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很难做。
叶智芒在回忆当中,一边流泪一边睡去。
丧事靠着邻里人的帮助也算顺利地结束,各样的琐事都是智芒一人亲为,那些天除了与人沟通该怎么怎么做,他额外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守夜到天光,觉得能想些什么,但心麻木,脑袋是空的,好像二十年的回忆(也确实没有回忆)跟着父亲一同消逝了。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痛哭转瞬早变成了狂欢。)
他再没有与人可以这样,与父亲这样,匆匆生离匆匆死别。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
他们渺小,轻声细语地生活,这一时代的他怎么能够理解他的父辈,那个父辈会毫无疑义地说出“为国忧不负卿”的壮语,也是那个父辈会忍受人生各种不公的迫害,不管是响亮的还是静默的,那么多的那个父辈不明不白地就此结束一生。
蒋丽婕独自在厨房的餐桌上喝烧酒,低低的啜泣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语,像对开能说像是对他说对楠美说。叶智芒默不作声,在一墙之隔的厅堂里坐着,楼上似乎传来叶楠美制造的响动,一阵一阵。
蒋丽婕早早打发叶智芒回学校,说她也要上工去了,说她能够照顾自己,塞了两千块钱给叶智芒,说一定要吃好点穿好点,他是男孩子要挺身站直不能没了骨气。
“智芒,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我以你为傲,以你们为傲。”
叶智芒赶早班车去城里转火车,非常不自然地,想起阿桡。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令他迷茫无助,他以为保存在心里的共同的记忆,已沦为遥不可及的过往曾经。
阿梨丢下了他,阿桡也丢下了他。他们姐弟,不愧连心共体。
藏身夜上校园,呼天抢地的乐队表演直撼人心,只他听到了泪水流过脸的声音。
“外面雨好大,这几天下得啊真是闹心。”舍友一边说一边和楼里的舍监打招呼。舍监叫住她,说有她的包裹单。舍友回头示意阿桡先上去。阿桡进宿舍,刚放下书包,从盥洗室回来的另一个室友对她说,“之前有人打电话过来找你,是个男的,说你不在就挂了。”阿桡拖出椅子坐下,纳闷着会是谁找她。
杜沧辑……不是杜沧辑……若是沧辑,会以直接的方式亲自找到她。
施斐然……没有他人了……除了他,不会有人来寻她或是寻到她。
她依旧没有变化,仍然是原来那个不去努力的人。明明是很简单也很容易做到的事,她还是没有去做。她只是妄想着沧辑也在这里,妄想着他会来找她。她就只有这“等”的毅力,毫无作为甚至没有一丝意念与期望在内的“等”。
(我在等什么?)
大二的寒假回家,阿桡听说了叶智芒父亲的事。
她要不要去看他?
他有没有来看过她?
她觉得他来看过她。
他们共同的过往里,与离开相关,与人之缘分有关,痛苦就像鳞片之于鱼,赖以护身。
她的弟弟唐牧桐在大年初降世,她见这小小身,这终将会长成大男儿的小小身。她还想念着那个人,她甚至错觉眼前人就是那个他。
然桑无又怎会不知,兄弟姐妹才是不够爱的那些人。新生给予家庭维系,逝人是无形的迫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