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见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心下越发好奇起来,他追问道:“朕不会什么?”
“皇上……不会想要置钱沣于死地……”和珅越想越心慌,在弘历的追问下,猝不及防地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待他回过神,才发现帝王震惊地望着他。弘历一下下地点着头,语气显得有些无力:“好……和珅……朕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看朕的……”帝王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然而话语中的颤抖却是怎样都藏不住。
“不……不是的……皇上……”和珅急切地想要挽回什么,然而弘历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意来,让和珅禁不住颤了颤,他听见弘历认命地笑道:“好,好极了!”弘历抬手指着他:“你……钱沣……海兰察……你们都是忠良……你们心里装着江山社稷,是朕……是朕不识好歹,都是朕的错。你们是贤臣……朕是昏君……满意了么?”
和珅拼命摇着头,可弘历憋着一口气,从头到尾和珅一句话都插不上,末了他听见弘历一声怒吼:“是朕的错,你满意了么?”
和珅想要开口,可是话都哽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君臣有别,在这种时刻,他十分自然地站到钱沣的立场上,却没有意识到,皇帝来此,除了想要和解,更想要求得他的宽慰。
弘历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眼巴巴地跑来看一眼这人,可和珅心里,却早已将他的种种来意都揣度了一遍。如今看来,这人却是更倾向于钱沣。
弘历再也没有心思在此处呆下去了,他没等和珅开口挽留,就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和珅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脱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海兰察进屋时,看见的就是失魂落魄的和珅,屋子里还残留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海兰察小心翼翼地问道:“和大人……这是怎么了?”
和珅愧疚地撑着脑袋,恹恹地道:“全都被我搞砸了。”
随后的几天,行宫中流传着弘历大发雷霆的说法。在御前当值的侍从,更加如履薄冰。这一日,纪晓岚照例来为弘历讲经,却见守在门外的海兰察冲他摇了摇头:“纪大人……进不得……”一句话还未说完,屋里就传来了物件碎裂的声音。纪晓岚吓了一跳:“皇上……这是怎么了?”
海兰察刚欲开口,又是一阵碎裂声。这一回像是砸到了墙面上,有些碎瓷片溅起来,正好扎在了糊的窗纸上。
海兰察轻声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呢,那知府苦心寻来的瓷器摆设,已经被砸了好几件了。”
纪晓岚叹了一声:“我听说了,还以为是下人瞎传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海兰察点头道:“可不是么,也不知道和珅究竟说了什么,就将皇上给得罪了,问他也不说……”
屋内,弘历将所有人都遣走了。平日里总有人在跟前伺候着,这下总算安静了,可他的心情却没有因为难得的清静而好起来。
碎裂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伤口不断地往外渗着血,弘历却像觉不出疼似的,颓然地靠在御座上:“和珅……朕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暴君?”
从两人冷战以来,到文折案事发,弘历一直都在想着,和珅见到自己会说些什么?他在等,等和珅以内务府总管的身份来见自己,等和珅前来为钱沣说情,然而和珅一直没有来。
弘历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和珅是真的生气了。既然他不来,弘历就主动去寻他,见到青年震惊的表情,弘历长久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和珅待他疏离而冷淡,然而弘历不以为意。他甚至想着,就算和珅的心冷了,自己也能竭尽所能地将它捂热。
然而让弘历没想到的是,钱沣一案,和珅居然以为,他会借机对钱沣下手。他甚至不知道,在和珅心里,是不是认定了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是他想要除掉钱沣,所以才假借文折的托词,为钱沣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听到和珅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弘历惊讶之余,心头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憋屈。他一心想要从和珅那儿求得安慰,借机增进两人的感情。可在和珅心里,他却是一个自私自利,残害忠良的昏君。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他心头的痛,那种被爱人误解,却又百口莫辩的痛。
弘历正在气头上,精明如纪晓岚定然不会凑上去找不痛快。然而他也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中,而是拐了个弯儿,敲响了和珅的房门。
和珅自那日弘历拂袖而去后,心头就隐隐地不安着,他一直在等弘历起驾曲阜的旨意,然而等来的只有弘历发怒的风言风语。
敲门声响起,和珅一怔,迅速地走到门前,却又缓缓地将门打开,看到门外的纪晓岚时,眼中难以自抑地闪过一丝失望。
“和大人……纪某叨扰了……”纪晓岚脸上带着笑意:“纪某此来,是来和大人这儿讨茶喝的。听海大人说,皇上新近赏了和大人武夷岩茶中的上上品——大红袍,不知纪某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品一品久仰盛名的大红袍?”
在和珅看来,纪昀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淡淡道:“只可惜,纪大人恐怕要白跑一趟了,皇上虽然给了旨意,下官却一时不察惹怒了皇上。这大红袍恐怕也泡汤了,纪大人要实在想喝,不妨亲自去向皇上求。”
纪晓岚却也不恼,他不待和珅邀请,便自顾自地进了屋。见那一地揉成团的纸,躬下身拾起其中一团,缓缓地展开:“笔锋凝滞,虎头蛇尾,和大人……你这是心乱了……”
和珅被他不请自来的举动惹怒了,说话间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纪大人……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私闯他人的屋子,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么?”
纪晓岚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到桌前,将茶壶的盖子掀开,而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我说和大人……你这泡的可是隔夜茶,真是枉称爱茶之人……”
和珅一把夺过了茶壶,冷声道:“纪大人……和某今日实在没有待客的心情,纪大人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