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照青城[GL]作者:竹寺水吉
第5节
“既然你身体无碍,那我也安心了。”沈婉蓉从床边起身,“你好生休息,莫要再淋雨。”话落,她便要离去。
沈霜照赶紧喊住了她:“师父,你等等。”
“何事?”沈婉蓉停下脚步,回首。
“我这两日身体不适,可否让我免去每日早晨给你请安的事儿。”说完,沈霜照低头紧咬着下唇,避免与沈婉蓉目光交汇,生怕她看出些端倪来。
沈婉蓉笑了笑:“可以。”
沈霜照神情这才稍稍松懈:“霜儿谢过师父。”
沈婉蓉正欲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对侍女说道:“你们好好照顾她,别再出什么叉子了。”
两个侍女欠身:“是。”
沈婉蓉走后,屋子里仅剩沈霜照与侍女三人。沈霜照从床上起来:“快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其中一个侍女拦住沈霜照,哀求道:“沈姑娘,算是奴婢求你,这个时候不要再出去了。”沈霜照从来不会这样,这两天是怎么了?
另一个侍女也随之跪下:“沈姑娘你还病着,我们让你出城若是被城主知道了,城主非得砍了我们的脑袋不可。”
沈霜照说:“两位姐姐请起,我真是有要事在身,否则我也不会做出此番令你们为难的事。”
“既然沈姑娘知道这事会令奴婢们为难,那还请姑娘你不要再出内城。”
沈霜照无奈,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出门的决定。雨还在下,凌烟应该还是被滞留在客栈。她说:“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多谢沈姑娘。”两人喜形于色,“我这就去为霜儿准备晚餐。”
沈霜照抿了抿唇,见窗外雨还在下,她躺回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帘出神。雨不停,凌烟就回不去了。
那日夜里,雨总算是停了。不过前几日刚到来的春日暖意早就被这一场大雨冲散了,寒气与湿意在城里肆意地游荡。
沈霜照被两位侍女轮流看守了一天一夜,她寻不着机会溜出去。到了第二日晚上,她实在是坐不住了。
今日白天她听说河水虽有退去,但靠着老汉的一叶小舟仍是过不了河。恐怕要到明日才可渡河。如此说来,凌烟应该还在城内。
沈霜照习惯性地晃了晃左手的铃铛,她今夜一定要出去。
屋子里,只有桌上的一盏烛火陪伴着凌烟,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橙黄的烛光照亮了她半张脸,她目光定定,眼眸里藏进了千丝万缕的思绪。凌烟的确是出了神,所以当她蓦然发现门上倒映着一个人影时,心中被狠狠地惊到了。
“谁?”凌烟提高声音,警觉地问道。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凌烟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她起身,替沈霜照开了门。
“霜照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凌烟紧握住沈霜照的手,“前日你一去之后再无消息,我真替你担心。”
沈霜照愣了愣,不由低头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上,凌烟她握着自己的手啊……
“为何不说话?”凌烟没有看出沈霜照发愣的原因。
大概是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所以比起自己的手,沈霜照觉得凌烟的手好暖。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如一股暖流,一直流淌到了自己心里。
“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也未来得及让人传个信给你,让你担心了。”沈霜照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掩饰着自己的那一点不自在。
凌烟也随着她坐下:“你没事就好。说到底,这么晚了你还过来着实没必要。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一场,你无需为我做这么多。”
“三年前我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凌姑娘还愿意冒险救我。”沈霜照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我做什么只源于我认为该这么做,与他人无关。”
凌烟莞尔,却默而不语,脑中只想到了两个字——固执。眼前的孩子将来若是爱上了谁,恐怕她的爱也会偏执得很。不知这样对对方而言,是福还是祸。
“再等一会儿天就亮了,河水应该退去了,到时我就送你去渡口。”沈霜照也怕凌烟对水澜城不熟,找不到出城的路。所以,她要亲自送她去河边。
凌烟点头:“有劳你了。”
沈霜照勾了勾嘴角表示不客气,漂亮的眉宇间浮着淡淡的笑意。
凌烟目光悠柔地凝视着她,小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很快,两人之间就只剩下沉默。一个喜欢安静,另一个也不爱说话,这倒也不算什么尴尬的事。
天际逐渐泛白,水澜城的城门也开了。为了少惹麻烦,沈霜照带着凌烟早早地就出了城。
兴许是她们来早了,那撑船的老汉还未出现。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老汉打着哈欠懒懒地走来。
“哟,姑娘是你啊。你可来得真早,都赶上我今天的第一趟船了。”老汉冲着凌烟笑,给过他重金的人他自然不会忘。至于沈霜照,他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三年前的事。
他跳到船上,问:“是姑娘一人要过河吗?”
“是。”
“不是。”
几乎是同时,凌烟与沈霜照回答道。
“究竟是不是啊?”老汉被她俩不同的回答弄糊涂了。
沈霜照轻声对凌烟说:“三年前我去青城的时候听说,青城靠近河边的地方有片树林,那林子里常有歹恶之人出没。你一个人,又不会武功,我怕你吃亏。”
“我从青城过来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并未遇上你口中的歹恶之人。或许那只是传言。”凌烟说。
沈霜照偏偏不依,执意要送她到青城才肯罢休。凌烟拗不过她:“好。可是你答应我,若是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听我的。送我到青城城门口你就回水澜城,不得再踏入青城一步。”她可没忘之前沈霜照在青城里生出了多大的事端。
“我答应你。”提起过往的事,沈霜照也是无比后悔。当时年少无知,她确实是做了许多冲动的错事。
老汉解了系在岸边的绳缆,用长长的竹竿将船支离了河岸:“两位坐稳了——”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只有老汉独自唱着歌。
“拐过前面这片芦苇荡就到咯……”老汉声音洪亮。
凌烟小心翼翼地从船上站起身来,望向远处。待到船头拐进芦苇荡时,凌烟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沈霜照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蹙眉疑惑地问:“怎么了?”说着,她作势也要站起来,只是凌烟极快地将她按了回去。
“我看见兰心和雪梅带着大队人马在岸边。”凌烟也蹲下,“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出城的事了。”
沈霜照惊惶:“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乘现在我们掉头回水澜城。”
凌烟也是惶恐不已,她否决了沈霜照的建议:“不行。他们早就料定我今日会回城,而且方才他们定是看见我了。我若是回水澜城,只会掀起更大的波澜。赵越瑶或许会借此事挑起争端,到时会牵连一大批人。所以我必须回去。”为了秋蕊,她也得回城。
沈霜照摇头:“你若是回去了,赵越瑶……”
“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相信我。”这点凌烟有把握。
“可是……”
凌烟打断她:“没有可是。你答应过我,出了事你要听我的。”她又想了想,“当务之急是把你藏起来,不能让他们看见你。不然,你今日必定会落入赵越瑶手里。上次的事她可一点没忘记。”可是这叶小舟哪有藏身之处?
“藏起来?”沈霜照朝四下望了望,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中。
“沈霜照!!”凌烟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沈霜照从水面上露出头来,此时她早已全身湿透:“凌姑娘,很遗憾我不能送你到青城。既然我答应过你要听你的话,那我只能这样做了。”今日的河水分外刺骨,沈霜照强忍住寒意,“你多多保重。待你与那些人离去后,我再回水澜城去。”
凌烟眼眶一热,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惟有不住地点头。
撑船的老汉听了她们的对话,他也瞧见了青城岸边那些拿刀持剑的人,光是那阵势就令人害怕。他又想起那日凌烟给他的那锭银子,心中的恐惧更甚。老汉企图调转船头回水澜城,好远离是非。
沈霜照很快发现了老汉的意图,她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老汉说:“我可不愿与青城的官兵结梁子,你们要是想过河,自个儿游过去吧。”
沈霜照瞪着他,冷声道:“我问你,你究竟载不载她过河?”
“不载了,不载了!”老汉固执地回答。
沈霜照冷笑,抽出落在船上的剑,指向老汉:“不载是吗?那留你也没什么用了,不如送你去喂河里的鱼。”
这下老汉吓呆了,突然就认出了沈霜照是三年前传说中刺杀赵越瑶的人。心里认定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连声求道:“饶命,姑娘饶命啊!”
“那你还过河吗?”
“过!自然是过的!”
沈霜照这才收回剑:“你好生送这位姑娘过去,我在这儿看着,你若是敢耍花招,我马上要你的命!”
老汉连连点头。
沈霜照躲在芦苇荡边,直到看见凌烟上了岸才安心。但愿凌烟回去后不要出事才好。
沈霜照全身湿透,风一吹她冷得直打哆嗦。原本想等到那老汉返航后她再搭他的船回去,不想老汉把船开得远远的,绕过她自己回城去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他一定是在报复自己。大概这老头吓得今天都不会出来了。
生气归生气,沈霜照还是不得不考虑现在最为现实的问题——她该怎么回去。
自小在水澜城长大,她的水性不错,可是河这么宽,要一个人游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事,况且这天气还这么冷,她前两天受了风寒身体虚着呢。可是她也不能在这芦苇荡附近待一天吧?
思来想去,沈霜照觉得以她现在的体力,顶多能游到青城的河岸。那就去青城的城外待上一晚,再想办法回城去。那里有树林,好歹可以生个火取暖。
想着,她就朝岸边游去。好不容易上了岸,衣服上的水还未来得及拧干,她就听见了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我当真是幸运,刚到青城,就捡了只落汤鸡。”
依旧是妩媚戏谑的女声,与三年前一模一样。沈霜照抬头,首先入眼的便是那粉色的面纱。
“沈霜照,别来无恙。”陆清容冲她笑。
沈霜照身上还在不停地滴水,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身体更冷了。
同样的话,怎么从陆清容嘴里说出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眼睛疼
☆、威胁
陆清容刚进青城,就见兰心和雪梅率领着人马向城外赶去。好奇心驱使下,她与幻红暗自跟了过去。
凌烟被兰心带走后,她正欲离去,却见有人向岸边游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沈霜照。
尽管沈霜照这几年没少惦记陆清容,但是如今当对方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反而兴奋不起来。相反地,一阵惊惧袭上心头,她转身就想逃。
陆清容不急也不追,只用余光看向幻红,幻红心领神会,指间“咄”的一声弹出一颗琉璃珠,正好打中了沈霜照的小腿。
“啊……”沈霜照猝不及防地挨了这有力的一击,小腿一抽,整个人向前倒去摔在了地上。
她努力从地上起来,刚抬头,入眼的就是一双镶嵌着金丝花边的绣花鞋。再扬头,望见的则是陆清容闪着光的明眸。
“三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变小了不少。”陆清容睥睨着她,语气中难免带了轻蔑,“还是说是你记性变差了,连我都记不起来。”
沈霜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浑身湿透还趴在地上。她站起身,却将目光转向它处:“我为何要记得你?”
陆清容也不恼,目光饶有兴趣地在沈霜照脸上打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攫住沈霜照的左手。
“你做什么?”沈霜照一惊,随即惊恐又不悦地挣扎起来。
陆清容才不管她的不情愿,还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卷起沈霜照的衣袖,直到看见那枚可爱的银色小铃铛与细细的红绳安然无恙地缠在沈霜照白皙的手臂上,她才略微露出满意的表情。
沈霜照用力一拽,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好生将手上的东西用衣袖遮盖好。
陆清容:“看来你还是没有找到能将它解下的方法。”
沈霜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不咸不淡地说:“既然今日遇见了你,那也不必我亲自动手。”
陆清容的桃花眼里漾起浅浅的笑:“哦?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方才你又为何见了我就跑?”
沈霜照表情一滞,而后又像是恼羞成怒。原来,自己假装出来的镇定早就破绽百出了。
见她如此,陆清容越发觉得有趣,又道:“我又几时说过我要为你解下铃铛?”她逼近沈霜照,咄咄逼人,“一切只不过你的一厢情愿。”
暌违三年的那种冷香随着陆清容的靠近又悄无声息地飘入沈霜照的鼻子,有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可沈霜照很快又想起这种冷香可能掺了迷魂香,她立刻清醒过来,远离了陆清容几步。
“那又如何你不愿解下我手上的东西,那我又何须与你多费口舌?”沈霜照心里清楚这里不是水澜城,她又身体不佳,遇上陆清容这样难缠又莫测的妖女,她必须想办法尽早脱身。
“没有我的允许,你以为你走的?了吗?”陆清容反问,“只要我大喊几声,刚走不久的兰心便会发现你。我听说凌烟这几日私自去了水澜城,我就不信此事与你无关。加上三年前的事,新仇旧恨,赵越瑶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沈霜照恨得牙痒痒,在水里冻死也好过被这妖女缠住!
“你说,你想怎么样?”
陆清容抚掌:“聪明。三年前,你可否将一把银色的剑落在了青城内城?”
“是。”提起那把剑,沈霜照难掩愧疚。若她当初就知晓那剑是师父夫君留给师父的,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弄丢了那把剑,毕竟那是师父对她夫君的唯一念想。
陆清容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疚意,又说:“据我所知,那把剑与长命锁一样都在赵越瑶手里。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可以将剑还给你。说不定连长命锁,我都可以给你。”
沈霜照嘲讽地笑了笑,不屑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鬼话的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河边的风小心翼翼地掀起陆清容面纱的一角,沈霜照借此恰好瞧见了陆清容上扬的红色唇角——很美,却让人不由想到了鲜艳的刺玫花,虽然美丽却有刺。
“沈霜照,你瞧瞧你的左手臂。”
听闻此言,沈霜照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掀开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颤抖:“陆清容,这是何物?”她的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的东西,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它沿着经脉一直往前蠕动。
陆清容云淡风轻地回道:“这是一种蛊虫。”
“陆清容!”沈霜照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恐怖,定是方才她察看自己左手时下的手。她上前揪住陆清容的衣襟,“你是魔鬼。”
陆清容推开她,嫌弃她湿漉漉的衣裳:“我若是你,现在应该跪在我脚下求我才是,而非骂我。毕竟,这种蛊虫会沿着你的血脉一直钻到你的心室之中,最后一点点侵蚀你的心脉,让你绞心而死。前后不过两日。”
沈霜照此刻再也不觉得冷了,额上沁出的冷汗与水混在一起,不住地往下/流。
“你若不想死,就答应我去内城里替我取一样东西。”
沈霜照走投无路,她并不觉得陆清容刚才的话是她危言耸听。陆清容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
“什么东西?”
陆清容勾起得意笑容,眉宇间尽是魅惑,她向沈霜照附耳说了几句。
沈霜照听了之后便摇头:“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你确定?”
沈霜照想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答应。”
陆清容漂亮的眉毛皱了皱,眼眸里浮现出惋惜,就连说出的话都是遗憾得不得了的语气:“那倒是可惜了。你若不答应,那两日之后你就要死了。沈霜照,你说你死就死吧,只是可怜了我的小铃铛要与你陪葬。哎……”她长叹一口气,问幻红,“幻红,你说我的小铃铛可惜不可惜?”
幻红说:“自然是可惜。这铃铛之前陪伴了小姐你十几年,如今若是它要与一个死人相伴,那小姐倒不如现在就将它取下来带走。”
陆清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此话有理。只是过了三年,我忘了该怎么解红绳。不过无碍,将她的手臂砍下来或许更省事。”话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幻红手里的剑。
沈霜照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森冷的银光,下一刻陆清容的剑尖便指到了她的左手臂上,她脸色骤变。
陆清容勾着笑:“沈霜照,你可千万要忍着点。”
这句话沈霜照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陆清容也说过。不同于现在,当时陆清容是要抽出插在她身体里的匕首。那种痛……
“且慢!”沈霜照喝到。
“改变主意了?”
沈霜照神色冷下来:“我知道,即使我不替你取那样东西,你也会胁迫别人替你办这件事。”
“正是如此。”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又何须白白地搭上自己的性命?”沈霜照苦笑,她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的胆怯。
陆清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答应了?”
“我答应了你,你也要履行你的承诺。”
“当然。只要你替我取到了我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将你体内的蛊虫逼出来,至于你的剑,我也会交还于你。”陆清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