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不着痕迹观察岚烟的反应,但她只沉默片刻,勉强扯开微笑:“这都与我无关了。如果将来你真有一日攻入京城,就算一剑要了他的命,也不必告诉我。”
舒瑜漾开温柔笑意,应道:“好。”
见他目光扫过案上文书,岚烟适时说道:“今日是上元节,我想给家里添置些衣裳。趁时间还早,我先去布庄看看。你别回来太晚。”
舒瑜点头允了,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让苏御史陪你去吧,他应该在前厅。念儿就留在这儿好了,晚上我带他一起回来。”
念儿听到这话,立马喜笑颜开地跑过来,粘在他身边不走。
门在岚烟身后沉沉关上,外面飘飘摇摇下起了鹅毛大雪。她倚在栏杆旁,望着雪幕中一池败谢的荷花发呆,良久才移步离开。
京城带回来的皮球红底镶玉,念儿和两个婢女玩追皮球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一声缥缈低吟:“念儿……”
这声轻唤沉郁而缱绻,他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四处望了望。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舒瑜尚在伏案疾书,大约是自己听错了。
前厅空旷,只有一袭白衣惹人注目。
相比形销骨立的骇人模样,苏青冥已然恢复了先前的体态,岚烟一见他愁云就消散了大半,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苏大人!”
当初离开京城后,他也随她定居别院,依然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舒瑜告知,她甚至不知道是苏青冥带她出的倓陵。
这次他也随豫王回了趟京城,相隔一月多不见,他和往常一样反应淡淡,岚烟不满地抬头:“苏大人不说些什么吗?”
苏青冥扬眉反问:“说什么?”
“说……想我。”
“……”
见他一脸面无表情,她顿觉扫兴,悻悻然松开他:“没劲……”
清冽微风迎面而来,苏青冥忽然将她拥入怀里,低声道:“我与你共度那么多年月,行过许多回夫妻之事,又同你命结连理,我以为有些事不必再说。”
岚烟微怔,他极少将话说的如此露骨,倒有种别样韵味。他又很快归于平静:“走吧。”
马车颠簸,见岚烟凝望窗外许久不语,苏青冥罕见地主动挑起话题:“倓陵尚在修复,太子将渭河旁的衣冠冢也并入倓陵了。”
她应了声:“不用风吹雨淋,挺好。”
他想引自己回京,这些年他用了很多手段。比如将武国公开棺戮尸,比如复原了自己身份,比如几次三番召豫王回朝,就是不直接召见她。
“除开贡品,豫王这次额外送了二十壶桂花酿,据说太子独自喝了一夜,喝得酩酊大醉。”苏青冥继续道,“临走那天他召我去东宫,托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只兽纹锦袋,轻轻放入岚烟掌心。
隔着锦袋摸了一遍,扁扁平平的,倒出来竟是一枚玉质虎符。她笑了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他看上去老了许多,快大婚的人竟生了不少白发,而且时常发呆出神。”
岚烟轻叹,将虎符塞回锦袋,转而抚上他雪白的衣领,往里折了一折,弯起唇道:“说得我想喝桂花酿了,一会顺道买些吧。”
别院人不多,各个都有其偏好。
岚烟挑挑拣拣一下午,终于选完满意的衣样和布料。期间布庄伙计还在抱怨,说皇上又发了诏令要避讳,连蜀锦都不得叫蜀锦,改名叫蜀织,不知又要折腾什么大事。
等启程回别院时,大雪不见减弱,积雪足以没过脚踝。
马车抵达别院,婢女上前掀开车帘,苏青冥缓步走下,入目就是舒瑜的车辇,顶盖上积了一层厚雪。
仆从上前为他撑起纸伞,他无意间瞥到门侧竹林地上赫然有一行足迹,被扬扬大雪掩盖了一半,已经有些模糊了。
足迹延伸到院门前停下,深得能见到积雪覆盖之下的泥土,似是有人在此极为落寞地驻足了许久,不久前才刚刚离开。
走入院门,云岫正陪念儿扎纸灯笼,尧风在屋中补眠,峦玉在厨房监督下人做粉果。舒瑜见只有他一人,随口问道:“岚烟去哪了?”
苏青冥言简意赅:“山脚那座桥。”
女儿桥上挂起红灯笼,桥下落满大雪,他留在廊柱上的墨迹在风沙岁月里已经失了颜色。
桂花酿并非烈酒,岚烟看着桥上唯一那首写得很不怎么样的诗,花香馥郁中生出几分醉意。也只有借了酒醉,她才敢恣意流泪,在恸哭中道出那埋藏在心底几年的名字。
“君雁初……”
她将脸深深埋于臂弯,无声发泄内心的情绪,没有注意到灯影之下,缓步走近的颀长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