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白不愿意多言,淡淡应道,快些走吧。
是没什么好送的。只不过不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来,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回来。
等他们将廖山放回去后,任杀任剐都威胁不到他。这病是说什么也不会瞧的。
叶昭见薛白不回头,心都凉了一半。他这是一心求死去了,抱着死志,说什么也不会再看他们一眼。还有什么能比做好准备赴死的人更狠心的呢。
叶昭和傅怀马上就要追上去,被陆予一拉拉住。
陆予惊道:你们两个做什么!
叶昭看了看被他拉住的袖角,冷冷: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们两个去送死。
傅怀的动作一顿:可师父就要去送死了。
不会的,陆予道,只要师父肯给那个王妃看病
傅怀把手抽出来,看着陆予觉得有些陌生:你觉得师父会么?
叶昭没工夫废话,看着陆予,问出的却是撕破脸面的话:你是怕我们两个送死,还是怕我们两个连累了你一起送死?
陆予一震,退开几步:我没有我不是
叶昭道:不是就松开手。
傅怀也沉默了,没有为他辩解。
陆予两手一松,叶昭转身去追人。傅怀看了看他,最终也转身跟了上去。陆予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跑远。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他知道敖人暴戾的性子和狠辣的手段。若是真追上去,保不齐救不了人,还反被抓。
他还有父母和前途,他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
叶昭闯不过包围,气得跳脚。
他们两被几个敖兵架在外围,近不了薛白的身。
师父,叶昭只能靠喊,师父你看看我!
薛白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听不出究竟在心底掩藏了多少波澜:你们几个回去吧。
叶昭急道:师父,我来换你,我来换你,你别去,求求你,别去
他知道薛白不肯听,又转向那几个押着他的敖兵,你们绑我吧,我去也是一样的,放了我师父,啊?
傅怀瞥他,两人难得一心:我们两个换师父,这总够了吧?将我们两个都绑起来。
你们当闹着玩儿?敖兵不屑,王上叫咱带的是薛大夫,别人都不行。你们不如好好劝劝你师父,让他乖乖听话,也就能早点回来。
叶昭说:我师父的选择我们管不着,也改不了。我们两个要怎么做又是我们的事,既然是我们的事,我师父也管不着。所以决定权在你们,是要我们两个当人质,还是要我师父。
傅怀补充道:我劝你们想清楚,我们有两个人,未必不如一个人。
这么一说,敖兵首领还真犹豫了。
薛白见势头不妙,终于转过头来。叶昭一见到心心念念的那张脸,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把人抢出来。
薛白道: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说了是我去便是我去,他们是我徒弟,自然听我的。
叶昭快急死了,嘴角一动,恳求道:师父
薛白被这一声叫得狠不下心,转过来看他们一眼,一眼中包含千言万语。
两人拼命挣扎,可也挣不过敖兵人多势众,争不过薛白脖颈边架着的那把弯刀。
薛白露出微弱的笑意,道:回去吧。
师父!
也不必叫我师父了。他声音很轻,待子征回来,你们各自奔前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傅怀一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白转身走了,再没看他们,最后一句话远远传来,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从此以后,你们各自去做想做的事,师门就散了吧。
师父!没想到薛白会说出师门解散这样的话,傅怀扑通跪在地上。
叶昭管不了那么多,眼前的人都要没了,解不解散的有什么意义。他只要人回来,人先回来了再说。
眼看叶昭就要和敖兵拼命了,突然脑后根一痛,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看见傅怀也倒在地上。
你们他妈的话没骂完,人已经晕过去了。
等叶昭再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屋里,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使不上力气,一动也不想动。就那么偏头看着屋外的夕阳,只觉格外的红。
及至夜深,廖山回来了。
他不知是薛白换了他出来,明白原委后,在薛白屋门前跪了一夜。没人去劝他拦他,几人各怀心事,各自黯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没有薛白的消息传来。
叶昭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连韩佳劝着也不听。他坐在台阶上,就那么看着薛白的屋子,一言不发。
医馆关张好几日,没人提起要重新开。院子里没了昔日的笑声,仿佛所有人都死了。
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叶昭想。
一个月过去了,破落的城市渐渐从苟延残喘中缓过劲儿来,敖兵占了城,朝廷派了官员谈判,继续商量纳贡的事宜。城中暂时安稳下来。
依旧没有薛白的消息。
傅怀从院中打水回来,遇上刚从门外喂猫回来的叶昭。两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
叶昭往屋里走,良久,听到傅怀的声音传来:明日我去城外打听消息。
叶昭停住。
傅怀道:少文说他要走了。
意料之中。薛白已经去了近一个月,是死是活没一点消息。或者说,若是真的还活着,那早该放出来了。
总有人要先走。他们几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待到天荒地老。
陆予走得悄无声息,行李也简单,趁着夜色离开。他们几人都听到了关门声,谁都没起身相送。
事到如今,送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必面对面,更添尴尬。
傅怀去城外打听消息,叶昭也终于从月余的死寂中清醒过来一些,也跟着去。
两人刚到城门口,却听到了惊天的噩耗。
城门口的人们沸沸扬扬,都在纷纷说着:薛大夫死了!
傅怀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叶昭冲过去一把拉住说话的人: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是曾经和他一起送过药的车夫,瞧见他道:后生,你、你不是薛大夫的徒弟
我师父怎么了?!
车夫长长叹气,抹着眼说:刚才那几个敖兵扔出来一具没头的尸体,说是叫薛白的中原大夫,因为负隅顽抗不肯给王妃看病,就就给砍了头。
骗人!叶昭喊,尸体呢?尸体在哪?!
被敖兵拉走了。车夫拍他,我见那衣服和身板,是薛大夫无疑。大家都难受,恨这遭天谴的敖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后生,你们
叶昭不等他说完,朝着手指的方向追,要去看那具尸体。
几个敖兵拖着车,车上果有尸身。叶昭拦车,二话不说就扑上去看。
青衫,是薛白的衣服。头部被布巾扇着,一双修长的手布满伤痕。再看身材、身高
是他。
他只觉五雷轰顶,气血上溢,霎时泪流满面。
傅怀跪在车前,将头埋得很低,仿佛要深深埋进地里,眼泪顺着脸颊,全部流进土里。
叶昭依旧死死抓着车,被推车的敖兵推了几次还不放开。他们踢打他,踢得他抬不起身,还要守着那具尸身。
当胸中了一脚,一口血涌上来,他捂着胸口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