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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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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唇红齿白的少年打门口进来本是满脸欢喜,见到花询突然面色扭曲起来,吓得后退了半步,差点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地喏喏站在堂下,垂手敛眸道:“儿见过父侯,见过阿姐。”

花君侯明显瞧见了花晏的脸色,他余光去看花询,花询仍由含笑,并没有任何埋怨。之前因为母亲身死的事情,花询恨不得杀了花晏,可今天花询却能够泰然自若面对花晏,这让花君侯不免生疑。

“阿稚,你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收回目光,花君侯又饮了一口汤,呵斥花晏道。

“儿……呃……章先生给父侯送来了一只大鸟,艳丽非常,正困在笼子里,儿让杜仲把笼子放到后园了,儿是想来请父侯去看看的……”花晏缩着脖子,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花询。

花君侯见不惯他怯懦的样子,冷哼道:“大丈夫畏首畏尾,成何体统!”

“是……”花晏觑着花询,不敢辩驳。

“既然是章先生送的礼,自当去看看。问棠啊,咱们一块去后园看看这鸟如何?”花君侯缓了语气,对花询道。

花询自然不会推辞,花君侯先一步走出去,花询跟随在他身后,在路过花晏身边时,花询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阿稚,笼中困兽未必真被困住了,倘若一朝得志,那下套的猎手,就该被鸟啄了。”

花晏噤声,没有答话。

到后院,花询远远就看见花岸站在笼子旁边,左看看右看看,一袭红衣吹白雪,手边还露出一段绿。

“无涯,你在做什么?”花君侯好奇地看着花岸问道。

花岸回过头来,娇柔地捂嘴笑:“叔父啊,我正好奇这孔雀呢。这只大鸟可是叔父买来的?”

“哈哈哈哈……”花君侯走到笼子旁,看清楚了确实是一只孔雀,抚须笑道,“这孔雀是晏儿的先生送来的。章先生是意趣之人,竟然送了这种玩意儿。嗯,好!”

“有炎方之伟鸟,感灵和而来仪。禀丽精以挺质,生丹穴之南垂。戴翠旄以表弁,垂绿蕤之森纚。裁修尾之翘翘,若顺风而扬麾。五色点注,华羽参差。鳞交绮错,文藻陆离。丹口金辅,玄目素规。或舒翼轩峙,奋迅洪姿;或蹀足踟蹰,鸣啸郁咿。”花询不假思索,念了一段魏钟会的《孔雀赋》,感慨道,“真不负虚名也!”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孔雀的神态,含笑道,“这章先生赠父侯孔雀,还真是有心了。”

“嗯,”花君侯摸着胡须,思忖片刻,点点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花晏,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晏儿,你可想要这孔雀?”

正垂手立在身边的花询脸色一僵,神色微变,清亮的眸底暗了暗。

花君侯又突然转过来,对她道:“……还是问棠喜欢?”

花询把头低得更低了,笑着道:“既然父亲有意要赠给阿稚,当阿姐的怎么好跟弟弟抢东西?”

“父侯,这是章先生送给您的,再说,哪有幼弟和长姐抢礼的道理……”花晏听见花询推辞,不明所以,忙装作姊友弟恭的样子,也推却了。

“你们都不要的话就给我啊!”花岸从囊里又抓了一把瓜子,倚在笼子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这俩人推来推去,眼睛滴溜溜地在花君侯和花晏身上转悠,懒洋洋地道。

“既然无涯开口了,那就给无涯罢。”花君侯脸色一沉,状若无意地瞥了花晏一眼,背着手走了。

花晏自然看见了花君侯那一眼,跟着花君侯身后走了。

花询白着脸,扶着笼子,强行镇定神色。

“诶,你这是怎么了?”花岸瞧她脸色不对劲,也想不明白这又发生什么事情了,赶紧扶住了花询。

“回去再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梳理羽毛的孔雀,花询抓着花岸的手,咬着唇,强撑着往院子里去。

花岸把花询送回镜花院的时候,花渡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树叶愣神。

“喂,我说那个看地上看得入神的神仙姐姐,能过来看看我这多灾多难体弱多病的问棠表妹么?”

花渡抬眸看去,眼中是少有的迟疑。

花询坐在花渡身边,倒了一杯温茶,热气飘飘散散的,茶碗被花询的手抖得叮当响。

“怎么了?”花渡开口问,却是看向了花岸。

“看孔雀看的呗,谁知道她招什么煞了。”

“无妨,我休息……休息片刻就好了。”花询努力压住情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花渡扣住她的手,发觉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感觉她气息紊乱,心事烦杂,好像是受了惊吓。

惊吓?花渡蹙眉,轻声问道:“看什么孔雀,以至于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噗?孔雀能吓到她?她刚才还在那背书呢。”花岸摆摆手,否定了这个原因。

花询任这俩人在她身边诸多揣测,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仿佛惊魂未定一般。过了良久,茶都冷了,她才起身,满脸倦意道:“我近来身子还没好全,我先回去休息了。”不等俩人说什么,花询先一步回房间去了。

花询满腹心思都是对花君侯的猜测,根本没有什么心情休息。但是她思考了一会儿,也有了应对的办法,到书房里,让白蔹磨墨,神情凝重地开始写信给楚衍。

“……章先生赠父侯孔雀之意,实在诛心!自古孔雀爱惜羽翼,章先生意在阿稚与我争这花府府主,倘若父亲看不出来这意思也就罢了,可章先生分明知道父亲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却让阿稚献礼,这究竟是警示父亲要爱惜阿稚,还是要警示父亲我太过自傲?”花询扔掉笔,失落地跌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叹道,“又或者,示意父亲,当断则断,处置于我呢?”她低头苦笑,只仿佛觉得,自己踏在薄冰上,脚下河流暗涌,一着不慎就会跌入深渊,葬于水底。

这阿稚,当真是步步为营,势必要与她分个胜负啊。

第37章此去长安

知了燥热地在树上嘶喊无人理会,太阳将地面石头都烤热了,树荫底下纵然有凉风吹过,也带着一丝闷热。河岸边绿草茵茵,水底的鱼时不时摇曳着身子,冒出来换一口气儿。沙石在阳光耀日之下,闪闪发光,似是金沙一般好看。凉亭里三个大家女子端坐着,仆人在一旁用蒲扇扇着风,石桌上摆布着一些时下新鲜瓜果点心,色彩青绿,十分鲜艳可口。旁边安置了两块大冰石,融化了一点,水流到土里,滋润了土地。

红衣描白金丝绣的女子无精打采地捧着脸,看着端着酸梅汤小口慢饮的黄衣少女,和神色淡然捧着书卷的白色连褶海棠裙花仙,唉声叹气地抱怨:“你们俩怎么这么无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了,还不让我自个儿出去快活,诚心是要我坐在这看你们读书写字发霉呢?”

黄衣少女放下酸梅汤,取过来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湿润,没有搭理她,倒是对这汤赞不绝口:“这汤做得酸甜解渴,不知里面是加了什么,这么好喝。”

“你要是喜欢,以后吩咐府上的厨子给你做就是了。”从书卷里抬起头,花渡含笑地对她道。

“可是府上的厨子是做不出这个味道的。多一分太甜太酸,少一份又太淡,”花询撑着脸,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次知道,原来花大家的手艺这么好。”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天天在我面前腻歪了成么?”捂着耳朵,花岸五官都扭曲起来了,活像被喂了一口酸梅,这牙都快被酸倒了,“你要真觉得花解语贤良淑德美若天仙世间难寻良配,又对她手艺喜欢得不得了,你把她押在身边一辈子给你当厨娘不就好了,每日一个酸来一个酸去的,欺负我孤家寡人是么?”

“噗。”花询忍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玩笑道,“我和解语本就是情投意合,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满,你憋着就是了。”

花岸倒吸一口冷气,看看花询又看看泰然自若的花渡,一时间没松气,憋得脸都红了。

“玩笑之语,你何必跟她置气。”花渡摇摇头,虽然是这样说,可是眼底明显含着笑意,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在帮腔花询。

“谁要跟这个黄毛丫头置气了!”花岸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看个孔雀都能吓到,我还至于跟她置气?”

“对了,那只孔雀呢?”花询不想和花岸逞口舌之快,反正花岸那人说话就难听,等会儿要说出什么气话来,这可就难收拾了。

本想过问一下那只孔雀最后被安置到哪里去了,毕竟这天气这么热,要是一直放在那里暴晒,只怕会被活活晒死。

“吃了。”谁想花岸摸出一把瓜子来,轻描淡写地交代了金贵的孔雀的下场。

花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它烤了吃了。”花岸面露嫌弃之色,还补了一句,“真难吃!”

“……”花询扶额,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可惜了。”花渡睨了一眼花岸,浅浅叹道,“那些羽毛若是留下,还有用处。”

想也不要想花岸会吃了孔雀还有心思把那些羽毛留下,除非花岸自认为那些孔雀毛对她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

显然,没有。

“哎呀可惜什么可惜,肉那么难吃,羽毛还那么丑,你们看了不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么?我特地吩咐厨子做的时候把那些羽毛烧掉了,省得让你们看见,恶心到。”一脸骄傲,花岸吐掉瓜子皮,眯着眼睛笑。

那笑看起来有点娇媚,娇媚里还透着不怀好意。花询好气又好笑,花岸必然不会想到,一只孔雀蕴含了多少文章。花君侯要是知道这份大礼被花岸吃进肚子里不但毛都没剩,还遭她嫌弃,也不知表情会有多郁闷。

这倒好,被花岸一觉和,一团乱,打消了章先生的明示暗示,也可以阻止花君侯再继续往花晏那边倾倒。

“在花府好无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花岸不满道,“我想回长安了。”

花询注意到花岸说的是“回长安”而不是“去长安”,不免惊讶道:“表姐家在长安?”

长安花家?可楚衍不是说过她没查出来花岸是哪里冒出来的吗?如果花岸是长安花家之人,那本就是皇庭贵胄的楚衍怎么可能查不到花岸家在哪里?到底是楚衍说了谎,还是花岸另有说法?

“我家不在长安,在西川成都。”

花询更生疑惑,这西川成都有姓花的表亲?同姓不能成婚,要真算起来,花岸也不该姓花,况且她可没有听说哪个舅舅姑母姓花。这些天她没有怀疑,是根本就不信花岸是花家的人,只是不好当着花岸的面问这些话,现在才想起这茬来。“西川成都花家……同姓不得成婚,父侯与诸位叔伯不曾有过背离,表姐既然姓花,可是有缘故在?”

“……呃。”花岸虚心地看了一眼花渡,干脆蛮横道,“你管那么多作甚!”

“你有所不知,”反倒是一直不管闲事的花渡开口帮花岸圆了这话,含笑解释道,“无涯本是你舅父之女,后来无涯生身父母亡于事故,你二堂伯与你舅父感情深厚,便将她抚养长大。无涯感激你二堂伯,愿意改为花姓。此事甚密,外少人知,个中原因,难以言明。所以并非是无涯瞒着不说。”

花岸一听,面露哀戚,泫然欲泣,唉声叹气道:“我那可怜的父母哟!”

花询一怔,想到自己的母亲,心里有些难受。原来花岸身世这么复杂,可为什么二堂伯会抚养花岸?而父亲初次见到花岸的时候,又是那个表情。母亲也很少会见花岸,仿佛在花岸出现之前,花家根本没有听过这个人。

“问棠,你是否在疑惑,为何君侯绝口不提关于无涯身世?”微风吹来,青丝撩动,花渡的眸光也微微晃动起来。

“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表姐的事情。”花君侯不提,自己的母亲和外祖父外祖母也不会提,更别说那个早就因为犯了过错被宗族赶出花城的伯父了。

“因为是我告诉她的呀。”花岸站起来,走到栏杆边,倚着栏杆极目远眺,嘴角还是带笑,不减一丝风情,“此事只有我知道,我能说。”

望着花岸的背影,白底袖红的裙子就像渗血一样鲜艳美丽。总是嘻笑毒舌的女子,忽然披散了一身落寞,安静站在那里,不免叫人心疼起来。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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