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伸出去十丈长,主桥桥面宽度足够一人一马并行,且留有余地。
周迟的马记得李承业,它以为他和自己的主人是朋友,亲昵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李承业身上的肃杀之气被它冲淡了一些,下颌略略放松,眼睛也从周迟身上移开,漫无目的地瞥向其他人。
他从军近六年,对马有深厚的感情,甚至大于马对他的,自然而然地动了恻隐之心。
周迟扯动缰绳,让黑马再往前走几步,它听话地经过周迟,接着穿过雾气接近李承业。
李承业收剑入鞘,抚摸了一下马脖子背后的鬃毛,它们利落而顺滑,主人一定不久前才给它梳理过。
周迟提醒他道:“看可以,不要乱碰。”
李承业猛地撤回手瞪向她,脸色极其不好看,单手提剑,杀气大涨。秋风瑟瑟,他的头发乱了,眼底青了,眼珠附近也有红血丝。
周迟不再上前,退回摊点买了几个包子,分成两份,多要了一个纸包,拿油纸裹着那熟了的面粉新出炉的湿润香气,付完钱后,把其中一份递给李承业。
李承业露出几分不解。
周迟的手一直扬在半空。
两人无声僵持了一会,李承业一直没接过去。
周迟心说,无所谓了,就在昨夜,她见识了李一尘的剑,直面过冷峭严酷的杀意,经此一役,她很快学会克制自己,现在对着李承业也能做到不露怯。
李一尘甚至贴心地为她安排了完美的环境,夜雨,密室,致幻药,灯焰,怎么想都比现在的渡口美丽。
周迟按捺住心性,低声劝他:“吃一点。”
李承业道:“你要做什么?”
周迟道:“吃,边吃边聊。”
说着,她咬了一口雪白的面皮。
李承业接受了,却并未如她所说边吃边聊,他几口吃完一个,又马不停蹄吃掉了下一个。
周迟不管他,面朝着一江秋水,说道:“我昨日和他说,我不想结婚,我会在今早辰时,从南门的渡口出发,走水路沿着江河顺流而下,去我哥哥那。他竟然派你来杀我,真做得出来,可惜他不信我,给你的是假消息。你等了一夜,现在是不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手脚冰凉?他根本没想过考虑你。而沉将军就不一样了,他曾经和我家弟弟素不相识,见识过他的人品之后,知他可贵,愿意为书院引荐他,可谓慧眼识珠。他还相当看重你,把他最在意的事情之一交给你,江城的建筑工事,你劳苦功高。想想,你要伯乐,还是要李一尘所谓的承诺?”
“我最瞧不起有人说这种话,还以为你不一样。”
“刚刚是在模仿李一尘,我尽力了。你连我都受不了,遑论他人。”
拙劣的把戏。
李承业紧盯着周迟:“你做什么一定要走?”
周迟像在看一个傻子:“这用问?”
“什么?”
“你自己想想看,把我换成你,把他换成我家阿瑛,要是我家阿瑛向你逼婚,你怎么想?就算她人很好,你是不是也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你愿意?”
“谁他娘会愿意!”李承业狠狠骂道,“你别给我提她。”
周迟眼睛一眨,好奇心瞬间占了上风:“怎么?她伤过你?”
李承业深吸一口气:“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他要杀你。”
周迟笑出声。
李承业道:“你不信?”
周迟道:“没人能杀我。”
李承业也扯着嘴角笑了。真自以为是,她的小命在他手里。
周迟道:“他还说了什么?”
李承业道:“他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周迟道:“什么东西?”
李承业道:“据说是一把钥匙,就放在你身上,很好找,看了就知道。”
周迟听他说到“钥匙”二字,脸色微变,却仍是镇定地说道:“我的命,还有你说的钥匙,你都拿不到。”
李承业来了兴趣:“哦?”
“不过,有一样东西,我倒是可以给你。”周迟低头,微微笑了,“你要选择权,要公正,只有我能帮你。”
“什么意思?”
“现在就有一个考题放在你面前,只要你想,你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在沉将军和李一尘中间,存在第叁条路。”
李承业明白她的话,杀了周迟,他从此就没有退路了,沉将军会和他反目,李一尘也未必会待他多么好,他之前的价值来自江城,现在则来自周迟。
四面的风更冷了,全无遮蔽,像是有人虎视眈眈。
李承业下意识看向码头。李一尘的确安排了他截杀周迟,但并非亲自下令,且这个人向来谨慎,不应该不留后手。
他听见刀从木头的板子拔出来。
他耳力不错,周迟更胜他一筹,她先于他察觉了码头的危机。
周迟拍拍马背,让马远离,然后动了动嘴唇:“解决他们,我就当你纳了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