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景宁住的这一处院子,好就好在偏僻人少,邓弥没费多大的工夫就找到了后门,正准备拉开门闩,昏暗的光影里有人跑动,她吃了一惊,四顾之下,连忙转到水缸后暂作躲避。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婢子焦急的声音:“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呢?出事了,出大事了!长公子、长公子半身都是血,叫人从宫里背回来的,就在前院,赶快去看看吧!”
另一个婢子惊呼一声,连忙搁下手里的活计,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邓弥跪在水缸后面,心中窒痛难忍,她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眼睛,灼热得像火一样的泪滴几乎要烫伤她自己的掌心……
屋子里空空如也。
当窦景宁推脱了窦家所有人的关心,带着半身伤独自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摸索着点亮了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地上躺着一把匕首和割断的绳索,他呆呆地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走过去捡起匕首和绳索,弯腰坐下,极为疲累到靠在榻旁。
“……我不见了,你不着急找我吗?”
颤声的轻问陡然出现在房间里,他惊喜地睁开眼睛,看见暗色的帘幕后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那身影慢慢地从烛光照不到的暗影里走出来,眼中盈盈泛着水光。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着急在心里,你看不见。”
邓弥靠近,跪在他身边,看着他染血的衣衫,落下了更多的泪。
窦景宁摸摸她的脸:“小鬼,别哭,死不了的。”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她就越是难过:“是……是陛下难为你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邓弥再强撑不住,紧紧拥住他,压抑着声音哭起来。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在梦里她只知道往前逃,但是逃了很久很久,天还是很黑,前面的路依旧看不分明,可是除了不停地跑,她别无选择。
“阿弥,醒醒!”
无尽的梦碎裂在窦景宁唤她的声音里,她一头冷汗醒来,晨曦的光落进她的眼中。
“我们该走了。”窦景宁说。
“走?”她急忙挽住他,“去哪里?我还在等襄城君,他答应了会帮我救子英,我要和子英一起走。”
他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去,只是很急切地催促:“丰宣让我们先走。”
这不对劲。
……他不敢看她?
她重新又再说了一遍:“可是我还没有救出子英,我不能走。”
他忽地音调高了几度:“我说了,我们先走!”
邓弥看着他泛红的眼,有了不详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吗?”
窦景宁痛苦地皱了眉,他走过来,半跪在她面前,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双肩:“算我求你了,现在就跟我走,我等不了三年了,多等一天都不行!”
“子英出事了?”
“……”
“你告诉我,是不是子英出事了?”
“……”
“你不说?好,我会知道的。”
邓弥推开他,起身往外走。
窦景宁追上去,张臂拦在她面前:“邓康……他死了。”
邓弥的脑中一瞬空白,好半晌,她僵硬地笑了一声:“你骗我。”
窦景宁咬咬牙,走去她身后,拿来一件东西递给她:“你应该认得这个。”
那是一方已经被血浸染了的方巾。
邓弥的确认得……这是邓康的。
他不是曾经夸赞他“天质自然、率性洒脱”吗?今日的子英和他说这话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改变过,她的子英不仅天质纯良,更有一颗为国为君的赤子之心,而他难道是有一副石头一样坚硬而冰冷的心肠吗?为什么他要杀他……
分开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子英还在跟她说:“我长大了,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子英认为对的事,就是不管他自己会面对什么,遇到怎样的麻烦,他都想要努力成为大汉的栋梁。
那是两天以前,言犹在耳。
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说没就没了——心里最后的一丝牵挂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邓弥蓦地一阵眩晕,脸色急遽惨白下去。
“阿弥……阿弥?”
那些眼泪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它们不断地涌落,落在她的手上,是炽热而淋漓的,然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过了很久,她才从空茫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窦景宁焦急的脸,在心神碎裂的痛楚中一点点恢复过神志来,她低头盯着手上血染的方巾,一分一分将它牢牢握紧。
天已大亮,时间不多了。
她想起了师父远行前与她说过的话。
师父说:“该逃时,就奋力地逃罢!不要再顾身后的一切。”
皇后多行不义被废,侄儿蒙难下狱遭惨死,这雒阳已经没有了值得牵绊的人和事。
该逃时,正是此时。
邓弥抬手擦了脸上的泪:“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