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莫熟门熟路地找了位置坐下,主动用纸巾把泛着油光的桌面擦了个遍,然后柳鹏池才把钱包和车钥匙放上去。
一人点了碗粉丝汤。柳鹏池不爱吃这里的东西,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给自己点了根烟抽着。没一会儿功夫,年莫那碗已经全下了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然后看着身边的男人,眼睛亮亮的。
柳鹏池当他没吃饱,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
“你都没怎么动啊。”年莫接过来,慢慢地挑着碗里的鸭血吃。
“放那么多味精,有什么好吃的,”柳鹏池斜眼瞥他,“就你这没出息的小孩儿才吃不腻。”
年莫傻笑几声。
看,他虽然不爱吃,可还是愿意陪你来,多够意思啊。
虽然事到如今,也只有两人中那个没出息的,还记得他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儿。
☆、第3章
两年前年莫高中刚毕业,被外婆从家里赶了出来。
那时候他穷得要命,身上只有几百块,好不容易才在城郊农民的自建房里,找了个便宜的小房间住下。他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那些理想啊梦想啊之类的东西,都不能去想,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年莫在小超市找了份白天码货的活,晚上去酒吧里当服务生。过了最初的一个月,后面的日子渐渐就没那么难熬了。
两人相遇的那天晚上,柳鹏池跟朋友去酒吧玩儿,酒过三旬便去上厕所。
走着走着,他见过道边有几个人扭在一起。这些事他见怪不怪了,只不过路过时,听到有个声音说:“张老板,您别这样,您、你他妈放开!”
周围人哄笑起来。柳鹏池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征住了。
太像了。
可惜不是,柯明远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那个和柯明远长得很像的服务生,被几个客人强拉住,马甲被扯开了,里面白色的衬衣也被撩到了胸口的位置,露出来的腰很细,又不乏这个年纪特有的性感。
服务生满脸羞愤,拼命挣扎也还是拦不住有人把手往他腿间伸去。他的目光和柳鹏池对上时,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哪怕知道这不是柯明远,但只是看到这张脸的主人被人这么欺负,柳鹏池的脑子还是炸了。等他回过神来,醉醺醺的客人早被他揍得七倒八歪。
那年轻的服务生在旁边傻站着,柳鹏池走过去,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街上。
柳鹏池酒也喝了不少,出来被冷风一吹,头就开始痛。他听到那人道谢,于是嘱咐说:“这片儿乱,以后别来这儿上班。”
“嗯,好的。”年莫点了点头,出了这种事,他本来也不想来了。
出来后在路灯下,柳鹏池更加觉得他长得像柯明远,不过看年纪,要比柯明远小一些:“你多大了?”
“十八。”年莫随口答道,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抖,大概是被吓的。
柳鹏池小声嘀咕:“小这么多。”
“啊?”年莫没听清他说什么,睁大眼看他,那副懵懂无辜的样子,跟他记忆中的柯明远,再次重叠了起来。
柳鹏池忽然觉得,见不到柯明远,见见他这张脸,也很好。
两人在外面待了会儿,柳鹏池好人做到底,陪年莫回酒吧取东西。
老板听说了经过,答应让他走:“不过你这个月工资就不发了,客人那边还得我们去赔礼呢。”
年莫没说什么,换了衣服跟着柳鹏池出去了。
柳鹏池没开车来,他们就在路边随便走。他不说话,年莫就不怎么敢开口,眼睛在街上乱瞟,刚好瞅到路边有小店招工,就停下脚步在那儿看。
柳鹏池一看乐了:“你刚失业就开始找工作啦?”
年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现在住的房子快拆了,手头的存款要搬家有点困难。
没走多久,柳鹏池就看到前面有家大排档,便招呼着说请客。热腾腾的粉丝汤端上桌,两人就各自埋头吃起来。
柳鹏池看见年莫手背上有道伤口,于是指了指问:“你这怎么弄的?”
年莫看了一眼,纳闷地回忆了一下才说:“哦,昨天在超市搬货划到了。”
柳鹏池有点惊讶,他盯着年莫上下打量了几眼,怀疑地问:“就你那小身板,能搬得动吗?”
“能啊,”年莫连忙解释,拍了拍手臂说,“我很结实的。”
柳鹏池想,真看不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和蔼可亲:“那你白天晚上都上班,累不累啊?”
年莫望着他摇头说:“还行,不累。”
灯光下,年莫的脸显得明艳动人,可柳鹏池到底还是看出来他眼下那一圈乌黑。虽说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但柳鹏池看着他的脸,心里还是生出点怜惜。
“你是不是想找新工作?”柳鹏池挑眉问他。
年莫茫然地点头。
“读过书的吧?会用电脑吗?”
这一问,年莫听明白了,他眼睛一亮连忙回答:“会用,我读过高中,毕业证在家里,可以带给你看。老板那儿要招人吗?”
他换了称呼,这有些谄媚的态度令柳鹏池顿时就不爽了。到底是在外面混过日子的,不像柯明远那么单纯。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个地址:“明天带上证件,来这里试试吧。”
三天后,通过了面试的年莫,顺利进了柳鹏池的公司上班。在后勤部打杂的工作,薪水不算多,但能保证正常的生活。年莫很喜欢这份工作,直到他正式搬进柳鹏池家住,才为了避嫌辞了职。
除此以外,柳鹏池没给年莫什么特殊的照顾。
只是事到如今,他偶尔也会想想,年莫到底看中他什么,即使后来知道了柯明远的存在,也还是赖在他身边。柳鹏池自知不算大富大贵,手头只有两套房跟一家小公司。偶尔有人问他是不是包养了年莫当金主,他自己都要脸红。
其实答案也很明显。
年莫这个人,胸无大志又没见识,稍微给点好处,就舍不得走了。就跟年少时楼下的流浪狗一样,给过一根肉骨头,下次再见,就会摇着尾巴靠过来。
不过这种关系,年莫不介意,柳鹏池自然更不在乎。只要那张脸还像柯明远,那他就很愿意继续和他过下去。
日子转眼快到二月,离过年近了。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柳鹏池最空闲的时间。最近他一反常态,时常忙到深夜还在书房里画图纸。他刚创业时做室内设计,如今公司的重心早已转到进口家具领域,偶尔有老主顾需要装修来找他,也都是交给手下员工去办,很久没有亲手操刀。
年莫心里好奇,也向他打听过一次。柳鹏池没有多讲,只说有笔生意,过完年就要进场。他谈到这笔单子时整个人红光满面,年莫当他是因为报酬丰厚才喜上眉梢,也没多加在意。
与柳鹏池的忙碌相反,年莫倒是闲了下来。大学城的学生陆陆续续开始放假,koki的生意也冷清了下来。
一月最末一天,年莫在过年前最后一次去koki帮忙。
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也都是马上就要回家的学生。年莫耳中听着他们谈论过年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甜品。
秋秋在旁观察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一击即中地问:“怎么,想家啊?”
她比年莫大不了几岁,父母家和年老太太家都在一个家属院。年莫家的情况,她也听说过一些。
都被人看穿了,年莫也不好回避,只能老实承认:“外婆不让我回去过年。”
秋秋看他一眼,问:“要不来我家?”
“不用了,”年莫摆摆手,老板娘眼里善意的同情让他浑身不自在,“我约了人啦。”
“哎哟,女朋友?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呀?”秋秋摆出想听八卦的表情向他凑近。
年莫往后一躲,正在窘迫之时,门口的风铃适时响了起来,把他从被八卦的危机中解救了出来。
“欢迎光临。”年莫连忙往门口招呼,却在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他根本没被解救。
柯明远今天原本打算去画廊一趟,谁知车子竟然在半路抛了锚。打电话给厂家维修商,得到的答复是等半小时。
他不想在车里傻等,看到路边还有家开着的甜品店,就想进来点杯咖啡等等,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吧台后面那个见过两次,都还不知道叫什么的人。
柯明远眼前一亮,几步走到吧台边冲年莫打招呼:“这么巧?”
没等年莫开口,秋秋已经发话了:“你们长得好像啊。”她望了眼身边的年莫,又看了看面前的柯明远,目光来回游移几趟后,推了把身边呆滞的员工说,“真的哎!脸型像,眼睛也像,不过气质不太一样。”
年莫心想秋秋说话真客气,按柳鹏池的说法,那是气质差远了。不同于她的大惊小怪,他只想赶快找个借口走开:“我去看看布丁怎么样了。”
他在心里祈祷,但愿秋秋的智商别掉线,谁知却失算了。
秋秋在旁边傻乎乎地说:“今天没人点布丁啊。”
“……”年莫彻底没话说了,他想自己大概跟柯明远命中不合,不然怎么每次遇到他,都这么尴尬。
柯明远在旁边看着这出小闹剧,倒显得神态自若,他的目光在身后的黑板上游移了一遍,貌似漫不经心地说:“总算知道你的名字了,年莫?是这么念吗?哪个莫?”说完,似笑非笑地将视线集中在了年莫脸上。
秋秋总算看出了名堂,小声地问道:“你们认识?”
年莫悲痛地望了她一眼:“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赶走了不明所以的秋秋,他稳定了情绪,朝柯明远摆出标准的服务笑容,“柯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柯明远看着他的脸,觉得有点像照镜子,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年莫的笑容顿时没了。
柯明远反而笑了:“好了好了。拿铁,谢谢。”
“请问带走还是在这儿喝?”
“在这儿喝。”
终于恢复了公式的对话,年莫也乐得轻松,确定了对方的需求后,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开始研磨。
磨豆机轻微的轰鸣声中,年莫抽空做起秋秋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他低下头,用手里的刮刀小心而熟练地将蛋糕糊分装进模具里,柯明远就趴在吧台上,好奇地看着。
年莫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柯明远一脸正直地问他。
年莫皱了皱眉,他本能地不想和对方有接触,但又对这人讨厌不起来,更何况老是跟人摆脸色,不符合他赖以生存的为人之道,于是回答说:“蜂蜜蛋糕。”
“哦——”柯明远的尾音拖得很长,然后做出了决定,“我也来一份吧,多少钱?”
年莫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他不用给钱:“没关系,我请你好了。不过这需要多等一会儿,你赶时间吗?”
柯明远指了指身后,让年莫看被晾在马路上的车:“车坏了,我有的是时间……咦?等等!”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上半身还往吧台里探了一些,“你的手很漂亮啊!让我拍一张!”
“啊?!”年莫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他完全搞不明白柯明远到底想干嘛了,这是什么整人游戏吗?
柯明远完全没管他的惊诧,已经自顾自地掏出手机:“你别动啊。”
傻子才会不动!年莫嫌他神神叨叨的,即使知道这人是柳鹏池心中的白月光,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却也懒得再应付。谁知就在他打算端起模具去烤箱那边时,柯明远的手机已经发出咔嚓一响。
“唉,有点糊了,不过也能看清。”无视了年莫的态度,柯明远的注意力全放在手机上,接着他像是跟什么人发了信息,毫无疑问那张照片也被一起发送了出去。
没等年莫看明白这是唱哪出,柯明远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他飞速接起,和那边进行了简短的对话:“对吧,漂亮吧。人就在我旁边啊,行,我把他带过来。”
挂了电话,柯明远显得神采奕奕,他冲年莫开心地笑道:“我有个朋友,最近打算做以手为主题的摄影展,目前就差年轻男性的手没有拍摄。我们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你跟老板请个假,现在和我过去一趟吧。”他说得很肯定,好像年莫已经答应了一样。
年莫默默地盯着柯明远,他脑子里的想法九转八回了好几遍,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柳鹏池说柯明远不知人间疾苦,这个评价并不精准。
这个人,根本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4章
柯明远说了半天,年莫总算搞清楚了他想做什么,也顺带知道了柯明远的正职。他从小学画,长大了顺利成章地以此谋生,家里出资给他开了个画廊,他就顺便招揽了几个认识的同行,自己画画的同时,还能替人卖画办展。
画廊叫n27,刚成立不久,就在大学城附近一处艺术园区内。等出租车开进了隧道,柯明远终于从艺术的激情中回过神来了。
他注意到年莫从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眼神不时往窗外飘,像是恨不得夺窗而逃的样子,于是简单粗暴地想出个可能性:“你是不是紧张?”
“嗯?”年莫的反应慢了几拍,“……哦,不。”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你愿意来真是太好了。”柯明远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
年莫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装睡。他本可以不用来。但在柯明远和秋秋的劝说下,慢慢地就动了心,或者说,动了私心。
他想借机看看柯明远工作的环境是什么样,他和自己的差距,究竟有多远。了解了这些,或许就能知道,要赶上柯明远,在柳鹏池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柯明远的画廊叫n27,在大学城附近一处艺术园区内。
年莫跟着他穿过花园往里走,在koki时柯明远就已经说明了情况。他有个朋友是摄影师,把私人的摄影棚也开在了n27,年莫这次过来,就是根据摄影师的要求,拍一些手部的照片。
“他脾气不太好,你也别怕,有我在旁边看着。反正就试试。”柯明远随口介绍道。
画廊是圆环形,最中间有个封闭的庭院,靠近庭院的一侧用玻璃阻隔,另一面的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作品,灯光打得稍暗,显得整个空间都有几分神秘。
年莫不作声,直到柯明远把他带到了二楼的摄影棚。刚一开门,年莫的眼睛就不习惯两边灯光的反差,被里面的亮度刺了下眼。
里面有几个人,为首的高个子叫文石,就是这次的摄影师,他蓄着络腮胡,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哪怕是看到年莫的脸,也没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近距离仔细观察了年莫的手,那审视的目光让年莫觉得这双手像是被人摆在了菜场里,文石就是那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夫,唯恐他下一秒就要说“给我来三斤”。
还好文石只是点了点头说:“行,拍几张看看。”
摄影棚里很暖和,年莫只穿了件衬衫,把袖口挽到手肘。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毕竟只拍手,又不拍脸。可谁知真开始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眼前是文石手里那黑压压的镜头,一转头,两边都是反光板,如果再把视线调到正前方,就会看到柯明远和其他人就站在那儿。
头脑一片空白。
“右手抬起来,过了。好,就这样,”文石的嗓音很低,说话不自觉就带着点震慑感,“手指有点儿僵,放松。”
或许是效果不好,文石不时放下相机,来调整他手上的动作。年莫只觉得平时还很灵活的双手,现在就像木头一样,明明文石说的话他都懂,但又总觉得自己欠缺了什么。
就在这时,年莫忽然听到有人问:“明远,这人你从哪儿找的,他以前拍过吗?”
年莫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在围观拍摄的人,已经聚在柯明远旁边了。明明灯光都聚集在这里,但不知为何,好像柯明远那里,才是有光的地方。
灭顶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没听到柯明远回答了什么,因为下一秒,文石猛的放下相机,直视着他。年莫一愣,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经从镜头前移开,垂在了身侧。
“啊,对不起。”他回忆着刚才文石教他摆的手势,连忙把手放回来。
听到这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又落了回来。年莫不敢再去看,他隐约觉得这事算是搞砸了。
果然,文石把相机放到一边,一脸不满地说:“算了,你先休息下。”
年莫含糊地应着声,想朝文石露出歉意的笑容,可一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容就凝固在嘴边了。
“我、我出去走走。”年莫小声说完这句话,离开了摄影棚。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由得想,为什么要来。
就为了自取其辱吗?
年莫出来时忘了加衣服,外面不如棚内暖和,单穿件衬衫实在太冷。可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合适,回去之后,要怎么跟人说自己不想拍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直接对自己说,别拍了,你走吧。
他围着二楼的栏杆慢慢地兜圈。画廊只有两层楼,但中庭的天花板还要再多出一层的高度。那里绘制了大片的星云图案,形成一片星空的璀璨景象。而在这片星空的映衬下,一楼只空荡荡摆了几张沙发的庭院,就相型见拙得有点过于单调了。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泾渭分明到跳起来伸出胳膊也够不到。
年莫从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楼下好几个显眼位置挂的画,旁边都写着柯明远的名字。
“我拿什么跟他比啊。”年莫轻叹了一句,心灰意冷,丢盔弃甲。
柯明远带着年莫的外套出来找人,一出来就看到了正趴在栏杆那儿发呆的身影,就直接出声喊了他一声。
思绪早就搅成乱麻的年莫整个身体颤了一下,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连有人走近都没听到。
柯明远将外套递过去示意他披上,转身背倚着栏杆,貌似随意地问:“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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