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喉咙干涩,哑着嗓子说,“六儿,你大概觉得我薄情寡义。”她凄然一笑,“可那时的我,只能做到这样。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与瑞哥哥自小相识,但直到他要成亲之前,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六儿有一丝动容,“王爷……”
裴怜无奈地摇摇头,“他很谨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知道的时候,已然丧失了自信。我们的身份何其悬殊,嫁给一个王爷?到长安去?六儿,我只是一个会捣药的野丫头,怎么敢奢望那种生活?我忐忑地去扬州见他,顺道知道了他将迎娶一品骠骑将军的千金。”她对着六儿苦笑,“你说,我还怎么比?和这样的人抢夫君,我哪儿来的自信?所以我只好逃的远远的。”
“姑娘……”
她垂下眸,神色有几分凄楚。六儿咽了咽,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现在想来,他娶了宋亦淼未必不是件好事。如果娶了我,连累他做了玉门的叛徒,他的路不知要艰难多少倍。你说呢?”
六儿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无力反驳。他知道裴怜说的是对的,王爷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当然和宋成岩的帮助有关。他紧紧地拽着衣袍,为萧瑞不甘,他委屈地说,“您和王爷就这么完了吗?这些年王爷虽然什么也没说,他的真心您就看不见吗?眼下你要再嫁,不是生生地往王爷心上再划一刀吗?我不依,王爷铁定不会同意的!”
六儿越说越激动,裴怜忙劝道,“这事还差得远呢,师父只是起了个头,我不同意还能逼着嫁不成?你别瞎咋呼,王爷前头在打仗,别让他分心。”接着她顺道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家王爷还顺利吗?”
六儿哀怨地看着她,“您又想就此揭过了?这事我不跟您纠缠,等王爷回来自会跟您理论。”
她不答话,两人沉默不语。
坐了一阵,裴怜觉得火盆熏得太闷,挑开厚重的毡子透透气。
道上的商队很多,快过年了,商队都想送完最后一批货,赶紧回家。胡商牵着高高的骆驼,小心翼翼地给守城奉上文牒,私底下塞了些珠宝,想来有些摆不上台面的买卖。裴怜打量着商队,商人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面目,倒是商队中间的马车有些稀奇。样式很简单,没有繁复的装饰,但裴怜多多少少也见过些世面,光看车辕的做工就知道这辆马车造价不菲。
忽然,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角。裴怜匆忙放下毡布,心跳漏了一拍。她紧张地看着六儿。六儿突然绷紧了弦,也掀开帘子看看,随即安慰道,“姑娘莫慌,不过一队商人而已。再不济,凉州城内就有将军府,我们的人在那儿,不会有事。”
裴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自嘲着,躲在山里久了,越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了。
外面似乎有人语交谈,过了一阵子,六儿回禀,对方只是过来问路,问完就进城去了。她的心这才落了地。
凉州城里,商队护送着马车进了福来驿馆,一群胡商打扮的男人卸了装束,俨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驿馆的小厮提着茶水来上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哪里是商人,根本就是带刀佩剑的武人。被围在中间的公子,身着白色大氅,光瞥了一眼那毛料的光泽就知道是好货色。小厮待要多看两眼,便被人哄了出去。
“慢着。”那公子突然开口,声音冷冷的,听就不是好服侍的主。
小厮赶紧上前跪问,“公子有何吩咐。”
那公子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问,“凉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是哪位?”
小厮答,“凉州城的医馆很多,要说最有名的,方家药行的方大夫,永康堂的徐大夫,还有永寿堂的张大夫。”
公子的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有没有一位姓裴的大夫?”
小厮想了想,摇摇头。
公子又问,“凉州城外的百姓都是怎么看病的?”
小厮拱手道,“村里的百姓都靠江湖郎中和游医诊病,重病还来城里看。”
公子摸摸下巴,挥挥手指。旁边一个彪壮汉子拎起小厮的衣领,把他提了出去。小厮坐在地上,脚软地发抖,暗忖,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热水注入青瓷杯中,透出温润的竹青色。公子小抿一口,屋子里一片寂静,都等着他发话。他沉声吩咐,“去把刚才提到的几个大夫带过来。散几个人到各个医馆看看,将军府上也去。如果再没有……不会没有,萧瑞人在前线,却把心腹留在凉州,城里定有什么宝贝。”
旁边有一男子问,“会不会是府上养了新人?”
公子用手指轻揉额头,“萧瑞就是个和尚,夫人娶了这么多年动都没动。三年未归京,又把凉州的消息封锁的死死的,如果因为个女人……”他的脸慢慢阴沉起来。
外面进来一个人,拱手禀道,“那马车未进城,往郊外去了。旁边伏了很多人,根本跟不上去。”
公子的眼中放出几分狠厉,“我倒要看看你把谁藏起来了。”转而吩咐道,“其他的人都散出去,到村子上问问,都是什么人给他们瞧病。”
众人得令,立刻散去。有一黑衣侠士站着不动,低声问道,“你还怀疑是她?”
公子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说,“他是谁?我只是怀疑裴叔。他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说不过去。如果找到裴叔,没找到……没找到别人,我想问问他当年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小心把别人翻出来……”他顿住了。翻出来又如何?连他自己也没想好。
侠士沉默了一阵,说,“这么多人看着她的尸首沉下去了,你还相信她没死?”
公子呼吸一滞,苦笑,“你相信她死了吗?”他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她只是闹脾气,离家出走了。以前,她不是总爱这样吗?”
侠士冷声道,“我相信她死了。”
公子惨然一笑,“要不找到裴叔后,我央他给咱俩换颗心?你去过那日夜煎熬的日子,我也能安安心心地再活上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