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徵跟李林面对面坐着。
警察局长穿着他的制服,但看得出是专门裁剪,手工非常讲究,翘起的二郎腿上蹬着一双一望而知价格不菲的半高统皮靴,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开枪跟我没半点关系。”凤徵说。
“当然,当然,”他亲手递过茶:“请。”
“我问下,你知不知道那栋屋子主人是谁,干什么的?”
“是吗,难道屋子有什么问题?”他心不在焉的说,两条眉毛在脑门上一上一下的挑动,弄得凤徵跟着有点心神不宁
明明昨天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刚开始她根本见不着他,但她说明自己目的并递了名片之后,李林就很快见了,而且态度非常好,好到不同寻常。她以为是鹤徵的关系,但应该也不至于需要到谄媚的地步吧?
而今天,虽然也很好,却又哪里跟昨天不大一样。
“我怀疑你的警员跟他们认识,而且同流合污。”
“有这样的事?”
“他们不由分说就抓了我,缴了我的枪。”
“去”,李林叫手下:“把酒糟鼻跟大张给我叫来。”
凤徵问:“什么时候把我的枪还给我。”
“会的,很快,很快。”
“头儿。”
外面响起报告声。
“进来。”
两个高大壮的警察立正行礼。
李林劈面就骂:“你两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得罪师小姐,阿?”
他三角眼一竖,凶得两个大汉硬生生矮了一截,酒糟鼻道:“头、头儿,别发火呀。”
“把证章交出来,你们可以滚了!”
诶?
凤徵一口茶差点喷出:这就要革职了?未免太狠了点儿吧?
酒糟鼻与同伴显然也这么觉得,愁眉苦脸:“头儿,我们真不知道她是师小姐,再说,当时真的只有她手里拿着枪——”
“狗屁!拿着枪就一定开了枪吗?开了枪就一定打到了吗?打到了死人了吗?”
第一问凤徵连连点头,第二三问……
持保留态度。
“一群猪脑子!”
大汉们唯唯。
“证!放到桌上,滚!”李林吼。
俩大汉肩膀一缩,望向凤徵,凤徵只好出场救火:“李局请消气。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们以后注意就是了。”
“听见没有?”
“是,是。”
李林把椅子往旁边一转,来回踱两步,道:“师小姐要查俞氏一案,看来挺有危险,这样吧,我干脆派他们两个协助你调查。”
“嘎?”
“你还要继续调查那个老头吗?”
“啊,哦,是的,他现在在医院,等他好一些了我得问问他去那间屋子干什么,那些人是什么人。”
“让他们陪你去。或者让他们在医院守着,人一醒了就通知你。”
凤徵一想,点头。
回到家,和鹤徵打电话互报平安,老于在壁炉里生起了火,凤徵坐在壁炉前摇椅旁,由于太过温暖兼起了个大早,她渐渐合上眼皮。
那个眼罩……
噼啪,火苗一跳,半梦半醒间,她想起来了!
六年前刘景和他爷爷七十大寿,她在刘家花园里碰过他!
她一下清醒过来,努力回忆当日情形,这几个月,除了帮江沧翻译条款,她投入最多的,就是进一步了解青帮概况。
当日一个叫另一个冯屹,一个称另一个为奎爷,眼罩属冯屹这边。
都知青帮有两派,一个是霍派,一个是唐派,道上俗称的霍五爷跟唐三爷。最开始是霍派占上风,因为霍氏有个辈分很高的老爷子,正是在他调派之下,垄断了本地鸦片经济,兼十之七八的大小场子。而唐派呢,据说唐三爷很重义气,但也吃了重义气的亏,被人陷害,差点一跤不起,好在道上仰慕他的兄弟多,后来又慢慢发展起来,霍氏当然找他麻烦,他靠一个忍字全部忍下,而冯屹由原先的寂寂无名,到如今成为中坚,一炮打响的,就是与霍氏的鸦片争夺战。
中间过程之曲折血腥就不说了,多少人为之刀头喋血,家破人亡,在霍老爷子终于一病呜呼后,唐氏发动一场史无规模的帮内血役,最终夺得了半城鸦片权。
而在这次血役中,一个人的名字显现了。
单小侠。
凤徵听那线人说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又或者是重名。
线人说单小侠有一个很好认的特征,就是他的左眼戴着眼罩。
大家都说,那是“死神之眼”。
因为凡看过、或者嘲笑过它的人,最终统统以自己的眼睛献祭。
不,那应该不是她认识的小侠。
她想。
叮铃铃——
“喂?”趿着拖鞋接起。
“是我。”
啪嗒。
电话挂掉。
卫六的。
现在她是“三不”政策,电话不接,来人不见,鲜花礼物等等统统不收。
为此她还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要不就像今天这样,起个大早。
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叮铃叮铃——
又响。
她任它,没接。
铃声断了,但不到一分钟,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也许不是卫六,她忖道,卫六虽则每日必有一通电话,但不会纠缠再三惹人厌烦。
于是她提起来,先不作声。
“喂,喂?”那头是个女声。
凤徵一颗心顿时放下:“你好,这里是师宅,请问你找哪位?”
“是我,嘉人。”
凤徵哽了下。
“啊,七小姐。”
“那个记者的事,我已经托我四哥了,”电话里的声音很轻快,背景有点嘈杂,“应该很快能有消息,你有空吗,我们见面谈一谈。”
这前后脚的,凤徵不得不怀疑,指头绕着电话线缠啊缠,道:“太好了,真是再好不过,不过我现在有朋友在,恐怕不方便出来。”
“是吗,那叫你朋友一起出来好了,或者我们去你家——”
电话被人截过去,听得人在那边说“师鹤徵又不在你巴巴地去有意思么”,接着那声音凑到话筒跟前来:“是我,姚晚照。快过来星五俱乐部吧,正high呢,我待会儿要唱歌,你不能不给面子,乖乖,就等你了,唔?”
“喂,喂喂——”
嘟嘟嘟。
凤徵抚额。
外面寒风袭人,里面温暖如春。
凤徵脱了大衣给侍者,听得悠扬的萨克斯风吹来,取代惯常的优雅钢琴,又听得掌声与喝彩阵阵,探头一看,哗,一大堆人。
感觉像举行年轻人的派对,灯光调暗,家具稍作移动,整个风格宛然一变,客厅变成了大型舞池,男男女女,水泄不通。
她目光四逡,最显眼的是姚大小姐,新烫着头发,脸上搽着脂粉,穿了袒胸露臂的黄绸舞衣,坐在一大群男女中间,举着酒杯谈笑风生。她看见凤徵,笑着迎过来,凤徵亦笑道:“听侍者说今天你作东,什么事这样高兴?”
姚大小姐拉过她的手:“高兴就是了,何必还要为什么呢。”
她把她介绍给那一大摊子朋友,大家的目光无不带着七分奉承三分探究,偏偏姚大小姐只说她的名字不说她的身份,这时卫嘉人从原本就是小舞厅的那间房出来,也过来:“你到了?”
“是啊,真热闹。”
大家瞧着,更加觉得好奇。
“喝点什么?”
“都可以。”
看来卫六不在这儿,靖家的人也不在,凤徵放了心。说话间,舞曲结束,乐队领班对着麦克风宣布:“现在是特别节目,有请我们姚大小姐为我们唱一支‘scarbh f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