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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贵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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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兰兰莫名紧张地望着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郑佑承说:“兰儿,再点个油灯,把家里的药箱一道拿过来。”

郑老神医早年一心只求功名,家境凄凉,成婚较晚,将近五十,才得一女,今年实岁十九。这个侬娃,他心里向来既心疼又愧疚,兰兰五岁那年,阿母不幸早逝,剩父女俩相依为命。他一生命运坎坷,幸运的是他这娃儿懂事,手勤脚快,做事麻利,从未让当爹的有丝毫伤神。

郑兰兰心领神会的去点灯,搬出药箱,郑佑承头又说道:“你回房歇去吧。”

郑兰兰嘟起嘴,执拗地说道:“我要陪着阿爸。”

郑佑承猛的昂起头,惊讶地问道:“你不怕?”

高烛闪闪,郑兰兰眼睛也是闪闪发亮,她壮着胆气说:“有阿爸在,我怕什么?”

郑佑承摇摇头,叹息地笑道:“我女儿长大罗。”说完,就开出一个方子,对郑兰兰说:“你帮我捡这个药来。”

郑兰兰拿起方子就进了药房。不一会儿,她拿着磨好的药粉到客厅,郑佑承准备了一碗水,冲好药一把灌进躺在地上人的嘴里。郑兰兰睁大眼睛,望着地上与她年纪相仿的脏兮兮臭哄哄的流浪汉,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悲伤与怜意。

她伤感地问道:“阿爸,他是不是中了鼠疫?”

郑佑承沉重叹息一声,说道:“是的,要是再晚一个时辰,他恐怕就要被老天收走了。”

郑兰兰正在问什么,突然,地上不知昏迷的流浪汉,突然吐出一个飘渺若无字:“水……”

郑佑承见状,连忙两手将他撑起,对郑兰兰说道:“快,灌水。”

郑兰兰连忙端起凉开水,往流浪汉嘴里小心的喂下去。

一大碗水刚喂完,又传来一声“水……”

郑佑承又是叹息,主道:“他不是烧糊涂了,就是饿晕了。我先给他刮痧放毒,你赶紧去起火煮饭,煮稀饭,尽理煮烂点,弄好就端来喂他。”

郑兰兰两话没说,起身就奔向东厢。

门外夜凉如水,人情似火,与天上明灭不定的星星,互相映衬,点缀着这冷暖交错的人间。夜很快就过去了,天眨眼就亮了,这世界又是一派温暖与明亮。郑佑承虽是举人出身,宅院并不大,院子西侧种满花花草草,东边两三棵油皮树,树上挂满了一枝枝沉甸甸的黄皮。院子靠大门处,耸立着三棵高大的椰子树。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阳光从敞开的椰子叶漏下来,闪闪烁烁。椰子树顶上,是蓝蓝的天空,蓝得刺耳,上面的光线更亮,照亮了世界,亮得很不真实。

昨晚被郑佑承叫人抬回家抢救的,正是何牧人。他不知怎么的,已经挺立在门口。他一手撑着门,一手遮着脸,像是刚从地洞钻出来,甚不适应这明亮的世界。他高烧已经退去,身体却还很沉重,一早上醒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努力撑起身体走到门口。他望着这空荡荡的陌生的庭院,神情恍惚不定,一种劫后重生的幸福与悲哀由心底而生,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不知道要感谢谁。感谢这无处不在的命运,感谢苍天大地,还是感谢那将他从死门关拉回来的人?他想着,顿觉脑袋轰鸣地响,像生鱼滚在火锅灼热难忍,只好两手紧抱住头,突然又发现有一股钻心的寒气,像锥子从头穿到脚,不禁地发了一个颤抖。他想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头重脚轻,口干舌燥,浑身无力,只好靠着门,紧抱身体,望着院子里的大门。

这时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郑佑承和郑兰兰看见坐在门坎上的何牧人,都一齐叫了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天一乍亮,郑氏父女俩就出去买菜了。他们去海田河的海鲜市场挑了些补身子的海鲜,又去菜市场砍肉,再去打豆浆买油条包子,这才匆匆赶回来。

何牧人望着他们,双眼迷茫,嘴巴牙齿上下直打架,说不出一句话。

郑佑承上前一看,对郑兰兰说道:“快,给他灌豆浆,喂油条。”

郑兰兰慌忙将菜篮子放地上,从篮子子端出一碗热乎乎的豆浆。何牧人浑身无力,可又闻到豆浆味,求生的本能使他像牛喝水似一下子呼啦啦地,将一大碗豆浆卷到肚子里去了。郑兰兰又给他喂了两根热油条,他虎咽狼吞,又风卷残云地吞完了。豆浆和油条进了肚子,就像点燃的木柴燃烧了他的身体,驱赶着体内的寒意,身体也渐渐暖和了。

过了好久,何牧人悠悠回神,抹着嘴,狼狈地望着他的救命恩人。他眼里滚出了泪水,扑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嗑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佑承连忙扶起,叫道:“小伙子,起来吧,老夫平生救人无数,从没受人这般沉重的礼数。”

郑兰兰顿生怜意,眼里也打滚起泪花,她和阿爸一人一边,将何牧人扶到门槛上。

郑佑承慈祥地抚着何牧人,又问道:“小伙子,你哪里人氏?”

何牧人泪流不止,不可抑制,抹了半天泪水,才接着说道:“晚生姓何,叫牧人。祖父两辈,均是举人,不幸一场家庭变故,阿妈死于非命,家中就剩我一根苗子,本想闯出来混口饭吃,没想到倒在这异乡大街,幸得老先生相救,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何牧人又要跪下嗑头。郑佑承连忙拦住,又惊又喜地说道:“老夫也是举人出身,只是数十年求功求名,都成一片云烟。没想到今天于此,遇上举人之后,也算是一场缘份啊。”

何牧人眼露诧异之色,庄重地注视着对方。眼前这个人,身短面瘦,长袍短褂,精气十足的老人,也是个举人?

“小伙子,你的路还很长,就先好好暂住老夫家,把病养好,以后有啥打算再说吧。”郑佑承说完,就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他又背着药箱走出来,望着他们说道:“兰儿,照顾一下客人,城里鼠疫汹汹,我出门看看去。”

郑佑承说着,又对何牧人嘱咐了几句,掩门离去。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俩人了,何牧人神情悲壮,傻傻地望着郑兰兰,嘴唇抖动,像要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好久,他才喃喃地问道

“叫我兰兰吧。”郑兰兰眼角还残留泪水,脸红耳燥地别过了脸去。

“谢谢你!”何牧人眼泪刷刷地又落下,扑倒跪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无比强大地嗑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干什么?”郑兰兰惊吓住了,慌张地跺着脚叫道:“起来,你起来啊。”

何牧人僵僵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哽咽不止。

郑兰兰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脸情变化不定,红一阵,白一阵,叫道:“你先晒一下日头,暖和身子。我去煮饭了。”说完,提起菜篮拔腿就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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