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袁玄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单膝跪下,道:“陛下,河南道汴州灾民一事已然查清。”
明皇有些畏寒,拉了拉领口示意他继续。
袁玄洪低着头,道:“汴州吏孟晃被汴州节度使梁书碧以巨资贿赂,因而呈报伪供于河南总吏孔兰。孔兰未加详查,上报长安。臣已按《不良律》处理了孟晃。孔兰不察之罪确凿,但念其忠心侍主四十年的份上,留了全尸。这二人的空缺,还请陛下定夺。御史台与吏部派去的官员,也被梁书碧收买,罔顾灾情民意做了伪证,具体证据文书已然整理完毕。”
袁玄洪说罢,见明皇殊无反应,续道:“臣不察,致使太子殿下蒙冤。请陛下降罪责罚!”
中秋早过,天边只挂着个月牙,明皇心中一片烦闷,抚着胡须道:“太子蒙冤都是小事,黎民遭祸才是大事。”
卢有邻苦着脸,劝道:“陛下如今知晓,下旨论罪即可。陛下身子骨要紧,夜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论罪?”明皇想起梁贵妃来,更是烦闷,道:“梁书碧该死!可他偏偏是爱妃的弟弟,朕若不留他狗命,伤了爱妃,更是罪过。”
卢有邻心下暗叹,也不开口再劝。如今的明皇再不是当初那个英明的帝王,人情味太重,是早晚要出事的。可他不过是个阉人,一介奴才,还能说什么?侍奉了一辈子,拿命陪着也就是了。
“你起来吧。”明皇未曾低头,目光飘远,道:“新的不良人你拟几个合适的出来,给朕看看再定夺。你忠心耿耿,朕都知道,以后对底下的留意也就是了。”
袁玄洪殊无表情,应道:“臣谢恩。”
“郎怀那孩子带着明达去了哪?”明皇转了口风,笑道。
“回陛下,沐公手段了得,出长安不久,就甩掉了护卫。”袁玄洪脑袋一热,本都打算站起来,又赶紧跪下,道:“陛下恕罪。”
明皇一乐,哂然道:“她若真有心摆脱,只怕长安城里你们也拿捏不住。起来吧,那孩子有胆有谋,但野心不大,如今明达托付于她,你们的人可以撤一半人,护卫着外围就是。”
“遵旨。”袁玄洪躬身站起,再等片刻,明皇没再说什么,他才慢慢隐身于黑暗之中。
郎怀有心避开耳目,对她来说自然轻而易举。出了长安,她带着明达先去了南郊的香积寺,打算探望无是法师。然而到了之后,那位曾经见过的僧人却道:“法师日前有悟,云游去了。”
郎怀一愣,无是法师已然八十多岁,这么大年纪,不知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那僧人看出她的忧虑,道:“施主不必忧心,法师身子骨一向硬朗,每顿都能吃三大碗饭。此番向北而行,定有际遇。小僧本打算随行,可法师说时机未道。想来是小僧参悟不够,还需在佛前侍奉。”他一挥手,引着两人入寺,道:“有女施主在,二位便住在法师那个院子吧。”
明达忙道:“谢大师。”
“不不不,小僧不过是参禅的僧人,哪里是大师。”那僧人和颜悦色,口中谦虚,引着她二人到了后院,开了门道:“过会儿小僧会送些斋饭,请二位先安歇。”
“这就是无是法师的住处?”等外人走了,明达才流露出好奇来,打量着这间可以说简陋的屋子。而她怀里的火狐早就跳下地来,四处跑了一圈,又跃至床榻上,似乎很为不满,叫了两声。
郎怀想起那个特立独行的老和尚,叹道:“是啊,多少长安显贵想求见一面而不得,他自顾自在这儿参禅悟道,光我知道的,这么多年便没变过样子。”她边说话边把火狐从床上拽下来,道:“今日得委屈你了,这是寺庙,见不得荤腥。”
明达点头,道:“给它两口斋饭就行啦。还记得那年我来求取檀木牌,本来也是无缘得见。谁知他不知从哪里知晓我是为你求取,才命人带我进了后院,却也只在院外见了一面。说起来,七哥也是沾着你的便宜,才有这等机缘。”
简单收拾了下床铺,那位僧人端着两只大碗过来。郎怀接过后,道:“劳烦了。一直没请教您法号,真是失礼。”
“啊,贫僧了二。”了二双手合十,道:“也不瞒施主,慈恩寺住持了一是贫僧的师兄。”
“那还有没有了三了四?”明达从郎怀身后探出头,问的有些无礼。
了二一愣,笑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贫僧还有个师弟,法号了万。”
“奇也怪哉,你们佛门弟子,怎么研读《道德经》来?”明达侧着身子,娇俏可爱,让斗室之内似乎都明媚起来。郎怀久不见她娇嗔,一时间也忘记拉她,由得她和了二打机锋。
“这个嘛,无是法师年轻的时候,也曾戴了黄冠进山参悟。”他在脑袋上比划了个道冠的模样,道:“因而当初师兄求取法号,便给我们受了连累。”他笑眯眯,丝毫不以为忤,续道:“不过名字样貌皆是虚幻,左看大和尚,右看嘛,还是大和尚。至于女施主,就算穿着男装,还是个小姑娘!”
了二指了指放下的碗筷,道:“不过再不吃饭,怕这位施主肚子就要叫起来。小僧便不打扰,告辞了。”
郎怀送他出了院子,回到屋内,果真觉得腹中饥饿。明达已经坐在桌下,拨出些米饭来喂给地下的火狐,道:“大和尚用心,生怕没油水,这豆腐还是用清油炸了呢。”
郎怀坐在她身边,拿起筷子扒拉自己的那份。她们行礼中也带了肉脯一类,但毕竟在庙中,原该恭敬些。
吃完晚饭,二人在院中空手比划了比划剑器,才去洗漱。晚上郎怀躺在外侧,牵着明达的手,直等她呼吸匀称,真的睡熟了,才阖眼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