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突然顾偕按着她的肩膀,抬起她的腰侧,强行将她翻过去背对着自己。
后脑勺刚一落入眼底,顾偕又恨恨地把朱砂翻了过来,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埋进自己胸口,然而下一刻,他又反悔了,抱着朱砂翻来过翻过去,折腾了好几回,朱砂忍无可忍,怒道:
“别翻了!”
随即她自己主动拉开了顾偕的胳膊,钻进他怀里,脸埋到他胸口上,手臂抱紧了他的腰。
两人各退一步,隐隐绷紧的气氛终于放松下去,顿时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疲惫困意慢慢涌上中枢神经,朱砂听着顾偕逐渐平稳的心跳声,渐渐陷入昏沉,就在刚要睡着的一瞬间,顾偕忽然开口问:“你后悔吗?”
“嗯?”
“当一个怪物。”
“哈?”朱砂清醒过来,皱起眉眼,“这是什么问题,我可是红皇后啊。”
顾偕平躺在床上,手臂紧紧揽着朱砂的肩膀,黑暗中侧脸显出一道冷硬的轮廓,瞳底闪烁着异样的微光。
“是啊,红皇后,”他叹了口气,“我之前做过一个梦。”
“什么?”
“梦见我种了一棵草,每天给她浇水,她越长越高,我才意识到原来她是棵树。”
朱砂笑出声:“您在梦里是不是姓贾?”
顾偕翻了个身,捧起朱砂的脸。暖暖的被窝像一方私密的小小天地,将全世界隔绝在外。两人面对面躺着,鼻端呼吸交织在一起,眼底映出彼此清晰的脸。
“你能不能听话点?能不能别再乱跑?”
顾偕的语气里似乎藏着一丝妥协与温柔,朱砂闻言一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从外表很难看出她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许久,终于顾偕先挂不住了,轻咳一声,放开了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朱砂的背后。
然而朱砂幽幽开口道:“我没怀孕。”
“哦?是吗。”
顾偕嗓音冷淡的,尾音中却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失落。
朱砂道:“顾先生,我们敞开了谈一下吧。”
顾偕陡然一僵,心脏瞬间提到嗓子。
——到此为止吧,我们该结束这种关系了。
“您什么时候知道邵俊的事儿。”
轰一声,心脏落回胸膛,数秒内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走了一遭,他应激绷紧的肩颈一时间无法放松。
“您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朱砂搭在顾偕后腰的手掌上感觉到湿漉漉的,问,“要把空调开得低点吗?”
顾偕摇了摇头,紧紧攥住朱砂的手,叹了口气:“你去费龙城见老亨利那天,狼崽子煞费苦心来夏日宴见你,当时我猜你和他应该不只是嫖客和鸭子的关系吧。”
“接近我?”
“嗯?怎么了?”
“您揍了他,是觉得他不怀好意地接近……”朱砂声音中带着很明显的难以置信,“……我?”
顾偕平静回答:“那还能因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朱砂闭上眼,紧咬住牙关,似乎借这个动作按下正汹涌翻倒的复杂情感。
顾偕开口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知道他坑了你?”
“车祸那天,我送他去医院,他就全招了。”
“所以你送他去做间谍,也是为了引出幕后人。”
“一枪打一鸟,就是浪费,这您教我的,嘶?”
朱砂猝然停住,似乎意识了什么。
“怎么了?”
“对哦,‘一枪打一鸟,就是浪费’,”朱砂笑了笑,“我本来还在三选一的收购中犹豫……唔!嗯!”
顾偕陡然捧着朱砂的脸,狠狠地亲上了上去,嘴唇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撞回喉咙里。
热度逐渐席卷了两具赤裸的身体,难以自抑的情愫从相贴的皮肤下汹涌而出,幻化为无形的漩涡在房间内激荡。
顾偕深深皱着眉头,不论是吻着朱砂的嘴唇还是托着她下巴的手指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那力度之大似乎想要在她身上刻下印记,让她永生永世都带着他的标记。
“钱和我,你就不能选我一会儿吗?”顾偕亲昵地蹭着朱砂的鼻尖,“哪怕十分钟。”
“呃……”
“唉算了,睡吧。”
“我们还没说完呢。”
顾偕将朱砂往怀里拢了拢,一条腿搭上她的腰,像对猎物一样紧紧禁锢着她:“明天再说,快睡。”
“好吧。”疲倦再次袭来,朱砂不再坚持,“顾先生晚安。”
“晚安。”
朱砂在顾偕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开口问道:“顾先生,您那个梦,树最后怎么样了?”
“她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样啊……”朱砂说着,陷入了沉稳的安眠。
顾偕静静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凝视她沉睡的侧脸。
朱砂皱着眉,眼球快速转动,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顾偕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朱砂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小姑娘睡在他身边,整夜做噩梦。那时候,她还很怕他,半夜尖叫着坐起身,还没从噩梦中缓过来,便惊愕地去看他。
煞白的一张脸上冷汗直流,眼底的恐惧比梦魇更深。
顾偕看得出来,朱砂是在担心她再这样吵醒他,他就会不要她了。
他没有告诉朱砂,梦的结局是树被别人砍走了,那个人将参天大树做成了房梁,树就撑在屋顶,日日夜夜看着那一家人生活在里面。而他只能远远地站在房子外面,思念着他的树,回忆着她从一棵草长成一棵树的时光。
复杂的滋味从舌根向上蔓延,顾偕抬起手,想要抚平朱砂皱紧的眉心,又担心会吵醒她,只能悻然放下。
朱砂要钱,那他就帮她赚钱。
顾偕这个高度,钱对他而言只是数字而已,何况他本来就没那么重的野心。弑父之战后,他在深蓝充当个吉祥物的角色,深蓝的日常工作都是在朱砂的主持下运行的。
他放手将深蓝交给朱砂,其一因为朱砂争强好胜,野心勃勃,只有赚钱才能让她的生命发光。其二,因为他无比信赖他一手教出来的小姑娘,贪恋享受着她带来的安稳时光。
甩手掌柜当了一年多,是时候重新披甲上阵和朱砂并肩作战了。他早有打算让朱砂成为深蓝的合伙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从天而降的礼物会让朱砂感觉屈辱,只是合适的机会还没到,先来一步的“意外”让这段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变得更加脆弱。
他一早就清楚,和朱砂的关系只是苟延残喘,他的小姑娘迟早要离开他单飞,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时光。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朱砂不可能再留在他身边。
于是今天他将朱砂约在三弦杏叶,不论朱砂给他什么结果他都得接受。
如果朱砂要另起炉灶,他不吝啬给她需要的资金和投资者,当然这些朱砂可以自己做,可他只是想最后……再最后为她做点什么。
有那么万分之一秒里,顾偕甚至想过,如果朱砂真的怀孕了呢?或者说,他偷一颗朱砂的卵子,强行在体外受精,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代孕生下两人的孩子,那么他有没有可能用两人的孩子困住朱砂?哪怕留不住朱砂,他至少还能留下一个孩子。
可当今天灯光骤亮,朱砂现身八层的房间时,一切都变了。
去他的自由!去他的放手!去他的“朱砂想要”!
顾偕举着枪,脊背冒着飕飕凉风,血气一瞬间汹涌着冲向头顶。
这一整夜,他眼前一直都闪烁着一幅画面:白布一掀,朱砂躺在冷冰冰的停尸床上,这张美得惊艳的面容变得铁青苍白,向来明媚的双眼浑浊不堪。
顾偕的手指止不住发颤,悬了一口气,指尖轻轻去触朱砂的脸颊,直到指腹传来真实的热度,他才呼了口气。
朱砂皱眉,不满地哼了一声:“嗯……”
顾偕痛苦闭上眼,死死攥紧了拳头。
片刻后,他起身披上浴袍,三两步走到天台上,划开手机屏幕,拨出了一个号码。
八月闷热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月光与灯光一同映亮了夜空,城市中心巨大的LED广告牌彻夜不眠,远处高架桥上川流不息地闪烁着猩红的尾灯。
“我改主意了,”繁华灯光照映在顾偕脸上,黑暗中他的皮肤冷得发白,眼底流露出决绝与凶狠,“死都不放手,你要让她永远留在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