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陪我跳,你会冷的。”
看到她这么关心自己,费齐觉得她大概也是喜欢自己的。他从来也没听过这么温暖的话,实在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真是猜不透你。”他说了出来后马上他就觉得不好意思,马上就想转移话题,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脑袋有些木。
“为什么要猜透呢?”
费齐觉得她的话有些难懂,他有些急:“你还不知道吗?我没说明白吗?”
钱芳乐了:“我明白,我说的你明白吗?”
“明白是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
他们俩个就都不说话了,慢慢地往前走。过了中心广场,路上的人多了一些。
“你的回头率真高!”过了一会儿,费齐先打开局面说了一句,算不算奉承她他不知道。
“谢谢。”
费齐相信这种话钱芳大概听过多次了,所以,这次也没有一点吃惊的意思,谢得很得体。
“不过,你不应该把得票全都记在我身上,他们也许是在看你呢。”钱芳的话说得很轻,但费齐都听到了,而且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刺耳。
“他们是想看看,鲜花到底插在什么上了。”费齐解嘲地说到,这种解嘲也算是逗她开心的一种方式吧,不过马上他又觉得有些失言。
钱芳笑了,笑得费齐很开心。这笑多美,他多想娶了她,看上一辈子。
“你觉得我好看吗?”
听了这个问题,费齐一楞,真是不知如道何回答才是最好的,只能说:“不只是好看。”
“那,还有什么?”钱芳看着他,像一个大姐姐似的,费齐觉得她有些太从容了。
“真没想到你会问这个,我没准备。”
费齐尽量平抑自己的心情,好让自己的回答不那么幼稚,但也不能太老成。他想自己也应该神态从容些,但他却并不太喜欢钱芳的从容,这种从容之中好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准备好了不就假了?”
“是,你让我想想。”
“你没想过吗?”
“美丽是不需要想的,需要想的应该是气息,情趣吧。或者说是像书上写的那种好。”
“我不觉得。我觉得那都是假的。你我刚认识,如果相处久了,我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了。”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在你,你不觉得,你觉得平常,因为你生就这样。在我,我正缺少这些,我正追求这些。”
“你真可爱,只可惜他却不可恶、也不可恨。你能理解吗?”
钱芳的话说得很是自然,但缺点是说得太平静,像是说给费齐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前半句像护士在皮肤上消毒按摩,后半句才是真正的一针。
费齐疑问地望着钱芳的眼睛。为什么她非要说后面的半句,如果只有前半句,这时候他就是求婚也不算太唐突。正是因为这后半句,他的心里实际上已经再一次看到了结局,也就完全明白了那封email的意思了。他有心理准备,但他同时也心存侥幸,现在,他的侥幸正趴在心理准备的身上痛苦地死去。
费齐知道理解意味着原谅,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想法,意味着自己消失。
“你说过,你说让我多一种选择,你的信让我非常感动,但我真是没有理由离开他。”
听她说完这句费齐想自己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了。
钱芳说完,怕费齐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你说,如果有一朵小花,你有必要总给它换花瓶吗?”
钱芳说得很诚恳,说得费齐心都快凉了。
“但你总得看看它放在哪个花瓶里更好看吧。”费齐还在负隅顽抗做最后一搏,他还算心慰,毕竟在她心中,自己是一只花瓶,而不是牛粪。
“但我今天离开他,就有一天可能会离开你。”钱芳解释说,这么解释应该说很合理。“我们两家是世交,他父亲是我父亲的老上级。也许别人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不纯洁的利害关系,但当初在我没有更多选择时,他是最好的,我觉得我那时选择他也没考虑别的因素。”
钱芳说这些时,眼睛看着天,费齐见她长长的睫毛高高地扬着,也望了望天,黑洞洞的,也没打断她。
“更关键的是我没有理由离开他,他虽然不是非常有趣,但他的确很好,也很优秀。我不离开他,你会难过,但我离开他,不但我父母不会同意,怕你有一天也会看不起我的。”
她说得有道理,虽说有理走遍天下,但她的理在费齐的心里却走不过去,他这会儿要的不是理而是情。费齐半天没能说话,想他是不是还有希望,想他接着该做什么。
钱芳问他:“你生我气了吗?”
费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这口白色的呵气散尽,他的肺里再也没有热乎气儿了,他无奈地说:“谈不上生气,我觉得自己像是爱上了嫦娥,忙上去表白自己,但嫦娥却说:‘我早就是后羿的妻子了。’”
钱芳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美,美得费齐好难过。“你说话真有意思,我总是忘不掉你给我编的故事。爱情虽然不是一次性的,但我也不想反复使用。相信我,你会找到一个好女孩的,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你这话象是徐庶走马荐诸葛。”
钱芳看了看他,笑了,摇了摇头说:“你真可爱,就算是吧。”
费齐有些气:“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有什么意义?是虚伪而是矫情?是遗憾还是无奈?”
“算了,你别说了。”
费齐见钱芳要哭了,心生愧疚,心里再不好受也不能说什么了。他想起昨天临的赵佶的牡丹诗,就说:“我有件东西给你。”
“是吗?”她也站下了,等着他。
费齐从包里拿出那张宣纸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昨天临的,还不到家,送你吧。”
在钱芳看的时候,费齐解释:“我也是眼高手低,哪一天练得更好了,再送你一纸。”
钱芳捧着那纸,轻声地读,什么也没说。
“你会找到一个好女孩的,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这大概是费齐记得的她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后来总是让费齐想起,他想这应该是钱芳那一晚的总结性发言,别的诸如“再见”、“谢谢”之类客气话的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
其实,类似这样的话费齐在书上、在电影里见过听过,这也是那些日子里钱芳说过的唯一的最没有意思的一句话了,换句话说,这话有点儿俗。
“好朋友”绝对不是“男朋友”、“女朋友”。
他当然知道一个女孩儿给你贴上“好朋友”的标签就是希望你要对她“够朋友”,而不是可以和她“谈朋友”,你还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体面下台的台阶,它充满了人文关怀和尊重,这句话和“癞□□想吃天鹅肉”在字面儿上、出发点上和表达后果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他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她善意的祝福和宽勉,还是只是一句流行的台词。
从电脑学校走到钱芳家也就不到四十分钟,但离她家越近,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就越少。他爱上她只用了抬头看一眼的工夫,她拒绝他,也不过走了四十分钟。
如果当街给她跪下求她嫁给自己会怎么样
如果狠心割腕拿鲜血来表白自己呢?
如果从今以后,每天都坚持给她送一朵玫瑰,她是不是会被感化?
如果像乔三那样找她的男朋友谈谈又如何?
费齐不是一个情种,他不喜欢牵强,他也不是自虐狂,更不是一个偏执狂,最后,他又不是黑社会。他哪一样也做不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钱芳,这两天抓心挠肝,可能还是情不到深处,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自卑还是放不下他的自尊,在爱情面前他竟然搬出了自尊,这是笑话还是寓言?是成熟还是幼稚?
他不由自主地听了钱芳的话,甚至她的话只停留在暗示的水平上。钱芳对于他来说像一个女神,与一个女神过家庭生活是不是一种幸福?他甚至怀疑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成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存心要在心中供奉一个女神。
费齐当然想过,他如果要成功,首先得说服钱芳,然后还得过她男友的关,最后她父母是否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费齐而放弃大人们之间的世交甚至政治目的也大成问题。这可比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要复杂得多。
结果是他连钱芳这一关都没能过,大概是钱芳觉得她和他都过不了后两关吧。
费齐想,钱芳虽然也表达了对自己的好感,如果这种好感充其量也算是爱情的话,他们的爱情绝对没有发展到可以私奔或者殉情的程度,如果真的殉情或私奔,就连自己这方面有没有这个勇气也十分不好说,更不要说钱芳了。
应该说私奔者都是革命家,他们彻底地改变了两个人的爱情命运和人生轨迹。他们有理想,敢于行动,也敢于放弃一切,至少是父母的祝福、嫁妆、彩礼和名声。殉情者简直就是革命家中的谭嗣同了,殉情者和私奔者都是极端勇敢的,他们所抛弃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他们面对的略有不同,一者面对死亡,一者面对着不可知的世界和可知的舆论压力。殉情和私奔绝对是两个共同处在爱情巅峰的情侣的无奈行为,费齐觉得自己可怜的爱情离那种境界还差得太远,自己的勇气和胆量真是不配奢谈爱情。
从钱芳的家回到自己的家,这一路他试图忘了她,但只走了一半,费齐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何必要忘了她呢,她的美、她的好、她的一切已经成了他的财富。
但费齐好失落,没有得到钱芳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落,而这种失落又证明了自己没有私奔和殉情的勇气和能力就更是一种失落,被失落证明的失落!
但是,他的失落中也微微有一点点的轻松,轻松得像那只什么也没有得到的远去的狐狸。他不需要免强自己再开出一朵大花了,他已经从井底下爬了出来,只剩下拍拍屁股回家了。
他不需要再想钱芳会不会爱他了。
他没得到钱芳的爱,只得到了答案,而且是标准答案。
当然,也许有另类的答案。
费齐的心空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不回味这件事。他的这个故事开头还算精彩,但过于仓促。没有结果,过程也几乎短得没有长度,是他自己焦燥的心情不允许这个过程太长,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不像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倒像一条错发的手机短信。
在享受钱芳带给他的回头率时,他已经发现他实际上受不了和钱芳在一起,他的心就像提了一箱子的钱走夜路,总怕有人抢了去。如果他是钱芳的男朋友,他会很讨厌外面的“费齐”的。他现在不怕了,他从来就没有过这个箱子。
匹夫无过,怀璧其罪,但钱芳并没有给他的男朋友加什么罪名,这使她在费齐的心中更完美了。
费齐知道自己是失恋了,对于他来说失恋远没有前两天的单相思痛苦,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觉得这两天他离现实太远了,这两天他完全生活在一种想象中,过着一种文学作品中的恋爱生活。也许他急着向钱芳表白,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正是要早早得到解脱吧。也许这正是一种单相思式爱情的自尽方式呢。
本来这一次经历倒是符合费齐的审美要求:偶然、没有人工磋合的痕迹,女主角也是美丽的甚至是聪明的,他迅速地进入了谈、恋、爱的三个阶段,只是谈得太少,只是恋和爱是他的事,好像不干她的事。这次经历如果发生在高中时或者在四年的大学里,会不会使生产线上的学生生活变得美丽而总让他想起?会不会让那时的学习变得无足轻重而他最终变成一个教育的废品?
应该说他不但追求的是这些,恐怕还追求一拍即合,不是她的下嫁,也不是他的屈尊、巴结,而是像对着山谷喊“我爱你”,对面会立即传来“我爱你”的声音,那多好。
他也曾琢磨过,这期间他激动、难过、自卑,吃不香、睡不好,但从来也没想到过性,也没发展到性的层次,但他所爱的又的确是一个姑娘而不是别的,这说明这里面是有性的可能性的。
一个去了势的男人,会不会有爱情?是谁教了他,长大以后非要爱一个姑娘?费齐这个时候更渴望得到的恐怕
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爱情到底是什么的能让他满意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