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入住的是岩头镇的安顺旅馆,临近傍晚,她把窗帘敞开,余晖灿灿,房间明亮整洁。
过会要前往岩头镇南面仙清公路西侧的芙蓉古村,看看时间,再有一刻钟就要出发了。宋甜卷起一边裤脚,拿浴室花洒清洗膝盖,疼得她不禁嘶了一声。
这是昨天游览雁荡山的时候摔伤的,挺严重的,擦破了一条运动裤。昨天上药的时候把宋甜疼出了一头冷汗,要不是还要带团,她宁可放着伤口不管,任它慢慢愈合。
冲洗完毕,宋甜瘸着脚到床尾坐下,从医药箱里取了棉花和酒精,对着膝盖按下去。消毒完以后,又涂了紫药水。
她刚站起来把废棉签扔了,房铃就响了。
是她团里的一对夫妻游客。女的姓高,教数学,男的姓王,教语文。两人同时考进编制,同时被分配到一所高中。相似的经历让他们一见如故,交往三个月就结婚了,直至现在,小孩都上初中了。
两人买了一大袋鸭舌,分装成几小袋,特意给宋甜送过来一袋。宋甜道谢,接过袋子放在置物台上,客气地请他们进来坐一会。
茶壶里有热水,宋甜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高老师,王老师,喝水。”
两人接过水杯,客套了几句,王老师对着杯口吹了几口热气,余光瞄到宋甜的膝盖,说:“宋导,你这腿还能不能走?”
宋甜在他们对面坐下,“能走。一会去的是古街,不累人的。”
王老师看着宋甜膝盖,“我看够呛。你这膝盖,别说走路,伸直了站着都疼。我之前膝盖也像你这样,哎哟,站一堂课要我命了!我一男的都受不了,更何况你们女人。”
高老师在旁插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这观念已经过时了。女性顶起半边天,老王你别小看女人。”
“是是是,我思想不如你进步。”王老师虚心接受批评,眼睛打量着宋甜,“宋导确实不错,身体好。昨天爬山我就看出来了,我比不上你,你是这个——”对着宋甜比了个大拇哥。
高老师笑了:“这话对了。别看宋导是女人,可人家比你厉害多了。你上次是摔平地上,宋导是摔山上,比你严重多了。”
王老师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说——那次是打篮球,我摔地上了还被几个混小子推来搡去,这就是二次伤害。”
忽然想起什么,王老师大半身子伸到高老师那边去,说:“你还记得那个谁吗?”
“记得。”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记得?”
“必须记得。”高老师放下水杯,“他读书那三年,你日日夜夜在我耳边唠叨,说他就爱和你作对,说他这不好那不好,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实话呀!我教书这么多年,还真没教过比他还不是东西的东西!什么都不会,还什么都不学,会打篮球怎么了?高考考打篮球么!”
高老师故意说:“我看你是打篮球风光被他压下去了,对他怀恨在心。”
“还真不是,我怀恨一小毛孩干嘛呀。”王老师说,“我是气他拉我们班后腿,我们班平均分都是他拉低的。那时候我就想,他这人要是进了社会可怎么办,他能干嘛,能对社会起什么作用。”
高老师:“现在你知道了,他混得挺好的。听你们班同学说,好像进杂志社了?好像还写书了。”
宋甜听得怔了一下,无缘无故想起一个人。
王老师鄙夷地呵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枪手帮他写的,读书那会,他哪次好好听我语文课了?”
高老师叹气:“怎么到现在你还没对他改观?”
“改不了啦!他是出名的富二代官二代——潘书记是他妈你知道吗?依仗着爸妈算什么本事?他不努力就等着坐吃山空吧!”
“我和你看法不同。”
王老师一愣,乐了:“这倒是新鲜!秦朝阳是大名鼎鼎的‘校霸’,人尽皆知。我对他的看法是大部分人对他的看法,你倒是说说,你不同在哪了?”
“我觉得他有出息。”高老师慢慢回忆,“可能我是从女人的角度看他,说不上为什么,但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那种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发光。”——他是璞玉,只是缺人打磨。
两位老师一齐去看宋甜,高老师一拍手说:“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王老师看着宋甜:“你知道我们在说谁?”
宋甜低着头,用一句“我乱说的”就打发了他。接下来那两人聊了别的东西,她没听见。
她看着某一处出神,眼里风云变幻,时间退回2010年,模糊的画面一幕幕闪出,又一幕幕淡化,最后回到现在,所有的图景扭曲旋转,拧成一团拉花,像一个漩涡,变浅变白,变成一条白绷带。
白绷带,白绷带,这几天她总想起白绷带。
想完了白绷带她又想:他手没好全,还来温州。交流会?真的有交流会?还是有别的原因……
昨天她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打过来兴师问罪。一切变得简单宁静,她却花时间去思考和他相关的一些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睡前,她一遍一遍问自己:宋甜,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