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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盗版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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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齐没有抄他师傅的,他觉得这只“佛脚”太粗了,抱不住,就又去借别人的。

因为有将近一半儿的人正和他一样在补抄,所以剩下可资传抄的本子不多,最后可供选择的也只有刘利光和孙兵的笔记还算能看清楚。刘利光的笔记同样是四十多页,字却是又大又草,第一感觉像□□的批示。从内容看孙兵的笔记和刘利光有渊源,但也有孙兵的自主知识产权在里头,因为他每两三行就分了段,充分地利用了段落的首行缩进和末行往往不满行的规则,经过这样处理,一页蟑螂体心得竟然比刘利光的毛体笔记省出来七、八十个字来。

费齐算了,四十多页至少能省三千多字,自然选择了孙兵的版本。

就算战争不让女人走开,笔记和心得这东西也非让电脑和打印机走开不可,费齐真是幻想有朝一日,打印机能用兰黑墨水打出真正的手写体来,而且,他相信这种东西一定大有市场,它的目标客户至少能有六七千万人,如果再加上一些蒙童及潜在的使用者,几近两个亿。

他想起曾经有个硬脖子的大盗级死囚非但没因为脖子硬而使刽子手知难而退,倒是后来鬼头刀换作了钢锯而无端多受了许多痛苦。看来未来科技也救不了他,只能摹仿心中的那台打印机,加大了页边距和行间距,最后比刘利光又省了一页多。而且他为了避免看上去雷同而颠倒了一些段落,如此多快好省,费齐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通、不顺,也没有什么地方没说清楚,只是将一本崭新、雪白的白雪笔记本用去了三分之一,不能再干别的了。

交了笔记,费齐如释重负,只是觉得眼睛涩涩的,还有些头疼。借着头疼,他请了一下午假。

“这可是大马掌,三块五一斤!昨天还四块钱一斤呢。”费齐妈恐怕儿子吃瞎了她咬过牙才买的豆角,在一旁加注,仿佛这注角是油盐味素之外的又一佐料一样,“肉厚,不柴,我还放了不少瘦肉呢。来,你尝尝这肉,听说是家养的猪。”

价格的不匪和烹调的复杂过程只能带来对剩菜的恐惧,并未在此刻唤起他足够的食欲。费齐吃饭前不饿,吃过饭也不觉得撑得慌。吃过这样的午饭,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是头疼还是心烦。

“这孩子,太挑了!我们从前吃树叶子也没你这么难呐!”

费齐妈的纵向对比一直是劝儿子吃饭的法宝,当然费齐也能听出她现在说这种话早已忘了昔日之痛,剩下的大概除了无奈的幸福之外还有一点儿自我夸耀。

“您那个时候是没有大马掌,也没有瘦肉。你们只能选择是吃豆腐渣还是吃树皮。”费齐总算吃光了碗里的饭,“你们那时候吃饭就象选萨达姆当总统一样容易。吃是艰苦奋斗,不吃是国泰民安。”说完了他就觉得没意思,有些后悔。

“那也比你精神,吃完了树叶我们还开会、□□呢,不像你们,一天也没个正事。吃饱喝足还牢骚满腹。”

“跟你们那时候是不太一样,你们那时候没吃没穿还感恩戴德,就象午门外候斩还要谢恩一样。”费齐恨自己管不住嘴,本来是不想和母亲理论的,但实在是受不了她的敲打。他不愿意和母亲理论这种事儿,他觉得并不是自己没有正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事。这种禅机没法和母亲研讨,他当然知道母亲对那个时代有一种朴素的感情,就像初恋对于很多人一样,傻傻的,昏昏的,不知如何缘起缘灭,除了似乎美好的回忆什么也没留下来。

“听说北京的学生上街□□了?”费齐的父亲问。

“齐齐哈尔没有美国驻华使馆也没有美国领事馆。”费齐冷冷地说。

“我听说广州、沈阳、上海、成都都抗议示威的。”

“过些日子就是托福考试,人一点儿也不少。”

老头乐了,接着吃他的午饭。在母亲把剩菜放进冰箱时,费齐已经换过了衬衫,照了照镜子,觉得这身打扮应该可以出门了:即不是过分油光,也不是太另类,也没有做作地不修边幅。

下午的风小了很多,也许和公园里的树木有关。和煦的阳光有时能照在劳动湖边有些绊脚的小路上,照在费齐身上也照在小文红色的短裙上。

费齐和小文一起走着,小文是他的对象,也就是他的女朋友,是他们分厂朱厂长的女儿。

朱厂长外号太阳黑子,因为他挺白的脸上至少有七、八个黑痣,另外费齐听说求他办事儿价格不菲,这才是他外号的真正象形的所在。但费齐上班四年来与朱厂长并没有礼上的往来,就是这样,朱厂长一直待他也不错。所谓不错,就是从来没有穿过什么他亲手缝制的小鞋。所以费齐一直怀疑他这个外号的真实性和艺术价值。

他和小文的关系是自动化的老李今天一早儿介绍的,老李曾经跟他一起公出过,招待所里住在一个房间,聊得很投机,很欣赏费齐的能力和为人,费齐早就知道他恐怕要给自己介绍个对象,但没想到会是朱厂长的姑娘。

老李的面子得给,太阳黑子更是不能得罪,如果能够结交是不是更好,费齐没想,他不是攀权附势之辈,但权势自寻短见来找他这样的小人物也不违反他的理念。

费齐上午抄笔记时就一直在想,如果这件事真的有结果,怕这“太阳黑子”的外号他费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他更怕的是太阳黑子的姑娘长得像一颗陨石。

老李和费齐订好下午一点在花园的四号门见面,等到了一点二十,才见老李和一个穿红裙的姑娘远远地走来,老李给费齐介绍过小文后,递给他两张门票就去上班了,费齐的下一步就只有和小文一起进公园了。

费齐不知道在自己的二十六年里究竟有多少时候只有一步棋好走,这唯一的下一步棋让他觉得就像一只笼子的入口。他虽然感谢老李想得周到,但这种“请君入园”式的好心,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小文挺好看的,看得出她的圆脸儿上施了粉底,白白的,不像陨石更像月亮,只是费齐觉得粉底儿稍有点儿厚,不过还行。如果她天天如此,就真的有些厚了,如果只是今天如此,则至少表现出她对他的一种说不出的重视,就像从前迎接贵客要净水泼街、黄土垫地一样。费齐这么想,他的头疼也好了些。

小文的个头不高,但她的体形对于费齐来说几近完美,这不是说费齐的体形很难看,恰恰相反,费齐身上该有的肌肉一点儿都不少,只是说在他的经历中,小文的体形堪称一流。她是自来水公司收水费的,不怕人,说起话来有时会夹着一两个脏字,但从她嘴中说出却很自然,既象是一种职业的风格,又象是生活中割舍不掉的一种嗜好。这让费齐觉得象是领导讲话时脸上粘着的饭粒,他想提醒,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的这种风格还有点儿象给佐罗配音的不是童自荣而是一个唱二人转的,费齐虽然听不大惯,但也觉得蛮好玩儿。

费齐这还是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正规地相对象、谈恋爱。突然间有个女孩子以“对象”身份和他一起走,他觉得不是很自在。这种不自在恐怕还在于他提前地想到了这种关系发展到终极目标的那种非常难为情的事。看来害羞不过是害羞的人想到了让人害羞的事,而不是通常所说的这个人脸皮儿薄,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有一定道德美感的一种表情。

认真地说,他在大学时也有过女朋友,但与其说费齐是她的男朋友,不如说是她的跟班。他俩是同乡,每次寒、暑假回齐齐哈尔,总是费齐给她拎大包、小包的行里,每次开学返校,还是费齐给她全程“拖运”,这一点可以理解为义不容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同乡的好感,或者权当作三个多小时旅伴的代价。她也一直没有男朋友,费齐也许把她当作女朋友了,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全去找她。没想到毕业前她和哈尔滨的一个同学好了,后来就留在了哈市。费齐是最看不上那个哈尔滨家伙的,因为在申请助学金和入党的事情上这家伙竟两次占了费齐的名额。费齐“厌”乌及屋,也就老大地看不起她了,甚至是有些怪她:她应该知道我费齐是最烦那个家伙的呀。这事儿费齐也认真想过,也许正因为他的烦才导致她关注他,以致后来跟了他,至于这里面是否还有别的因果他也懒得想。费齐不愿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他们,就回到了齐齐哈尔,只对父母慌称要留在他们身边。他的父母倒是很高兴,因为费齐的大哥在西安成家立业,二哥一家现今正在大庆做生意,老两口当然希望小儿子能在身边,全没想到儿子还有这么样的经历和一层意思。

当然费齐也不全是为了躲他们,哈尔滨这四年也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东西,北京人的高傲尚且让他不能理解并且让他看不上,哈尔滨人的高傲就让他觉得有些可笑,哈尔滨是那种因为它的省会地位所以还暂时没到守活寡时候的城市。费齐骨子里也有一份儿高傲,他高傲的表达就是离开那里。

此刻,费齐觉得自己不是高傲,而是虚伪,或者是人们常说的装假。和小文在一起他放不开,不敢大笑,也不敢比比划划。有点儿像小男孩和家庭女教师第一次独处的感觉,总怕她突然问什么嘎古问题,又怕她上下打量自己,生怕她看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他从小和女孩子在一起就打怵,“男女受授不亲”不知是什么时候是谁灌输给他的,也许和他没有姐姐或妹妹有一些关系吧,但是,打怵并不影响他对女孩子的向往,他就像山区的孩子对大海的感觉一样,他对女孩子的感觉是非常的陌生并充满向往。前几天他看见几个男女学生在一起踢毽子,这让他真的感到一点儿时代不同了,真的有一点儿不好理解。因为在他小的时候,胡同里的一帮淘小子总是对那些和小女孩在一起玩的另类男孩一遍遍地喊:

小小子不学好

专和姑娘搞,

小小子跟姑娘玩,

玩出个胖小孩!

胖小孩,尿大坑,

大坑臭又骚!

费齐当时并不知道好坏,但却愿意学好。这种舆论攻势费齐现在想起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忌妒的成分,也不知道是否这歌有成年人暗地里捉刀。但它的结果是费齐一小总是对女孩子敬而远之,生怕挨近了会有孩子,会抱小孩儿,坏了声誉,惹上麻烦和一身骚。中学时就已经有些同学在小树林里拉手了,而他却摸不到一点儿门路,也没有女同学送上门来。他想不通,是这些人参透了传统的虚伪还是他们根本就没受到这种传统的教育并抵住了舆论的压力。在大学时,头两年他和一帮狐朋狗友整天在一起鬼混,没有为交女朋友的事下过功夫。其实他也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在图书馆或者食堂或者一个根本想不到的地方邂逅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儿、女同学或者……,然后如小说或电影般的冲突而恋爱。但这种邂逅这一直没有发生,等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从前的铁哥们都重色轻友、出双入对时,他也想找一个。等到他不得不给同寝的家伙让出房间时,他再想找一个就只剩下第三者插足一条路了:工科大学本来女生就少,再加上他下手晚,已经没有他能看得上的了。他那个女同乡外观上女性特征极少,典型的工科大学女生,这两年在网络上已经定性为恐龙,她对于费齐充其量只是个象征,和她走在一起只能表明费齐不是个幼稚的感情怪物。但是,在大学里和恐龙走在一起已经是一个怪物了。

费齐觉得他的大学时代没有一次象样的爱情经历就像到北京没爬长城一样,哪怕是有一次失败的、凄美的或者荒谬的爱情也是好的,至少是正常的、有情可原的。这样的大学生活仿佛菜里盐放得太少,虽然于健康有好处,但总是觉得没味。原来生活竟是如此的平淡,在远离父母、衣食不愁、年少轻狂的大学里竟然没有他的爱情,就像童年没爬过树、没上过房一样,这样让父母放心的童年对于孩子本身来说岂不是太无聊、太死板。这大概也是哈尔滨不可爱的一个原因。

今天,费齐和小文却挨得很近。她的流海儿焗得有点儿黄,大概学名应该叫挑染。她的头发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波味,身上似乎还有另一种香味。

费齐想,原来女孩子身上单是香味就有多种,怪不得孔夫子感叹:吾不见好德如好色者!他的好色是想用手去挽小文的腰,但又不敢,这大概是好德吧。但如果真的是好德,那么连想都不应该想。

费齐想当年在胡同里高唱反女孩子口号的淘小子恐怕早已改弦更张,哼唱起爱情小调,大概也有的食言而肥,早抱上了臭小孩儿了。这些家伙倒是让费齐敬佩:想骂就骂,想爱就爱,不爱的时候就骂,爱的时候就唱。

另外,他不知道“对象”这个职位的权力到底有多大,有哪些,自己头一天上任,能行使什么权力。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有上任点灯的,还有到处贴封条的,但他不是放火、点灯、糊门缝的人物。他甚至觉得新官上任应该处处小心才是,所以,他这一天的感觉就象客串一出未经彩排的剧目,还有一些象穿着新鞋走走跳跳在泥泞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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