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年纪小,不知道自己父亲犯了什么错,穆太后可是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明说。
当下摸了摸穆瑶的头发:“你说你父亲得罪了谁?”
穆瑶咬着牙:“听说是新上任的侍诏,很得皇帝表哥的信任!”她拉着穆太后的衣袖,“姑母,您可得替父亲做主。”
穆太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魏溪!”
穆瑶大惊失色:“真的是她?果然是她!原本我还以为皇上任命了好几位侍诏呢!我就说了,她迟早会与我们穆家作对,现在好了,轻轻松松几句话她就将父亲拉下了马!依照她这份荣宠,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拾掇皇上与姑母针锋相对呢!”
若说前些日子穆瑶还在旁敲侧击,想要让穆太后撤掉魏溪的职务,经过她父亲一事她才明确的感受到魏溪对秦衍之的影响力。憎恶的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惧怕,恨不得让穆太后立即将魏溪就地□□,给自己,给父亲,给穆家出一口恶气。
穆太后想得更加深。秦衍之是自己的儿子,穆太后这些年没少插手儿子身边的人事,因为都是无关紧要之人,秦衍之虽然有点微词,到底也是由着穆太后去安排。两母子之所以到现在还保持着明面上的母子情深,就是因为穆太后没有真正去碰触过皇帝儿子信任之人。比如挽袖,比如前禁卫军统领,比如魏溪!
这几人是皇帝的亲信!可以说,穆太后把朝安殿连同昭熹殿所有的人都撤换了,只要没有动这三人,皇帝就不会明面上与穆太后针锋相对。同理,只要皇帝依然敬重穆太后,那么大楚真正的一国之母就非她莫属!
秦衍之眼看着快十五了,要选秀了,日后会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充斥着后宫,儿子放在心尖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不再限于穆太后一人。这个时候与皇帝闹得离心,那不是给了后来者机会吗?
穆太后能够笼络住先皇的心,靠的就是对帝王心里的把握!故而,穆瑶想要拿穆太后做刀,穆太后却不一定会如她所愿。
“你父亲现在如何了?”
穆瑶久久等不到穆太后对魏溪的看法,只好暂时拭去眼泪,低声道:“幸亏母亲发现得及时,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说是修养一些时日才能痊愈。现在吃食说话都有些困难,又为了筹银的事情烦恼,昨夜到今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身为女儿,我方觉自己太过于弱小,无法帮衬父亲一二。”
穆太后叹口气:“你祖父呢?他已经知晓你父亲革职的事儿了?”
穆瑶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穆太后精明的双眼,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祖父的意思?”
穆瑶眼眶又红了起来,鼻翼煽动几下,就滚下无数泪珠来:“祖父说父亲咎由自取,让父亲自己解决欠银!族里不会拿出一个铜板来替父亲填补。今早太医走后,母亲就让人去典卖陪嫁的首饰等物了。”
穆太后想到那番光景,也忍不住酸涩:“父亲为官多年,几乎是搀扶着皇上登上帝位,他老人家的心目中皇上是一切!你身为穆家的子孙,应当体谅祖父那一份忠君为国的心。”
穆瑶瞠目结舌:“姑母的意思是……”
穆太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去吧,既然你母亲已经在筹备银子了,你也这么大了,往年哀家给你的赏赐比别人都要丰厚,该你出力的时候你就要倾尽全力,方才不愧为我穆家子孙,不愧你父母养育之恩。”
穆瑶的身子瞬间摇晃了几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太后姑母居然让她变卖宫里给她的赏赐!宫里的东西能够卖掉吗?不能!
穆太后也知道不能,所以,穆太后真正的意思是让她变卖自己其他的金银珠宝,能够替父亲还上一分是一分。这是要他们长房倾家荡产啊!
结果,穆瑶哭着进宫来,又哭着出宫去了!
康雍宫发生的事情朝安殿中的人一无所觉,张大人轮值已经是穆青革职后的第三天了,按照惯例,他上公之前会审阅不当差那几日其他侍诏的记录。因为魏溪是女子,她主动揽下这一项最辛苦的差事,加上那一日是她陪着皇帝出宫,回来后才做的记录,故而随后的几位翰林们都想要知道那一日穆青革职的细节,等到张大人再翻看时,才发觉短短几日,那本册子的书皮已经有点发卷,他还诧异了,暗道魏溪笨手笨脚,连书册都整理不好。
他一目十行的将前几日的记录一一翻看下来,神色由最初的懒散到惊异,再到震惊,最后几近浑身发颤汗水连连。回头再看与茶房大宫女一起泡茶的魏溪时,几乎下意识的抬不起头来。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想要问,可就是问不出口。他想问魏溪如何将南城平民家中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南城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参军的人,也不是每一家每一户中有阵亡将士。可是,一路走过去,只要她所见,哪些家里揭不开锅,哪些家里有人病重,哪些家里家破人亡,她居然都一清二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户部当过差呢!也只有户部才有明确的档案记录大楚所有子民户籍情况,生老病死,贫富衰容。
他还想问,既然她都知道哪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怎么不去拉扯一把?听说她以前是太医院医女,甚至是前院正的徒弟,给穷人看诊是她的责任吧?
他更想问,大楚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你就带着皇上去了贫民窟,你安的什么心?
他不敢问啊!同样都是朝廷官员,同样都是侍诏,他在翰林做了二十年的学士,户部那些名册全部要经过翰林们的手,皇城里有多少官员,有多少商户,有多少贫民,说到底,翰林与户部其实都一清二楚,可是他们所有只看到了冰冷冷的数字,没有看到数字后面代表着的血泪。所以,他问不出口!
他也无法责备魏溪没有医者之心,因为,救治平民是朝廷的责任!一个医女能够救多少人,十个,百个,千个!可是大臣们的一项决策,就可以救下数万十万的人!是臣子们的无能啊!
至于质问为何带着皇上去南城,呵呵,张大人虽然顽固不化,他也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知道什么是路有冻死骨朱门狗肉臭!
张大人在焦虑中与魏溪同殿当了一天差,只觉得皇帝每一个眼神好像都在嘲笑他,魏溪的每一次沉默都在等着他一错再错。张大人年岁也不小了,心里承受力不高,不过半日就觉得心口疼,到了下午变成了心绞痛,还没下班,整个人就昏倒了过去。等到醒来就躺在了太医院,当即拿着同僚的手哭诉着要换班,日后再也不与魏溪打照面了,他很怕长此以往下去,他的老命会直接交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