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察偷着看看弘历,又看看和珅,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感觉有些奇怪,可若要说出来,以他匮乏的语言又实在太过困难。
海兰察只好用力得掐了掐手腕,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怪异感甩出去。
礼也见了,茶也喝了,话题终于回到了原点。弘历捧着微凉的茶水,状似漫不经心道:“朕方才听你的意思,有何事要上奏?”
和珅顿了顿,尽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他比谁都明白:文折一案,无论怎么说都是无解的。如果钱沣脱罪,案子就会无休止地追查下去。追查的标准也会日益严苛,到那时,恐怕不仅是各省的读书人,就连那些家学渊博,藏书众多的正统翰林也难逃罪责。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钱沣是冤枉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诤臣成为替死鬼,和珅于心不忍。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弘历,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试。
“皇上……奴才以为,文折一案尚有隐情。如此迅速地将钱大人收监,有些草率了。”
弘历半晌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在和珅快要失去耐心时,忽然笑道:“还是说了啊……朕以为这回,你不会来替他说情了。”
紧接着,弘历又看向一旁的海兰察,沉声道:“你呢?也是来当说客的?”
海兰察抱拳道:“奴才赞同和大人的看法……”
弘历拨弄着杯中的茶水,轻声道:“放了钱沣,你们就能找出元凶么?”
这一次,只有海兰察一人声音洪亮地答道:“能!”和珅却沉默了。
弘历面对海兰察一腔热血的答话,只是问道:“一份传遍了数省的无头奏折,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地就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也许只是某个小县城里的师爷,一时兴起写的文折。你怎么查,查字迹?誊抄的这么多份,哪一份才是真迹?给你个三年五载,你一个个省去盘问?”
弘历沉声道:“海兰察,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海兰察被弘历的质问逼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不甚灵光的脑子被弘历一通狂轰乱炸,早就已经无法思考,只是心里的某处,还隐隐记挂着什么,让他倍感压抑。
一直没有开口的和珅,却在此刻说话了:“可是皇上……钱沣有冤,钱大人一身忠正清廉,他不该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去死。”
一瞬间,海兰察明白了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就如同和珅说的,这案子也许到了最后,都无法追查到始作俑者,但至少钱沣不该为此而牺牲。
弘历专注地望着和珅,直到将他的脸都盯得热了起来:“钱沣……也只能怪他行事太过张扬,遭人嫉恨。御史的话语权虽大,上谏昏君,下察佞臣,可说到底也是最遭人嫉恨的……”
和珅转头,见一旁的海兰察脸色变了。和珅知道海兰察的想法,他自问从未将弘历当做高不可攀的君主,可当他听到弘历的话时,也难免觉得心寒。像钱沣那般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臣子,如果真的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在朝的言官恐怕会人人自危。,而海兰察嘴上不说,想必也心存芥蒂。
和珅沉默片刻,朝一旁的海兰察看了看,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弘历将他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冲海兰察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第六十二章
海兰察退下后,弘历好整以暇地看着和珅:“你想说什么?”
和珅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平淡道:“奴才……想问皇上,如果此番被牵连的不是钱沣,而是奴才,皇上还会这般无动于衷么?”
弘历一怔,蹙眉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见和珅面色严肃地盯着自己,弘历又道:“你明白的,那不一样……”
和珅却摇了摇头,执拗道:“有何不同,奴才与钱大人同朝为官,虽然钱大人时常直言不讳,但也是职责所在.那獬豸补服穿在身上,许多事情也就身不由己……”
见弘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和珅的声音弱下去了,到后来几不可闻:“钱大人落得这般境遇,奴才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弘历被那一口一个奴才搅得心情不爽,又见和珅言语间都在为钱沣求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满朝的御史,与他一般尽忠职守的不在少数,可为何出事的就他一个?他那般抓住丁点蛛丝马迹就将人往死里逼的性子,明里暗里不知招了多少怨气……朕是想保他,可是眼下这样,你让朕如何保?”
和珅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咽了下去。他想告诉弘历,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局:原本那文折讽刺的对象就是弘历,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弘历不再追究,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可能么,以弘历的性子,他会轻易揭过这件事么。这一刻,和珅的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从一开始,弘历就是默许钱沣的处境的。
皇帝修万佛楼为皇太后祝寿,钱沣是第一个上奏反对的人;皇帝东巡,钱沣也一直对期间的经费消耗颇有微词。钱沣的存在,对弘历来说,就像是一盆冷水,总能在他兴致勃勃的时候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在朝堂上,钱沣树敌良多。那么在弘历的心里,钱沣会不会也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和珅拼命压抑着自己荒唐的想法,却还是无法完全掩盖凝重的脸色。弘历察觉到他的异常,放缓了声音道:“和珅,你怎么了?”
和珅急切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皇上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