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未见的孙焕急冲冲的走进来,再一次表达了他的忧虑,“姑娘,王爷什么时候能醒?朝廷里第五次催战了。”
裴怜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圣旨,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能醒,要不你现在给他几耳光问问?”
正在候诊的病人笑成一团。孙焕咳了一声,众人顿时都收敛了。“姑娘,这事玩笑不得,事关王爷的前程,王爷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裴怜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身影,无论如何,她能做的也都做了,“不如你现在把王爷的军令状请出来、念给他听,看能不能把他吓醒?”
外头已经不顾形象地笑成了一团。
“你!”孙焕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裴怜说,“我是大夫,只医性命,不医前程。”
“你!妇道人家!”他哼了一声,出了门去。
裴怜继续把脉,对面坐的士兵小声说,“女大夫别生气,孙将军就是个耿直性子,转不过弯。”
她笑了笑,说,“我不生气。”
晚上,裴怜和六儿再一次给萧瑞泡了药浴、行了针。今天下来,他的热度降了一些。裴怜趴在他的塌前,看他睡得安然自得,不由得说,“你怎么还不醒来?再不醒,你阿爹就要砍你脑袋罗。”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在他脖子画了一道。
碍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裴怜给自己开了一副药,喝之前、她跟六儿说,“这是我第一次喝自己开的药方。”
六儿苦笑了一下,“您就别矫情了,早喝早好,不喝也就是折腾了您自己,何苦呢?”
“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师父给我喝的是什么,万一犯冲了呢?”
“不会吧”,六儿瞪大了眼睛,“您不是能喝药识药吗?”
她拍了拍脑袋,“这么丢脸的事我怎么就告诉你了。算了,反正都说了。别人的都行,只有师父熬得药我识不全。”
六儿感慨道,“裴老爷子这药圣手的名号可一点都不虚啊。”
她撇了撇嘴,“要是我喝出了问题,你可别说是我自己写的药方,被他老人家知道怪丢脸的。”
六儿哄道,“知道了知道了,您就喝吧,我求您了。”
她一股脑灌了下去,然后砸吧砸吧味道,“是差了点什么。”
六儿一旁乐了,“别人喝茶爱砸吧,您喝药也兴这一套。”
她躺下盖了毯子,六儿给放了个冰袋,退下去了。
裴怜倒头就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小时候。所有师兄妹都来告诉裴怜,岳长老座下拜了个怪小孩。长得挺好看,但从不说话,也不跟大伙儿玩,总是一个人在山上练功。裴怜是个孩子王。她想,如果把这个怪人收入麾下,以后她的权威就不容置疑了。于是,裴怜操起铁剑上群苍山去挑战萧瑞。萧瑞确实在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看起来是那么回事。但裴怜想,大家都是新来的,谁怕谁。于是二话不说朝他刺去。裴怜至今还记得萧瑞的眼神,他的目光冷冷的,一个眼刀就把她的气势压垮了。于是八招过后,裴怜败下阵来。
师父从小就数落裴怜面皮厚,谁不搭理她她就爱巴着谁。败下阵来的裴怜不但没有躲得远远的,反而天天粘着萧瑞,看他练剑、看他读书、看他写字。他认真的时候很好看,一双冷眸专注极了,小小年纪自带有一种非凡的气魄。到了后来,萧瑞习惯了裴怜的跟随,也会督促她做功课。每当她打瞌睡,他便会用手指弹她的额头,然后她的脑袋重重地敲到桌面上。“啪”的一声。
裴怜猛的坐起身来,四周张望,低头一看,原来是冰袋甩到了地上。
她拍了拍胸口,弯腰下去捡。
突然,余光中瞥见一双黑眸。她抬头,萧瑞正看着她。那目光深深的,像能把人吸进去。
裴怜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他的目光随着流转。
她趴在他的床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慢慢地,他的嘴角露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渴望看到他的笑容,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你舍得醒了?”
他抬起手,附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又大又暖,她把头抵在上面,抽泣道,“我害怕极了。”
萧瑞粗粝的手指摩挲着裴怜的手背,轻轻地安抚着她。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裴怜抬起头,揉揉眼睛说,“我给你倒杯水。”
萧瑞慢慢坐起身来,额头上溢出薄汗。
“你怎么坐起来?”裴怜埋怨道,给他的后背添了个软垫。
萧瑞抬起手,抚在她的脸庞上。裴怜僵在他身前。他用手指擦拭她的泪痕,平静地说,“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他低沉的声音撞击着裴怜的耳膜,脑子“嗡嗡”响。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向他黑珍珠般的双眸,还是跟年少时一般深邃。她拎起衣袖擦干面庞,“别老说死不死的,这还打着仗呢,别给自己寻晦气。”
萧瑞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拥入怀里。她僵住了。他的鼻息靠在她的鬓角,嗅着她发上淡淡的药香。他用脸颊探裴怜的额头,蹙眉问道,“你怎的又病了。”
裴怜愣愣地,根本没听进去萧瑞的话。萧瑞掀起一角被角,盖在她身上,又把她往他身上搂了搂。裴怜靠在他坚实的胸膛,火热的温度透过衣料隐隐传来,她仿佛被灼伤一般跳了起来。她结巴道,“我……我病了,去休息了,你去好好休息。”
他看着她困窘的样子,没有太在意。他深知裴怜的性子,万万不能逼着她。他转而换了个话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裴怜侧着身子说,“你说。”
萧瑞拿起旁边案几上的热茶,喝了两口,“让我多睡一日。”
裴怜讶然,“可是孙将军说,朝廷也催战了,军令状也快到期限了。”
“嗯。”萧瑞淡淡地说,“那你再帮我一个忙。”
裴怜歪着头看他,他真想再抱抱她,他心不在焉地说,“明日说动孙焕去打玉门关。”
裴怜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王爷,我可是个大夫。”
他端详了裴怜一阵,垂眸,眼底带着笑意,“今天不是做的很好吗?”
裴怜差点呛了一口,“你今早就醒了?”
他不置可否。
裴怜飞了一个眼刀,“你也忒不厚道,害我担心这么长时间。”
萧瑞眨眨眼,“以后再补偿你,去睡吧。”
裴怜应了声,躺回榻上。萧瑞看裴怜缩在榻上小小的一团,心里很满足。他突然想起,裴怜不知从几岁开始,就常常问他,“瑞哥哥,我长大以后你会娶我吗?”他那时故意不说,想看她急的跳脚的样子。其实,他每次都在心里回答,“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