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意外地抬头看他,沉吟片刻,道:也好。
叶昭诚惶诚恐地将房门打开,又将被自己揉成一团还未叠好的被子整了,迅速将乱糟糟的屋子收拾收拾。薛白进来扫了一眼,皱眉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
叶昭怕他嫌弃,忙道:师父先来休息吧。
薛白终究未说话,上床将靴子除了,整齐地码在床沿,合衣躺下。
叶昭正待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刚走到门口,却听床上突然传来声音
先别急着离开,为师有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病案取自李可老先生的急危重症疑难病专著。
第13章高热惊风案(二)
叶昭顿了顿,转过身:老师,你说吧。
薛白脸色很白,嘴上看着也毫无血色,轻轻吸了口气,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和为师说。不满也好,厌恶也罢,不必藏在心里。
叶昭说:我没有。
薛白看向他,向来冷淡的神色里却有一丝不确定的目光:那你不如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叶昭知道说了他肯定觉得自己荒唐得很,保不准又是一通教训,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道:老师,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叶昭的再也不会了自然只是个权宜之计,暂时糊弄人,不作数的。但在薛白听来却不一样。
他说:倘若再犯呢?
倘若再犯叶昭嗫嚅,想了想,决定做个狠一点的保证好让他一次放心,倘若再犯,我就给傅师余洗一个月的衣裳。
薛白觉得这么说了应当确实是真的,才点头放人。叶昭麻溜地出了门。
隔壁房中的傅师余猛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临近午时,孩子终于醒了,妇人抱着孩子又是千恩万谢,要给诊费。傅怀扒拉算盘算出诊费,有些为难地看着薛白。
诊金不低。这次的方子用上了羚角等昂贵药材,且下的都是大剂量,瞧那妇人衣着,怕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薛白淡淡道:收吧。
妇人明显负担不起,但还是一句恳求也无,直接取了手上戴得泛黑的金镯要作诊金。
廖山见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首饰,于心不忍,死活不肯收。
妇人也不依,道:要不是薛大夫,俺这儿子今日或许就死了。银两俺拿不出那么多,但镯子还能抵不少钱。
叶昭也有些看不过,看了眼薛白,犹豫道:老师,要不
薛白又细细将孩子检查一遍,查完后看过来:收了吧。
廖山还是觉得不应当,继续道:师父
傅怀已经上前将镯子收了下来,把几包药材递给了妇人。
回去再将这几副喝了就无事了。
妇人又千恩万谢,这才领着孩子走了。
廖山是个直|肠子,母女两人刚一离开就回身不解地问:师父不是说遇到付不起诊金的病人,能宽容便宽容么?为何要收那大嫂诊金?
傅怀将收下的金镯子塞在他手中:若是不收,你觉得那大嫂会依你么?
傅怀继续道:放心,那几包药里夹了银两,够再打个新镯子了。
廖山愣了愣,叶昭也愣住了,回头看时,薛白已经坐回桌前准备看诊了。见他们几人愣在那里,他没多做解释,而是吩咐道:今日的医案你们一人整理一份。顿了顿又看向叶昭,叶昭,你上次的医案呢?
叶昭哪里会整理医案,自然是早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支支吾吾道:还、还没整理完。
薛白看了傅怀一眼,回道:记着你的承诺。
叶昭:
傅怀:???
入夜,叶昭再次拿起了许久未动过的毛笔。
他不知道医案整理怎么做,要用什么格式,手中笔转了转,按照现代病例单写了一份简陋且放到现代也并不专业的病例。
叶昭看着手中写好的病例,又不敢就这么交给薛白。犹豫着,终于决定去求救。
既然给师父的承诺里的直接受益人是傅怀,那就得让他也付出些什么。
敲门声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
傅
傅怀一把拉开门,冷漠地看他:你敲门便敲门,干什么敲个没完?
叶昭嬉皮笑脸将自己写好的纸张递到傅怀面前,做出一副狗腿状。
傅怀不明所以。
师弟天资聪慧天纵奇才天生我材必有用
再不说就关门了。
别别别关!请师弟帮忙看看医案。
在叶昭虔诚的注视下,傅怀疑惑地接过了纸张看了看。
叶昭问:怎么了?
你在那个世界的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傅怀皱了皱眉,让你学医术是在为祸人间。
傅师余!
傅怀开怀地笑了两声,又道:你要是把这个交上去,怕是要被逐出师门。
傅怀虽然对上他就喜欢嘴坏,但真改起医案来还是像模像样的。不肖半个时辰,傅怀将改后的医案递给他道:你按着这个样子再理一遍,分析和思考总结自己写,我不会帮你。
叶昭瞧着傅怀这一手俊逸的毛笔字,这回是发自内心地服气。
又花了半夜重新整理,等彻底写完时,约莫二更已过了。
叶昭收着笔墨,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门外立着个单薄的身影。他一打开门,见竟然是薛白。
薛白披着一件单衣,本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却看到一向早早熄灯的叶昭屋子却这会儿还亮着灯。
老师怎么还没睡呀?
薛白眼神越过他看向身后,见灯放在桌案上,还有铺展开的纸笔。
还在整医案么?
嗯啊,刚整完了,这就要睡了。
薛白冲里面抬了抬下颌:我看看。
叶昭一阵尴尬,却还是恭敬地将人让进了屋里。
薛白先看了今日的那个医案,看着看着,双眉就微微蹙起来。
叶昭最怕看到他皱眉,一皱眉,表示他失望了、自己做得并不能叫他满意。
薛白拿过笔沾了沾墨,就着灯光开始在上面圈圈写写。
夜色昏沉,夜里凉风习习。灯下的人身子瘦弱,仿佛一吹就倒。他微微伏在桌案上,一双长睫毛轻轻扇动,在眼下投下小片影子;半束的长发散落在鬓边,遮住了细长的脖颈;白净修长的手握着笔杆,披着的单衣落到地上还不知。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不是全身穿得一丝不苟的薛白。
夜里昏黄的灯光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是美。叶昭想,他真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单衣,轻轻给他披上。仿佛给一件珍宝盖上遮挡污垢的苫布。
薛白双肩微一颤抖,被不大不小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四目相对,薛白抿了抿唇,垂下眼回过了身。叶昭这才发觉冒犯,慌忙退开几步。
好了。薛白拢了拢单衣道,分析与见解写得太浅,你再将两个病案多琢磨几遍。
哦,哦,好谢谢老师。
薛白又说:医案不是儿戏。有些病人看着症状几乎相似,用药却完全不同。你若不能仔细将这些病案分析辨别清楚,真正面对活生生的生命时才知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