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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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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待太久,我家一家老小都在外边候着听风声,待太久,任谁都要起疑。

我起身送阿毓,阿毓回头,说:“你回去休息吧。”外边立刻有宫人鱼贯而入,挤满了一个外间。

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隔在了浩浩荡荡的侍从之外,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没在一片锦绣里。虽然明天就能再见到他,可是我心中沉重得,就像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一样。

皇宫就在那里,站在高一点的楼台上,都能看到它隐约的华丽檐角和雕梁画栋,看到背后紫气腾云霞光万丈,看到满朝文武三拜九叩。一个王朝不会一夜之间覆亡,只要王朝不灭,我走进去,阿毓就在那里。

可是我没由来的仓皇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了。

我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我那窗子前面正好是一丛瘦竹,没人打理,稀稀拉拉的乱长,我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看见我二哥走了进来。

我心头一紧,起身想追过去,然而我都不知道我追过去是为了做什么,我能在人前喊他一声“阿毓”吗,能不让他和我二哥见面吗?我颓然地坐在榻上,眼睛却离不开,感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万般不能移。

我二哥在阿毓面前跪了下去,阿毓大概是让他起来,神情是和煦的,侧脸那样温柔。

我虽知道阿毓对臣子不算严苛,况且我爹这档子事情一出,他难免对我家要怀柔一些,我虽知道如此,还是怕,怕他那笑里藏着别的意思,怕他见一面就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当年阿毓只因一面之缘就对我二哥心心念念,如今我二哥才貌双全,他会不会兜兜转转还是喜欢上我二哥?

阿毓相信那是命运的安排,我却怕命运的安排。

我怕,怕得要死。

“草民愧对皇上。”我听见我二哥说。

我遍体生寒,听不清楚他们接下来说了什么,脑子嗡嗡火星子乱窜,不管不顾地直接走了过去。

阿毓抬眼见我来了,愣了愣,说:“你怎么来了?”他低头清咳了一下,才说,“爱卿身体不适,就不必相送了。”

我一把在阿毓面前跪下,埋头说:“微臣方才才想起有一件要事要启奏皇上……”

我没有什么要事,我只是不顾一切想要把他们两个隔开。

我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变得这样残忍自私,阿毓的爱慕,我二哥的平安,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缕烟云,一阵雨,落了就落了。我只想要把不属于我的一缕光偷过来,拢于掌间,牢牢抓在手里。

我二哥没抬头,说:“那草民就先告退了……”

我觉得自己残忍,在这个瞬间又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阿毓随我到了书房,门刚合上,我就迫不及待把他推到帐边把他顶在墙上吻他。阿毓刚开始惊慌失措地推我,只轻微地挣扎了一小下,就彻底忘情,软了下来,和我一啄一啄地亲着。

他喘着气拉着我的衣服,问:“突然间怎么了?”

我扳着他的肩膀,着了魔似的对他说:“阿毓,你是我的。”

阿毓仰着脖子吻我,气息暖热,说:“对……我是你的……”

我把阿毓搂到书桌上放下,他柔软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被我一把拂开。我红着眼睛胡乱地解着阿毓的腰带,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手抖得厉害,怎么解都解不开。阿毓按下我的手,自己把腰带脱了,丢到一边。

我隔着贴身的衣衫把他的身子摸了一遍,阿毓浅哼了一声,拿着我的手往他赤裸的身上贴。还有些春寒,阿毓的身子却滚烫,烫得像是连同我的手都要融化。

阿毓弯下身子额头贴住我的额头,说:“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我说:“不会的,他们不敢靠近的。”我凑过去亲他的脖子,带着一点咬噬的意味,阿毓突然在我身下一阵猛颤,我曾听说,人也是一种兽,不知道阿毓在这个动作下,激起了怎样的感受。他的血管在我尖锐的牙齿下突突地跳,他也许是感觉到危险,也许是迫不及待,颤抖不止。

我像是山里某种杀红了眼的兽,叼着一只雪白的天鹅,那脆弱的生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我知道,阿毓到底不是天鹅,阿毓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

我仿佛要一口一口把他吞下肚里去一样,从他的锁骨吃起,他那样柔软洁白,还很暖。

阿毓轻轻地推了推我,抖着声音说:“别,留下印子别人看见。”

我抬起头:“阿毓怕被别人看见吗?”

阿毓说:“要想长长久久,就必藏于人后。”

我无言,仰头看他。

阿毓拢着我的脸,说:“如果你是女子,我就封你做皇后。”

我笑他这个“如果”如果得荒唐,戏谑着说:“我可不能给你生小太子。倒是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不如阿毓嫁进我们宋府如何?”

我一边细细吻他,一边低声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我娘人很好的,她说了,我们老宋家娶新妇不看门第也不看才学,性子好就行了。”我的手探入他那处,隔着细腻的布料轻轻揉着,“阿毓这般可爱,肯定很讨我娘的喜欢。”

阿毓一边喘气一边意乱情迷地看我,不知道是被我的话撩动了心弦还是我着实弄得他舒服极了,他两手环住我的脖子:“你都和我做了这档子事,那你要娶我。”

我鼻子一酸,点头说:“好,我娶你。”

阿毓如果是个女子,我管他什么前尘往事,直接强抢了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进门,一辈子就做我的妻子,就算他和我二哥有过什么,他也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

我的如果岂不是更好笑。

第36章

阿毓走了,我趴在书桌上,看着描着彩云追月的绿纱窗外他的影子一格一格地移走,不敢起身去送他,我有愧于他。

过了好半天,院子寂静了下来。

阿毓真的已经离开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声一声细小的虫鸣,空荡荡的,藏在叶子下。春天就这样过去了。那些采过花,踏过水,暖融融的春日里懵懵懂懂的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我走出门外,院子里只留我二哥一人立在垂花门边上,他抬头细细看着墙角一株纷纷乱的棣棠。好似他还是那个京城里踌躇满志温良如玉的士子,笔下风雨可定乾坤。而我,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跳到他面前,撒娇耍赖让他帮我瞒着我爹好教我去定襄河放舟。

转眼间,颠三倒四。落花流水各西东。

我一下停住了,他看到我,转头笑道:“阿轻。”

我走过去,不知为何有些觉得委屈,皱着鼻子说:“二哥。”

我二哥伸出一只手,攀了一枝嫩黄的棣棠给我看,道:“花落尽了,勤哥儿的生辰就要到了。”

我内心酸酸的,闷闷地点头。

我二哥放开了那压低的枝条,拍了拍袖子上裹上的片片落英,道:“从前都不知道,我在山西,那边的人,也用它来治久咳,说有奇效。”

我强颜欢笑,心不在焉地答道:“是么,那可以告诉娘。”

我二哥回头看着我,笑了笑,道:“阿轻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愣了愣,说:“二哥怎么这样说。”

我二哥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我见你对我,仿佛又没有从前亲近了,我自认没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自然只有来问问你了。”

我背着手,指甲掐进手心了,开口:“二哥,你还记得,那年春初,我染了风寒,娘只带了你去亲王府作客的事情吗?”

我二哥愣了一下,扑哧一笑,道:“你莫不是现在还在记恨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那年院子里,你玩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还记得吗?”

我二哥见我脸色不对,收敛了笑容,低头沉思了片刻,过来揽我的肩膀,安慰道:“都是些小孩子的事情,都过了十数年,我怎么还记得清?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为何阿轻这样挂怀?”

不是我挂怀,是有一个人,因为那一面,因为你的信手温柔,惦记了你近乎十数年。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仿佛舌底有一颗酸涩坚硬的果核。

阿毓他太苦了。

我二哥突然诧异地看着我,说:“阿轻,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笑着揉了揉眼睛,说:“我这眼睛,沾了花粉就会发红,不碍事。”

我二哥打掉我的手,说:“别揉了,越揉越红了。”他回头看了看那株开得天真烂漫的棣棠,道,“如果你不喜欢,让娘把这株移到我的院子里吧,柔芝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不然真是可惜了这花开得怪热闹的。”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这花……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我二哥低头笑笑,说:“我知道的,阿轻一直是个惜花之人。”

我说:“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个人,惯会糟蹋好东西。”

我二哥揉揉我的头发,说:“家里什么好东西不是你的?什么好东西配我们阿轻都不为过。”

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我何德何能……”

我二哥一头雾水,只能柔声顺着我的话说:“想起你那时多可爱,多机灵,如果我的小孩儿能像阿轻这样快活就好了。”

我吸吸鼻子,转头对他说:“一定的,我的小侄儿一定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我二哥颔首微笑。

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像小时候一样,什么话都对他和盘托出,连忙转身往屋里走,说:“二哥,你先和二嫂好好歇息,我待会去趟雍王府,不必留我的饭。”

雍王府的大门被我拍得像鸣冤鼓,雍王亲自来迎门,喜气洋洋道:“衡之兄,多日不见啊!”

我不跟他废话,携着他的手就要往府里走。雍王见状赶紧挥挥手让一旁的小丫鬟去烹茶。“你这是怎么了?我听闻皇上夺了你爹的官?你别急,哪个没眼力见的看见你家失势就要欺辱你,告诉兄弟我,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他们!”雍王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我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把厅里随侍的仆从都打发出去了,我时常出入雍王府,雍王家就是我家似的,仆从个个有眼色,立刻退得一干二净了。

雍王见状一阵紧张,理了理袍袖拉近椅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怎么了?皇上要杀你?”

我说:“不是,但是以后可能是……如果事情办不好的话。”

雍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衡之兄,你有什么要兄弟帮忙的,尽管说。”

我咽了咽唾沫,说:“皇上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雍王说:“嗨,你是宋阁老的儿子,他怎么能不认识你呢?”

我说:“不是!”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说,“这么跟你说吧,皇上是不是跟你打听过我?”

雍王恍然大悟,抬头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赶紧说:“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

雍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就是有一年吧,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来问我京城哪个宋家的子弟有特别小的蹴鞠。”

我心头一沉,说:“你说是我?”

雍王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可不是,你跟那个蹴鞠,那可是形影不离不带撒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雍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起身要走,雍王赶紧拉住我,说:“诶,这就要走了?”

我理了理衣襟,说:“是啊,荣衍,叨扰了。”我对他一拱手。

雍王一脸迷惑:“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我说:“进宫。”

第37章

我深夜入宫,还没走到史馆,半路就被一队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的小太监给拦下了。

我定睛一看,面孔都是熟面孔,是阿毓身边的人。我问:“是皇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赔着笑:“没有没有,皇上听说您入了宫,特地遣了小的们过来问宋大人一声,身子好了没有,用过饭了吗?”

我说:“有劳公公了,我一切都好,谢谢皇上关心。公公大老远来,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我让人给您上茶?”

“不了不了,皇上还等着我们回去回话才肯歇呢,多谢宋大人。”

许是他们也觉得兴师动众跑来史馆对一个小小的起居郎嘘寒问暖有点荒唐,噙着笑,道:“那便恭候宋大人了。”

一行人朝我一拜,便转身了。我在后头喊:“你们让皇上也早点歇了!”

对方笑着颔颔首,走了。

林文定从偏门转出来,拿着本诗卷,瞪大眼睛:“宋兄,你病好了?”他连忙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低声问,“你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家里的事可还好?”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惭愧惭愧,回去得急,染了风寒,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文定犹是不放心,道:“我听闻你家被皇上夺了官?宋老可还好?”

我说:“都好都好。”

林文定说:“你也不要太怨皇上,皇上励精图治,以守千里之堤,委屈你们也是无奈之举。虽夺了你家的官,但是皇上慧眼如炬,一定不会为难你家的。”

我说:“呵呵,文定兄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林文定无辜地看着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向着皇上不是应该的吗?”

我老怀甚慰,拍着林文定的肩膀,说:“我不在的日子,你多多留意皇上,你也知道,这世道,乱得很,我们身为近臣,断不可自毁长城。”

林文定哈哈一笑,揶揄道:“我们俩,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我和他一同哈哈大笑,相携朝里走。

第二天天刚泛白,我同林文定到紫宸殿请安。我抬头望了望我们院子里那株瘦巴巴的石榴树,我刚来的时候,还半开玩笑想着秋天要打皇上家的果子吃吃,没想到如今它居然也挂花了,隐隐在墨绿的叶子里。一只只小灯笼似的,照着这晦暗宫闱。

我喃喃道:“欺君是什么罪?”

走在前头的林文定没听清,回头问我:“什么?”

我说:“文定兄,你是才子中的才子,我有一事,思前想后,不甚明白,特来请教——敢问,欺君之罪当如何?”

林文定想了想,道:“那要看是大事小事,明君昏君,好事坏事。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若礼崩乐坏,则无忠。若是为国为民,也算是瑕不掩瑜,如果是为了一己之私,其罪当诛。”

我笑笑,我偏要谋一己之私,图锥刃之利。管他后世如何评说。

我说:“是么。”

林文定瞪大眼睛,道:“宋兄何以问这样的事,莫非……”

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是那种人吗?”

林文定摇头晃脑,“这区区倒说不准了,若是皇上日后派我修史,我一定第一个就把你记上佞幸传。”

我笑了。

走到紫宸殿前,我默默吐了一口气,数日不来,仿佛换了人间。人啊,心绪变换,看事物的眼光都不同,我从前看紫宸殿,先是畏惧,后来日子久了,来了多次,看着它,都感觉生出些许亲切,我和阿毓互诉衷肠后,难免有些亲狎之意,而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了。

当时领略,如今断送,总负多情。

崔公公早早地在门口迎了,喜气洋洋跟我说:“宋大人,身子可还好?令尊可还好?皇上正等着你们呢。”

我说:“有劳崔公公挂心,皇上可还好?”

崔公公道:“一切都好。二位大人请进吧。”

昨日一别,于我也不过一日,不知他在宫中,又是多少煎熬。

阿毓应该早就起了,看到我想起身相迎,又没好意思,坐在椅子上不安稳似的等我们请了安,立刻站了起来,说要去上书房。

紫宸殿到底不是个叙话的地方,上书房还稳妥些。

我当是什么,我们进了上书房,没一会儿,就看到宫人端了满满一个大托盘的红彤彤的小珠子进来,华光璀璨,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玉盘水灵灵的糖酪浇樱桃。

阿毓清咳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别人送的。”便不肯再多说。

樱桃可是稀罕之物,是难得的赏赐。我爹十几年前曾被赏过两盘,一路捧着带回家给我们兄弟仨尝鲜,就差再放两挂鞭炮了。我娘连里面的核都不许乱吐,命我们通通用手帕包起来,来年种在了我家后院里,这么些年了,也没见长出个什么来。可见这樱桃果真是天子之物,不易养活。

林文定也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量着,道:“微臣听闻父兄说过此物,似宝珠如玛瑙,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看样子他之前也没见过,阿毓说这是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了,林文定之前却没见过,莫非是阿毓一直偷偷藏着巴巴等着我来。一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阵滚烫。

阿毓说:“还没到时令,下面有人贪功,急着送进宫,就赏给你们了,且再等等,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好的了。”

我看那樱桃通透饱满,红莹莹的,倒不像是不到季,看样子下面的人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林文定欢天喜地地道:“谢皇上。”

我也跟着:“谢皇上。”

阿毓轻声说:“樱桃调中顺气,但多食不益,爱卿可要注意了。”

平时阿毓贵为天子,待人难免倨傲疏离,这会儿一口一个爱卿的,搞得林文定一个劲地打量我。

我叹了口气,拈了个樱桃吃,入口酸甜,和儿时的味道别无二致。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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