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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贵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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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冰凉,刘宅一派热火朝天之景。三姨太张春堞生了个带把的儿子,刘财来笑得合不拢嘴,叫人做了夜宵,煮了汤圆,让男仆婢女们全都聚拢花厅,放开来吃,搞热气氛,扫扫之前的晦气。郑佑承见大功告成,收拾行当,准备离去。刘财来硬拉着他喝了两口热茶,最后又塞给他一包银子,激动得呵呵地傻笑。

郑佑承把银子挡住,说:“刘老板,举手之劳,你千万别客气,以后待邻里坊间好点就行了。”

刘财来像被人戳了屁眼,张大了嘴巴:“郑神医哪里听来这呛人的话,全海口城人谁不知道我刘财来做生意厚道,谁要说我坑他一分银子,我明天拉一车米去赔礼。”

郑佑承连忙摆手,吟声说道:“刘老板多心了,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好啦,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家那小闺女可急死罗。”一边说着,就走出厅堂,到了院子。

刘财来夹着尾巴,紧随其后,小心地说道:“神医,给个面子,收下吧?”

郑佑承摆摆手:“救死扶伤,从来如此,别挡我路了。”说完就到了门外,准备进轿。

刘财来急了,又跟上来说道:“郑大夫留步,您不收银子,总得收红包吧。吉利,哈,求个吉利。”

刘财来说着,硬塞上一个红包。郑佑承沉想,吉利嘛,人人皆求,于是就收下红包了。

刘财来如胸中落了块石头,对两个轿夫说道:“两位兄弟辛苦了,你们也一人一个红包,求个吉利。”给了红包,又掏几粒碎银,对他们说道,“这是给你们的赏银子,麻烦一会儿替郑大夫把过船费付了。”

两个轿夫沾了光,受宠若惊地收下银子,低头道谢,弯腰起轿。刘财来又掀起轿帘,无比真诚的对轿里的郑佑承说道:“老神医,改天我一定上您家好好坐坐?”

郑佑承不答话,只是轻轻地摆摆手,示意走人。刘财来只好放下轿帘,轿就起了,他呆木地看着那轿像梦幻消失在夜色里。天上星辰稀落,万物寂静,刘财来神情仍然恍兮惚兮,心里又好一阵唏嘘。多么惊魂的夜晚,天堂地狱,竟只有一张薄纸之隔。抬着郑神医的两个轿夫,从刘财来那里得了好处,精神倍爽,跑起路来特别轻快。他们一边抬着轿儿跑,一边还不忘搜肠刮肚,满嘴谀词,然而轿里的郑佑承像睡着了似,一话也不回。转到了港口街,路上好像蒙上了一片黑纱,徒然生黑。走在前面的轿夫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哎哟惊叫一声,向前溜出一小截,差点连轿一道甩出去。

那轿夫稳住脚朝后看去,见躺着一个散发着臭味的死人,恶心的朝地上呸了一口痰水,叫道:“晦气!”

郑佑承闻声而动,掀帘问道:“怎么回事?”

后面的轿夫接过话道:“踩了个死猪仔!”

“停轿!”郑佑承叫了一声。

两个轿夫一愣,停住脚步,不知道要不要落轿。

郑佑承又冲着他们叫道:“快点把我放下来。”

两个轿夫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地上落了轿。天上无光,地上无火,黑咕隆咚的。郑佑承下轿,闻到了地上的老鼠臭味,急连从怀里掏出一截蜡烛,转身问道:“有火不?”

“有,有”一个轿夫过来,给郑佑承点上了蜡烛。

海风从海田河灌进了港口街,郑佑承用身体挡住风口,一手遮着蜡烛,移到地上,他看到了地上躺的的确是一死人,一个二十出头的流浪汉。他迅速把脉,翻了一下死人的眼睑和嘴,大声喝道:“把他抬进轿里,送到我家里去。”

两个轿夫惊住了,叫道:“老神医,为了个鼠疫,你在府城忙活了一天,眼下这个死猪仔,您还要管?”

郑佑承说道:“是死老鼠臭,不是人臭,看看你们的脚下。”

两个轿夫借着烛光朝地上望去,昏死的流浪汉身边的横七竖八的聚了许多死老鼠。但他们好像心存顾忌,迟疑了半响,一个问道:“冒昧地问下老神医,这死人是不是中了鼠疫?要是这样,我们要是去碰他,不会也一道中标吧?”

郑佑承不耐烦地叫道:“你们要中标,老夫免费给你们开方下药。不要多说了,赶紧抬起来,一会儿我给你们付体力活的银子。”

两个轿夫嘿嘿地笑道:“老神医见外了,哪敢要您老的银子,我们这就抬人。”

两个轿夫就把地上的死人抬进了轿里。郑佑承下轿跟着,一行人出了港口街,沿着海田河岸向东小跑而去,到了海田河支流横沟溪边。溪边停着一摆渡船,河的那边,就是新埠岛。

船里一灯如豆,船夫听到外面声响,从里探出一个黑乎乎地头,问道:“是不是郑举人?”

郑佑承回道:“正是老夫。”

船夫伸出一块船板,架到岸上,郑佑承领着轿夫一道上船。风从河面吹过,卷起波娘,轻轻的拍打在河岸的芦苇,偶尔从里面飞出几只野鸟,低空飞出,擦破了夜晚的死寂。船很快就过了溪,他们一行人登了岸,马上就到了外沙村的郑宅。不用敲门,门吱的打开了。开门的郑佑承的独女郑兰兰。她等候已久了。

郑兰兰两手举烛,劈头就叫道:“阿爸,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急死我了。”

郑佑承他面情凝重,沉声叫道:“快,在前面带路。”

那两个轿夫从轿里,把那个死气沉沉的人抬进了院子。郑兰兰俯身一看,惊叫道:“阿爸,这是什么人?”

“把灯给我,你先去歇着吧。”郑佑承不由分说,就将郑兰兰手里的过高脚油灯拿过,在前面引路,两个轿夫跟着郑佑承,走进了大屋客厅。

郑佑承急忙找来一张草席,铺在地上,说道:“放席子上就可以。”

终于把活儿干完了,两个轿夫忙得大汗淋漓,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说道:“这活整得气都没了,两个活人都不如一个死人重。”

郑佑承掏出几粒碎银,塞到他们手里:“谢两位兄弟了。这是你们辛苦银子,早点回去吧,老夫就不送了。”

轿夫一听,忙摆手说道:“老神医休耻笑我们了,你先忙,我们走了。”说完,俩人就小跑出门,抬起轿子一溜烟地跑掉了。

郑兰兰尾随轿夫出去,把院门关好,立即返回屋里大厅,看着地上那无半点人气的而又脏兮兮的人,又惊又怕地问道:“阿爸,这……”

郑佑承已经打来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将这“死人”从头抹到脚。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路上捡回来的。哎,咱做这行的就这个命,见到个死人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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