楼卧室。
刚刚在沙发上囫囵睡过一觉,他其实不太困。倒是盛望,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还跟在后面转悠不停,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
他洗漱,盛望倚在门口。他铺床,盛望抓着被子一角帮忙。他翻出楚哥的那摞资料书,盛望抽了一本说他也可以分一点。
你怎么了?江添最后不得不转身逮住他。
盛望盯着他的手指,安静片刻之后反握住说:我以后不抽手了。
江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事。他先是有点哭笑不得,紧接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漫涌上来,他忽然就不知道该答什么了。
过了很久,他才眨了一下眼说:恐怕不行。
他当然清楚盛望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如果不那么做,以季寰宇恶那股恶心人的劲,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更疯的话,大概又是每一句都直捅向他。他是江鸥最后的防线,如果连这条线都塌了,那离疯也不远了。
只是理智归理智,清楚归清楚。他理解所有原因,不代表手里变空的瞬间不会感到难过。这才是他跟盛望之间的无奈和无解。
索性他们争吵、冲突,不断爆发矛盾,或者在时间消磨中感到乏味、无趣、相看两厌。常态下的一切导火索理性想来都没那么难以接受,因为当人站在争吵的终点,厌烦总是多于爱意的,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但他们没有这些,只有理解下的不得不为。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我现在是高危分子。江添语气有点自嘲,又慢慢沉敛下来,季寰宇那句话,我妈和你爸应该都听进去了。
不会,谁都看得出来他当时是狗急跳墙乱咬人。盛望说。
江添摇了一下头:听到了就是听到了。
他们或许会觉得荒谬,并不相信,但是言语如刀,说出来的话终究会在心里留下印子,然后在某个不经意间冒一下头。
不管有意或是无意,他们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多疑敏感起来。
盛望垂下眼,抓着江添的手指收得很紧。过了许久他开口说:我爸一半开明一半古板,我记得以前有谁在他面前提过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提过同性恋相关的话题,他反应不大,没有说过谁谁谁很恶心或者很变态之类的话。上次在医院聊那个案子,老头他们是话赶话,我爸那性格你懂的,就是顺着别人说,不代表他自己的意思。
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盛明阳确实一半开明一半传统。别人的儿子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跟人在一起还是跟妖在一起,他都接受良好,甚至能包个大红包真心送祝福。那是因为他不爱嚼舌根,也管不着。
但他自己的儿子就不同了。
这些盛望不打算提,他只想把好的那些说给江添听:江阿姨那边也是因为有心结,年后医生跟她好好聊一聊,把心结解了,等到她不会因为人渣对这些带偏见,就容易很多。
高中离家太近,大学就不一样了,山高皇帝远,不像附中这边,老师多多少少都认识我爸和你妈。盛望说:我加把劲跟你进同一个学校,再租个房子,把猫儿子带上。有句话叫远香近臭,那时候我俩都是香的,再跟他们慢慢磨,总有能说通的一天。
现在我爸一言不合就敢给我办转学,大学就不会了。我不信我考上清华北大了,他会说走,为了阻止你谈恋爱,我们换个学校。
江添终于被他的话逗到,笑了两声。
盛望顿时来了劲,把他扑到床上闹似的狠亲了半天。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时机不对,有时候盛望会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最好躺下去再睁眼就已经成年了、大学了或是工作了,如果是那时候认识江添,恐怕又是另一种样子。
所以再等等就好了,只要熬过这两年。
聊天的时候,高中、大学,几个字就能带过去了,花不到两秒的时间。可睁开眼,日子却还在缓慢地往前爬。
他们夜里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在第二天清早就被毁坏殆尽,因为江鸥的状态实在很差。她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话带着笑,拉着孙阿姨在厨房忙碌,想给江添做一顿好好的生日餐。
她做完一件事就匆忙去找下一件,一秒都没让自己闲下来。结果只是江添说了一句,想跟盛望出门一趟,她就不小心打了一整只砂锅。
满锅滚烫的炖菜洒了一厨房,泼得她两脚通红。
阿姨,我们只是去拿蛋糕,之前订好了的。盛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听清江添后面的话,惊疑不定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江鸥坐在沙发上,烫到的地方抹了药膏。她低声说了几遍,然后歉疚地说:阿姨没事,就是刚刚走神了一下。
这么一来,他们谁也没再提过出门,改让蛋糕店把东西送过来。
蛋糕有两个,都是盛望很早以前订好的,一个是拿来吃的,一个是可以保留的翻糖。这主意还是他从微信群里看来的,鲤鱼跟辣椒约着寒假去学这个,说是做好了可以保留很久。
他订给江添的翻糖蛋糕有个小房子,房前站着一群Q版小人,江鸥、丁老头、高天扬、赵曦、林北庭,他自己以及一只猫,团团围着代表江添的那个小人,热闹丰盛。他犹豫许久,看在父子关系的面子上,走后门把盛明阳也加了上去。
屋旁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最好的18岁。
可是等到蛋糕进门的时候,厨房满是狼藉,屋内一片沉寂。
蛋糕装在透明的盒子里,远看漂亮极了,近看却有些瑕疵。盛望让店里用了最好的糖,可以保留很多年。但是送来的路上不知是被磕了还是怎么,有几个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纹。
盛望有点急,送货员一直在道歉,还是江添拎过了蛋糕说:我带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