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望着她的眸子,没有说话,只是捏着药匙的手紧了一些。俩人对视,花询微不可察地偏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触碰到她食指的手松开,语气客气地道:“解语毕竟身份高贵,这种事情就不劳烦你了。铃兰——”
“我只喂你这一碗汤药,马上就走。”花渡打断她的话,坚持把药喂到花询唇边。
花询脸色一变,转过头,对着花渡冷冷道:“既然这么着急着走,何必要为了一件小事情耽搁下来?解语可是宁王府的贵客,自然要去办重要的事情,询实在不敢耽误,请自便!”瞧见花岸和顾尚儒从门口进来,她又道,“解语要走,还烦请尚儒哥哥替问棠这病中人送一送!”
“要走了?”花岸看向花渡,在她平静的脸上没有发现任何异色。
花渡将药匙连同药汁一起放到碗里,站起身对花询道:“好好休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只是转身对花岸道,“我们该走了。”走到顾尚儒面前,将碗一递,恳切道,“这药虽然猛烈,但能够早日痊愈问棠的病,公子还请劝她喝下。”
“既然是有益的药,尚儒必然会哄表妹喝光它的。大家要走,不如我送送大家罢?”
“喂!”花岸一瞧就知道不对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谁告诉你我们要走了?问棠表妹刚才不是要跟我叙旧吗?怎么现在突然要逐客了?虽说这王府别业比王府是少了一份意境在,但是这灵气这么充足,我们在这留久一点也好多吸收一下天地之精华嘛。”
花询看花渡转身便开始后悔,想喊住她,可是张了张嘴感觉喉咙被堵住似的。听花岸的话,花询眼神亮了亮,隐晦地用余光瞥着花渡的脸色。花渡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们出来仲辞是不知道的,若是仲辞发现我们不辞而别……”
“你不辞而别的事情也没少干过啊!”花询讥笑道。发觉自己嘴快说出了心里话,忙低下头,耳根子都快烧红了。她不安地躁动着,捏着被角咬唇不再说话。
花岸和顾尚儒坐在下面,看着花渡的脸色一沉,顿时感觉花询那句话针对得太明显了。花岸尴尬地咳嗽一声,对守在门口的侍卫喊了一声:“来人!”两个侍卫并肩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听候差遣。
“你们两个回宁王府禀报世子,就说我们要在这里逗留几天,顺便让他多拿一些强本固元的药材来。”
“是!”
挥了挥手,等侍卫下去,花岸转头对花渡道:“楚伯存不是想让你顺便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嘛,我看这个地方倒是清静,咱们暂时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情……”看向低着头的花询,意味深长地道,“我们也可以就近原则解决嘛。你说是不是啊解语?”
花渡没说话,看了看花岸,摇了摇头道:“你把仲辞一个人留在王府里,你真放得下心。”
花询正关心楚衍发生什么事情呢,听花渡这话里的意思,恐怕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心里对楚衍紧张起来,可一时间不好去问花渡,俩人这边冷战,花询想了想,既然她们不走了,晚上喊花岸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我们在长安中的人越少对楚仲辞越有利!你是不知道,这里面吃人不吐骨头,咱们那么大的目标,好几个人,真的像你所说,事情必然会发生,那咱们呆在王府就是给她添乱啊!”花岸分析得头头是道。
“请问……”一旁沉默聆听的顾尚儒疑惑道,“这长安城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么?为何花大家如此忧心?”
他问的是花渡,花询偷偷竖起了耳朵,眼睛滴溜溜地转。若是她能听见什么情报,这绝对对花询想要了解长安有所帮助。可是能让花渡这么紧张和挂念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小事情。
“你没事问那么多干嘛?”花岸瞪了他一眼,蛮横地从他手里拿过药,走到花询面前舀了一勺汤药,粗暴地道,“张嘴!”
被花岸这么凶地喊,花询下意识张开嘴,被喂了一口药。这药入口苦得花询整张脸都变色了,含在嘴里恶心作呕。
“给我吞下去!不许吐出来!”花岸怒道,“喝个药哪来那么磨磨唧唧的事情?不喝我就……”转头扫了一眼堂下站着的人,目光落在铃兰身上,哼了一声,“不喝我就把你家铃兰带去给楚伯存当小妾!”
铃兰低下头,看起来似乎很害怕花岸说的话,实际上忍着笑,忍得很辛苦。
花询人在病中,本来没有多少力气,被花岸这么一威胁,除了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表姐真凶,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之外的牢骚话,就只能忍着痛苦把药给喝了。
花渡看花岸有办法治花询,慢慢放下了心,对关心长安局势的顾尚儒道:“长安乃天子脚下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宁王府中,宁王病倒,郡主婚期在即,若是有什么差错……”言下之意是怕楚衍的婚礼有变化。
“原来如此。”顾尚儒半信半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假话便是花渡不愿说,不愿说便不该问,顾尚儒对这点很清楚。
第59章请君夜谈
等花岸喂完了药,花询昏昏沉沉地瞥了花渡一眼,眼睛已经困倦地睁不开了,打了个哈欠,就要睡着。铃兰接手花询,感激地看了一眼花岸,如果没有花岸,花询不一定会这么乖乖就把药给吃下去。
既然花询要睡觉,花渡和花岸等人便退了出去。花岸看也不看顾尚儒,对花渡道:“我刚才观表妹气色不好,印堂有发黑迹象,似乎真有灾祸缠身。”她难得露出正经严肃的神情来,“这下我真觉得你把她安排到这来是对的。这些时日不见,她在顾府应当不怎么顺利,否则不至于如此郁结。”
花渡边走,边听着花岸的话,点了点头:“此言正是。只是我怕她对我还是很防备。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门半步。”
走在后面的顾尚儒听她们说的话,寻思着莫非自己和花询会被带到这里来是花渡的主意。他想上前询问,碍于花岸在,又觉得私底下听人讲话不太好,把只心头疑惑按捺住,等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再说。
花岸和花渡要留下的消息很快被易至知道了,易至没有多说,吩咐下人收拾出两间屋子给花渡俩人住,并派出人手去向宁王府报备。要说宁王这人野心庞大并非是空穴来风,看这偌大的别业里面,房屋百间,富丽堂皇,甚至有些地方私自用了皇帝才能用的器具,其狼子野心可窥一斑。
不过究竟是不是宁王自己摆设的,还是那个武勇的世子所设计的,花渡倒是无心追究。只是花渡对那个见过几次面的易至却有一些想法。和花岸坐在一起,侍女上了茶之后退了出去,花渡才道:“此人生得好面相,可惜鹰眼狼顾。噬主之相,却有忠诚之心,这还真是一件奇事。”
花岸看着她端起茶吹凉,无谓道:“这所忠之人非其主,噬主难道是要学侯成、魏续之流?他主子名义上是宁王,实际上却是楚伯存。所以这噬主是噬宁王?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敢对咱们楚小胖不利,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咬着牙,一掌拍在桌上。
花渡眼皮子抬了抬,不置可否:“你对仲辞上心,她未必会领情。楚伯存对你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若是听我的话离楚家人远点,说不定你往后境遇不必那般苦……”
“好了!”花岸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和楚家人靠那么近,可是你看,你拦着问棠不让她来长安参与这件事,不还是没办法躲过啊?你兜兜转转忙活,别人也不一定领情。楚小胖虽然很伪君子,但是好歹她不会像你这么碎碎念。你当什么花仙?还不如当一个家长里短的妇人好些。”
花渡掠过她的发髻,看向窗纸,眸光闪烁了一下,释然道:“你说得是啊……我都非仙人之躯了,何必还固执拦着你。若是会来的,必然来,我再阻止就是自己执念了。往后我不会再说你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干涉。”
“咦——这就对了嘛!少操点闲心,说不定你还能早日找到那个玲珑塔,找出恢复你仙躯的办法。”花岸趴在桌上,满脸困惑道,“不过这玲珑塔究竟在哪?传说中玲珑塔内藏九万九千九十九部奇书,有凝炼仙丹的办法,也有医死人救命还魂的药方……”
“你不要担心,只要我不常在日光下暴晒还是无恙的。只是她们这些凡人之躯我不能久近,否则她们的生魂会因此离体。”花渡想到之前发现花询生病了,却没有办法去触碰,忍不住皱眉叹息。
知道花渡心里的想法,花岸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玲珑塔花渡不肯告诉她地方在哪,而且就算她知道在哪,怎么进塔?这仙塔是蓬莱藏着仙书秘籍之所在,听说还有凶兽镇守。就她这个小身板,进去给神兽塞牙缝都不一定过!想到凶恶的神兽,花岸摸了摸自己还没有二两肉的腰,紧张地缩起了肩膀。
“等长安的事情结束了,天下安定,问棠和仲辞的命劫解开了,我便可以安心走了。”花渡看着窗纸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说的话很心不在焉。
“你要真回蓬莱去了,那问棠怎么办?你不管不顾了吗?”
花渡收回目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并非不管,只是管不了了。”她忽然嫣然一笑,只是笑容里的苦涩让人觉得悲切,“你看看我,”张开双臂,她道,“我现在没有仙躯,只有仙魂在,强行用了那些禁术才得以返回此处,回蓬莱只能延续我找重塑身躯的法子,若时限一到……”
话未说完,但花岸知道她想说什么。本就是该魂飞魄散,强行用祈禳之术借得天命,但也只是稍微延迟而已,只要一天没办法重塑仙躯,就会有消散的危险。花渡为了花询处心积虑,只是因为花询无心一句不帮她而违背了她一直坚持遵守的天规,当真是一份泼天的情意。只可惜花询未必知道……
一时间房间里沉寂下来,花渡和花岸各怀心思,静坐饮茶。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响起敲门声:“启禀花姑娘,县主有请姑娘过去。”
花岸了然花询这是想要知道一些真相。她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花渡,无声笑了笑,冲着外边喊道:“马上就去!”却兀自坐着不动,盯着花渡的脸看个不停,“花解语,你说这声花姑娘,喊的是我这个表姐还是你这个……故交?”
花渡睨了花岸一眼,不喜她这般说话。只说道:“她还在气头上,想见的自然不是我。你去罢。”
“诶——”花岸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可是我不想去啊。本姑娘乏了,懒得动弹。既然她说的是花姑娘,你花解语不也是‘花姑娘’么?反正我是不去。你呢去不去就看你自己啦,我估摸着咱俩都没人去,她一看咱们囚禁了她还不过去见她,这一肚子火啊,不知道往哪里烧,万一气得加重了病情,我是不会心疼的。啧,只是有些仙人啊,可就心疼坏咯!”
花渡张了张口,知道花岸是在耍心眼,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好好休息罢。”自己出了门。
看着门口站着传话的侍卫,花渡一甩长袖,淡淡道:“走罢——”
侍卫本想说请的是花岸,看见花渡的气势,不自觉地把话咽到肚子里去,乖乖在前面带路。
休息了一天,喝了药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花询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关于长安的事情。想着把铃兰打发下去休息了,让门口的侍卫去喊花岸过来,自己靠在床头,抬头看着床顶放空自己,打算理一理等下要问的话,和防止花岸那么老奸巨猾不肯告诉她真实情况。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突然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跟着花岸一起来的花渡。
她其实对花渡是有一点怨言的,但是当这点怨言在见到花渡之后,看见她消瘦的身影,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她看着花渡举着竹骨伞站在高台之上,眼底墨色,便知道这些日子花渡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过。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更或者是对花渡有所了解,花渡宽大的衣袍下纤细的身子令她爬上台阶的步子停滞了一刻。她想问问花渡为什么,也想问问花渡怎么了,可是当真的站在花渡面前时,她却言不由衷,口不对心。
明明很想笑很想拥抱,但是只能微微一笑,得体与她擦肩。明明很想问问花渡好不好,可是开口却成了刺。她不是这样乖张戾气的性子,偏偏遇到温和无害的花渡,就变得奇怪起来,感觉自己带着锋利的刀刃,随时粉碎花渡脸上那悲哀的表情。
她可能猜到了什么。只是,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她不敢……
花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空荡的房间里,烛火阑珊,幽幽寂静。很快,她便听见了侍卫甲胄哗啦的声音。紧接着侍卫在门口问她:“县主,花姑娘到了。”
“请她进来。”花询坐直了身体,期待地看着花岸进来。
当那一袭白衣踏入门口,渐渐从层层叠叠的纱帘之中走进来,花询愣愣得看着花渡淡淡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大门被侍卫带上……她才猛然惊醒,茫然地看着花渡,沉吟半晌道:“怎么是你?”
“你病好些了么?”花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询,藏在袍袖中的手握紧了些。
“呃?哦,好多了。请坐。”花询舔了一下唇,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和花渡交谈。她不希望被花渡看出破绽,至少现在她还要继续扮演自己生气的角色,否则花渡会以为她很好说话。花询心中暗自打算着。
花渡依言,落座在她的下手。
“解语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言外之意是怎么来的是花渡而不是花岸。
花渡抬眸,抿了抿唇,淡然道:“问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告而别么?”她平静的眸底写满了愧疚和怜惜,甚至花询隐隐能够感觉到一股哀伤。她的脸上虽然没有写半个愁字,但是无声的一声轻叹,落在花询耳边,却重如千斤。
第60章怜惜眼泪
烛火跳动了一下,花询那颗忐忑的心却莫名被安抚了。原来花渡也在乎我。她如是想着,心情却大为愉快。
“解语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在花府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在心中一直把解语当作是好友。当日解语离去我不知是因何如此,但是我想,解语如此磊落的人,必然不会是因为别的原因,大抵……这原因是我不该知道的。久别重逢,我当为此庆贺。”她笑着道,“然我如今躺在病榻之上,不能与解语把酒言欢,甚是可惜。”
花询的笑看起来很自然,仿佛真没有什么介意的。她看着花渡,左右不说半句自己想问的,那些想要打听的在花渡面前就问不出口不想问了。她只觉得花渡说的话未必是她想要知道的,她有些怀疑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难不成对花渡当真戒备心那般重了么?
“你若真不生气,最好。”花渡没有笑,目光灼灼地看着花询。
花询想了想,含笑道:“今日病得有些重,人也不大清醒,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解语不要放在心上。”她恳切地望着花渡道,“和解语许多日子不见了,没想到解语与我倒有些生分。”
“我曾说过,问棠对我甚为重要。只是你执念太深,非我同你生分。”花渡脸色不变,但是目光却柔和起来,“问棠在顾府受了委屈了么?我听尚儒公子说,你去顾府先是差点被拒而不见,后来你用计赚开了府门。可顾龙骧对你却要求严苛……”
“外祖对我严苛是自然……”她语声半歇,话犹未尽,想辩解花渡对她态度更让她伤心,但不想说出口,怕会起矛盾,只说道,“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在此处,离长安不远了,很快就能到长安城。对了,解语自长安来,当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日我不便问,此时无左右旁人,解语方便告诉吗?”
花渡眸光微漾,点了一下头,缓缓道:“可。我来长安有半旬,在宁王府住了十多日。仲辞每日下午必奉诏进宫觐见天子,归来之后面色阴沉。宁王病了,虽然说是小疾,但看起来也并不简单。至于太子……”顿了顿,“无事。”
“太子无事?”花询挑眉,前半段花询听着并不觉得花渡说了谎,可是这太子的事情,恐怕不是花渡说的无事。若是不出所料,太子一定会有所动作。她低头思索了会儿,后抬起头,面上带着完全信任花渡的表情,笑道,“太子的事情暂时急不得。既然世子把我们安置在此处,我又病倒了,自然要安心休养一段时日。”
“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得先养好身子才可以。”花渡叹道。
花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解语就不解释一下,为何要让仲辞骗我?”
她话音一落,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花渡,讥笑道:“若非今日你与表姐来探望我,我必然猜不到是你让仲辞这么做的。表姐的性子我多少是知道的,仲辞与她虽为冤家,但是仲辞与我也是手足情深。表姐同你而来,言语间谈吐都明示着你们从宁王府而来见过了仲辞。表姐如此侠义肝胆的人自然是不会劝阻仲辞欺瞒我的,白蔹没有回来,说明仲辞对我还是信任的,希望我可以来长安与她相见。在宁王府中,宁王病了,世子与我不相熟,只剩下花大家能够说服安河郡主不顾姐妹多年知交。你说是也不是?”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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