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文君楼虽然也是吃饭喝酒的地方,陈设却甚显风雅,人客不少,却全然没有前面喧哗嘈杂的场面。
二楼大堂中央,甚至还有一位口才极好的说书先生,每天在这里说上一段蜀中风物掌故,各朝野史趣闻,以佐食客酒兴。
张芬是这里的常客,唐子清一身白衣却实在招眼,两人甫一上楼,便引来不少注视。
其中一个凭窗而坐的青衫少年,更是目不转瞬地看着她走到另一侧窗边落座,仍不肯收回视线。
好在虽然专注,却并不显得无礼,碰到张芬饱含警示的目光回敬,亦只是拱手坦然一笑,淡淡道:“在下符载,失礼了。”
他们之间隔着数张桌子,这少年声音不高,听来却异常柔和清晰,竟是个精于隔空传音的高手。
唐子清向张芬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介意。
那自称符载的少年也并不纠缠,目光恋栈片刻,就转向了场中的说书先生,笑吟吟地说道:
“卓夫子,我在这里住了七天,天天听你说书,上至蚕丛开国,下至玄宗奔蜀,中间司马相如恋文君都已经听了个遍,唯独还未听过当今西川节度史韦皋的逸闻,夫子今天可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一听到提起韦皋的名字,座中已有不少人伸耳侧目,显出莫大的兴趣。
当初韦皋为了开发南市,不惜发掘连片坟墓,甚至出动牙兵强行拆迁附近村户,面临的舆论压力可想而知。然而数年之间,这里便成为成都新兴的繁华之地,得益最多的却是这些被拆迁的住户,仅凭出租当时官家补偿的物业,已是一家不愁吃穿,故不论韦皋在蜀中口碑如何,南市居民却多半对他心怀感激。
卓夫子却摇头道:“韦帅镇蜀三年,引水拓渠,大兴商市,这南市的兴旺更是全赖他所赐,但他本人却十分低调,亦少有抛头露面,有关他的趣事逸闻,夫子实在所知不多。”
非是他无料可讲,只是天子脚下不说皇帝事,酒肆毕竟人多眼杂,若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被有心人留意,也是一桩麻烦事。
符载也不觉意外,却扬手招了招:“小二兄弟,请过来!”
堂倌马上跑过来:“符公子有何吩咐?”
“先前我在你们老板娘处存了五匹绢,可否先替我折一百钱过来?”
中唐时“银子”这种货币还未出现,绢帛就是流动的大额钞票,可以撕开用。币值比绢帛更小的,则是铜钱。
堂倌道:“那本来就是公子的钱,当然可以!”
符载这才转过头来,对卓夫子道:“夫子只管拣些知道的说来听听,那一百钱就算在下买个故事与在座各位佐酒,如何?”
一百钱不算少,这少年出手豪爽大方,座中已有人叫道:“好!”
覃夫子哈哈笑道:“符公子不图独乐,我若不说,反而扫大家的兴了!”
折扇一展,施然道:“正好前几日,我遇到一位从江陵来的禅师,告诉我一桩有关韦帅的奇事。俗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就将这位禅师所说的故事说与各位听听,至于相信与否,那就是各位的自由了。”
符载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说来听听。”
有钱能使鬼推磨,覃夫子也不再推辞,一拍惊木,便开讲了。
“他年一笑三生梦,应愧多情碧眼僧……这故事的主角,乃是韦皋与一名来自西域的碧眼胡僧。”
这人物组合颇为奇特,座中众人不少已竖起了耳朵。
“话说玄宗天宝四年,京城望族韦氏九门中的一脉,在四月戊戌这天诞下了一名婴儿。”卓夫子话锋一转,“各位经常听书的客官都知道,但凡不凡之人出世总伴天降异象,譬如雷电晦冥、神光照室、紫气充庭、甘露降树……但这韦氏婴儿生得顺顺当当,白白胖胖,雪玉可爱,虽然深得父母疼爱,却并无听说过有些什么特异来。来,各位可以先吃口饭,喝口茶,再听我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