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快的骚狐狸连续两夜未睡几个时辰,拿出几袋人肉,又与买来的猪肉,掺合在一起,全部剁成细细茸茸的馅子。她发好面,剥好葱,洗好姜。又找来大红色的纸,拿出平安的毛笔,蘸着饱满的墨汁写出一张纸榜子,张贴在大红门楼旁的粉墙上:
本客栈新增主食
品名:火辣辣烫嘴嘴满口香包子
单价:五元/个
小米稀饭:一元/碗
第二天清早,上街卖早点的人们被一阵奇香扑鼻的味道,吸引到骚狐狸的客栈门前,瞧着纸榜子,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妈呀,这骚货真是在卖金包子吗?一个还五元,这不是比京师里的庆丰包子还贵吗,驴日的想钱想疯了。京师庆丰包子名扬天下,是众人皆知的事。人们议论着,吵吵着,乱轰轰嚷成一片,才来不到几个月的蓝狸,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见着乡邻们,都相互客气地点着头,打着招呼,只是不曾深交过,对她的来处与个性倒是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只恨平日没有多少交往,以至于失去联络的机会。
听见门外一片喧闹声,半个客人都没有跨进门来。
骚狐狸决定亲自出马招徕第一天的包子生意。她袅袅如轻烟一般,缓步跨在大红门楼前。此刻的骚狐狸带着一副不同于乡下婆娘们的高贵神态,她秀发高挽,轻点朱唇,身着一件大红色紧身叠领衫子,宽大袖子下露出一段鲜藕似的手臂,下身配着条行云流水般的织锦裙子,上面用金色与银色的丝线绣着大片的祥云。
她十指纤纤的手扶在红色的门框上,更是衬托了她白净的皮肤,另一只手微微地叉着细腰,用她经典式的招牌动作,朝着门前看客们,轻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俺自落户于大枣镇,连日来承受众位的提携,让俺们可怜的母子有了落脚之处,俺今日为酬谢众乡邻,决定在包子生意开张之际,全部实行半价优惠。”说着话,她将自己能横扫千军万马的媚眼使出来,含笑注视着面前的众人。
她仿佛就像是从天边走来的仙女,让人心里生出羡慕的敬仰之情,那些吃客们此时神荡意迷,如醉如痴,只觉得裤裆里的第三条腿涨得迈不开步来,怎么是三条腿呢?哈哈,若是有心人细想一下,就知道个中原因了。缝拥而至的本镇吃客们都快将骚狐狸的门槛要踩破了,她风骚的使起的迷魂大法让生意进入了旺盛阶段。
钱越挣越多,人也就越干越起劲,她热火朝天的干劲不亚于一个壮年男子。
那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骚狐狸再精明,也有防不胜防的事,她得罪了一个小人,那货叫张三,是骚狐狸在风雪之夜在回家的途中救起的落魄之人,平日里仰仗着骚狐狸对他的怜爱,他对她点头哈腰,巴结起来嘴脸像一只哈巴狗似的,骚狐狸信赖地将他安排在厨房里专蒸包子。那驴日的一日,要调馅,发现肉里有一块指甲,起了疑心,便问起骚狐狸,还想趁此疑问之机占骚狐狸的便宜,他早已对风情万种的骚狐狸倾慕已久,正好能抓住点骚狐狸的弱点制服于她,骚狐狸最恨人要挟她,盛怒之下,将张三赶出了客栈。
祸起萧墙,那驴日的竟向官府告了密。官府带人将客栈包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密不可透,骚狐狸一听外面人声鼎沸,一打开窗帘,明白事发,遂打点钱财细物,拉起平安,就要头脑发热地往外冲,被干爹干娘祝老头夫妻死死拉住,规劝着将他们暗藏在他们夫妻床下的藏钱地洞里,躲过了一劫。骚狐狸回过头想想,暗悔为得客栈,将善良的干爹摔成半残,她发誓,往后再不会暗害可怜的孤寡老人,有本事跟不仁不义的有钱人去抢夺。
精心酿造出的包子生意被小人张三毁了,带着仇恨他们离开了贼窝山的大枣镇。
他们要逃亡到哪里去?那就往人多的地方走,鸟笼州里人多,对她背负嫌疑杀人的身份越安全,她考虑来考虑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在鸟笼府里开始新的生活,以真实的身份来对待一切事物,蓝狸只是大枣镇里的一个嫌疑杀人犯,而她骚狐狸却是从费清身边逃出来的女人,自她从仙境成为人,下山在金丝雀镇及过渡镇都按着骚狐狸的身份活着。她能忘记两个镇子对自己的伤害,那么她也暂时会忘记在大枣镇的事,重新给自己注入活下去的力量,继续以极大的生命力支撑她走过人生的每一段路。
与平安在鸟笼州里安了家。她将身份的原件在鸟笼府官衙里落了黄籍,又花了多一半的积蓄买了一户人家四合院里的两间房屋,住下来收拾停当后,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要过日子就得管吃喝拉撒的一切俗事,需要的东西都要靠钱来支撑,无钱便是寸步难行,她越来越深有感触,体会到金钱在世道发挥出的重要性。摸着日渐瘦弱的钱袋,有限的数目在一天天剧减,她的安全感也随之跌落到最低点,压抑着的恶劣情绪此时暴露无遗,她已经初步品尝了做生意的甜头,闲下来便急得在房里上窜下跳,看什么都不顺眼,整日里打得鸡飞狗跳的,脾气暴发起来便还要动不动教驯平安,有时候上去就对着无辜的孩子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平安眼冒金星。
乖巧的儿子悄悄躲在一旁伤心落泪,骚狐狸静心一思,不行,她不能垂头丧气悲观绝望地活下去,不能拿孩子当出气桶。她得自救,如何将她从困境之中解救出来呢?不安分的聪明脑袋瓜里顿时有了一个新鲜的主意:天上不会掉馅饼,俺得主动出击。只要能弄得钱,她情愿什么法子都要充分试试,她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在她居住的怀柔街道边的对面,是一条狭窄又泥泞的胡同,可是穿过污秽不堪的小巷子,展入眼前的却是一条宽敞的大马路,叫王府街,据说这里曾居住过一位落难的王爷。这条街满是鳞次栉比的各类店铺、客栈、茶楼等,它是鸟笼州最繁华的商业街道,整日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街上川流不息。
前几日,她在自家的院子里上厕所,偷听到邻居说王府街道上常来常往的多是有钱的主顾,那里的商品都要比别的街道贵三分。杀人夺财这条路太危险,既然有了前车之鉴的失败教训,那么就做做不冒险的生意吧,不如用色相去骗些钱,这似乎倒是一项没有风险的投资,弄来的钱也能暂时应应急,好度过眼下的难关,积攒下一些钱来再慢慢做具体的打算。
抱着宏伟的挣钱目标,她将自己装扮成失落的无依无靠的寡妇形象,不过若是太过于素雅的话,她的美貌倒是无法全然体现出来,她颇有心机地花费了一番心思。要想俏,一身孝,丑人若是穿白色的,东施效颦的效果让她的丑态暴露无遗,因为白色太扎眼,人第一眼先目睹的白色,再看那张其丑无比的大肥脸,便让人大倒胃口呕吐不止。对于穿白色,骚狐狸倒是信心十足,她本来骨架均称,赤脚大肚神又给了她一副绝世好皮囊,穿着招摇过街的白衣,让她别有一番清淡的素雅风韵,她的美与衣服将是天衣无缝的好装扮,映衬出清水出芙蓉的好身段。为挣钱,她不惜花费血本,再投入一把,赌赌自己的运气。若是钓来个痴傻呆笨的有钱佬,她定会掏出锋利无比的肉刀子心肠,毫不软弱得将他连皮带毛地搜刮成衣不遮体的穷光蛋。
带着无畏的信心,她站在人潮汹涌的街道口。
闪动一双冒着精光的媚眼,细细观察起过往的行人来。她要瞅准目标,才能将自己的计划实施起来。对面走来的那个摇摇晃晃的,目光上下左右转动着,他在不怀好意打量着她。这头肥胖的满脸冒着油光的猪,哼,一看就知道口袋里没半毛钱,身份准是一屠宰场里的屠夫,你看他胸前大襟上的猪油还粘着呢,如此的仪容举止,充什么有钱的豪绅大爷呢,避过吧。哎,那边刚从四人大轿上下来的黄脸汉子,虽身着紫绸大麾,耍阔的排场可不小,可是他面色发黄,微薄的嘴唇紧闭着,从眼睛缝里都流露了一种恶毒的凶光来,这种深藏不露的面相最难缠,成天里就会琢磨着怎么算计人,俺若是栽在他手里,恐怕运气会不济,很难说会不会活着下来。算,先留着让他娘替俺暂且养着吧,等老娘的手段再高强些,便会义不容辞将这类祸国殃民的奸雄宰了。一路过往的行人,都被她评判个完无体肤,她也始终没有拿定主意要向那个路人下手。
明媚的春光照射在她的身上,站着的双腿渐渐麻木了,她感觉到自己胳肢窝里流出滴滴的汗液,她总不能空着手回到自己家里,早上出来仿佛要捞世界的百倍信心,被和煦的阳光暴晒得已消失无踪。唐突地坐在街边,她微颦着眉头,面容娇怯泪珠欲滴,一副妩媚鲜嫩而又楚楚动人的可怜相。世态如此淡薄炎凉,没个可靠人关心体贴她,她与孩子就像随风飘落的叶子一般,茫然不知如何活下去,凡事都要靠自力更生,又想起她悲惨凄凉的出处,活下去的希望是那么黯淡,她的心仿佛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她流露着绝望的神情,暗自将头夹在双腿间,独自抽泣起来,眼泪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下来。
“这位娘子,你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吗?”
早上经过一番空着肚子的卖力评判,她浑身疲惫瘫软而又饥肠辘辘,听觉都仿佛有些迟钝。猛然听到一声悦耳的问候声,惊吓得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勉强抬起头来,睁着茫然失措的眼睛,见他正望向她,从上到下,不放过每个细节,被一个陌生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看得如此透彻,她突然觉得像被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穷人,穷得如此潦倒而又狼狈。在这个现实的世道里,穷不是一种罪过,却是一种丑陋,让人没有尊严地活着,也是她认为的耻辱。
眼前的人是她平生见过的最俊雅的一位美男子。
古有美男如潘安者。但真正的潘安到底长什么模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审美观点,仿佛身材高大、气质绝佳、谈吐高雅、仪容整洁,都属于美男子范畴之类。而问话的男子身上全部具备了这些明显的特征,他身高差不多要比她高一个头,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斜领绸制长袍,衬着白色的里衣领子,松松散散的银灰色底裤,在胳膊肘下纽结处挂着一条长长的金丝线拴着淡绿色玉佩。他那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一根绿色的玉簪挽起,一块与身上同样颜色的冠巾围在脑后顶上,两道乌黑的眉毛印在白净光洁的额头上,他的眼睛是漆黑发亮的,仿佛就是天上的星星一般那么明亮,高耸的鼻梁,有力的唇形,将整个面部刻画得更是生动自然,他仿佛是上天特意赐予给人间的礼物,让人赏心悦目,百看不厌。他手拿着一块洁白无瑕的丝帕递过来,如玉树临风般的站姿,满眼含着无限的同情凝视着骚狐狸。
被如此好看的男人注意,骚狐狸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要窒息过去,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啃啃叽叽了半天,才吐出:“这位爷,俺眼里迷了沙子。”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窘迫对不相识的人诉说,若是说出她穷得马上要倾家荡产了,那还不如让她一头钻进老鼠洞里去。
男子不相信地又说道:“恐怕不是这样吧,俺已经注意你好长时间啦,你一定遇到不顺心的事,才会伤心流泪。”
他一直观察着她,但他是一位陌生人,对陌生人的防备意识让她犹疑不决,告诉别人越少的情况,对自己越安全有利。“这位娘子,俺是这街上开客栈的,你不要担心俺会哄骗你。你瞧,俺的聚雅楼就在街道最前面,就是那个最大门楼。”说着话,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大气派的客栈大门。既然人家都能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实话,她还有什么理由去隐瞒好心人的问话呢,他又是如此关注她的处境。
她的鼻子微微一酸,一股热流从眼眶里涌出来,连日来的伤心与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嘶哑着声音,情不自禁地说道:“俺看着满街的人都流露着幸福快乐的神情,人人都有个好归宿,俺一时伤心起来。”
“噢,原来如此。那你的家在哪里呀?”男子轻咳一声,语气更加柔和的问起来。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她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她稍稍平息了难过的情绪,缓缓说道:“这位爷,俺是才搬来不久的住户,俺先夫早已去世,只留下俺孤儿寡母,投亲又无门,前途真是未卜,俺是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话一出口,她又后悔得像是肠子要青了似的,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她再悲惨,也不能将真实的情况告诉给别人。虽说他是这条街道上的客栈老板,但是她在鸟笼州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万一碰到个坏人,那如何是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男子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俺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呢,不就是要生存吗。可是你却看起来像是一位未成过亲的姑娘呀,若不是你穿着孝衣,俺真会误认你呢。”
骚狐狸听见这话不由得心里暗暗快乐起来,她最喜欢别人说她年轻貌美,那简直是她的死穴。
她害羞地说道:“这位爷,你怎么能不相信呢,俺真是的一位孀居的寡妇。”
男子听后气定神闲地说道:“俺那里倒是有一些适合你做的活,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骚狐狸一听这话,带着戒备的神态,小心翼翼地问道:“在客栈俺能做什么呢?”
男子已敏锐地感觉到骚狐狸的不信任,他在察言观色上是极为灵敏的,为打消她的顾虑,英俊的脸上露出毫不造作的神态,温和地说道:“这位娘子,你若不信,跟着俺去看一回,俺就想找个帮着随便记记账的副手,俺们家那帮伙计们都大字不识一个,你识字吗?”若是真的,这个活倒还算是一个好活,不用费力气,又能挣一份薪水,暂且也只能这样,挣大钱的想法只能往后推迟一步,先把鸟笼州的周边环境熟悉再说吧。她点点头,以目光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