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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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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没瞧见上房的情形,但却听得明白。老太太起先是说什么都不认的,甚至都端起了一品诰命夫人的气势,要将那位刘大人轰出去了。可也不知道那位刘大人拿出了什么证据,不过是三五句话之间,老太太便整个人都没声儿了啊。这还能说明什么?

金鸳鸯没敢往下想,但心里却明白,老太太怕是、怕是要受些罪了。自己的主子眼看着就不中用了,那她这个做心腹奴才的往后又该如何呢?金鸳鸯心中没底,她早已过惯了这堪比一般富贵人家小姐的日子,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去过那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

“大老爷,方才京兆尹大人问话,我都听见了。”鸳鸯咬了咬牙,目光盯一会儿赦大老爷的背影,仿佛做出了重大牺牲似的,一脸凄楚地微阖上眼睛,道:“赖大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老太太身上,还给出了不知道什么证据,蒙蔽了衙门。大老爷,若是您不出面,怕是老太太就要被冤枉死了啊。”

“冤枉,嘿!”这丫鬟的一句话,好悬没让赦大老爷乐出来。据他所知,私放印子钱这事,贾史氏可是一点都不冤枉。更甚至,这么多年来,她即便没有逼死过人命,可被她逼得倾家荡产、卖儿鬻女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她要是还冤枉,那可真就太可笑了。

瞅一眼金鸳鸯,赦大老爷到底还是心软,只道:“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只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便是了。如今你该关心的,便是如何伺候好老太太,让她早日恢复健康。至于日后会如何,且等到时候再说吧。”到底是想到了梦中逼娶的事,大老爷自会给她寻条活路的。

许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吧,金鸳鸯闻得赦大老爷这番话,只觉得其中别有深意。这老se痞果然还是在觊觎于她啊,甭管嘴上说得多么好听,心里还不是盘算着把她往房里弄。想到这里,金鸳鸯不由自怜地一叹。

罢了,便是许了他又如何,不过是一身皮囊而已。

“大老爷,我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我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总要全一份主仆情谊的。就算是我求您的,帮老太太洗刷了冤屈吧,她老人家这样大的年纪了,又有几年的日子可过呢。您……只要您肯出面,我、我便、便许了您。”许是心中太过不情愿,金鸳鸯说到最后,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没办法,她的靠山是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倒了,那这荣国府哪还有她的地位可言。只要老太太好好的,她即便是委身于大老爷,总也有个撑腰的,日后说不定还能……想一想侯夫人的位置呢。

“……你有病吧,是不是病得不轻?怎么,今儿没那老太太看着你,没吃药就跑出来了?金鸳鸯,老子若是真看上哪个丫鬟,还轮得上她许不许的?啊呸,老子都叫你气糊涂了,谁告诉你老子看上你了,就你这一脸麻子的模样儿,看多了都能吃不下饭,知道么。还许了老子,老子怕被你占了便宜呢。瞧你那一脸的忍辱负重,老子呸!”

刚听见金鸳鸯的话是,赦大老爷是愣怔的,没太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老爷他瞧明白这丫鬟的脸色了,那么地大义凛然、忍辱负重,什么玩意儿!等想明白过来,大老爷的肺都快气炸了,当即顿住了脚步,指着金鸳鸯的鼻子就骂道。

这可真是不识好人心了啊,本想着那“梦”里逼娶,也算是亏欠了她,又看她一个姑娘家,最后落得个悬梁自尽的下场,倒也让人可怜可叹。老爷他是个心软的,便打算等贾史氏死了,给她寻条后路。却没想到啊……真是枉做好人!

赦大老爷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老爷他什么时候表现过对这丫鬟有兴趣了?别说没有逼娶那回事,老爷他都够避嫌了,要不是这丫鬟三番四次地要到他面前蹦跶,他根本就是躲着她走的啊。

“你、你……啊,我不活了。”金鸳鸯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紫的,宛若调色盘一样,最后涨成个紫茄子,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她此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被一个男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讽刺辱骂,哪里承受得了,一捂脸哭着跑了。

她倒是跑了,赦大老爷的气儿可还没消呢,独自黑着脸往荣庆堂走。这回老爷他是真烦了,回头就得跟祜祜告状去,争取尽快把那一家子主仆都撵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去。

荣庆堂里,因着贾母的病情正乱成一团,是以金鸳鸯哭着跑回来的时候,倒没引起太多瞩目。只有几个大丫鬟瞧见了,相互递着眼色冲她暗暗撇嘴。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个儿争着要去请大老爷,如今不见大老爷来,她倒哭着回来了。

几个丫鬟正挤眉弄眼,就见大老爷沉着脸过来了,心中更是猜测,方才究竟出了什么事,竟叫两人这样。不过即便心里再多八卦,面上也不敢带出来,忙掀了棉帘请大老爷进去。

“咦,老太太已经醒了啊。”赦大老爷心下便是一松,早知道这婆子是个命硬的,看看,这才多少工夫,就已经清醒过来。而且,瞧着脸色也不是太难看,没有要死的征兆。嗯,这就好,这就好呀!

“大哥,大哥!看看老太太这样,您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吗?!”贾政已经问出了问话的事,当时真有些万念俱灰,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有个犯罪的娘,该是多么丢人现眼的。此时见了贾赦,也顾不上矜持自重了,单膝跪地指着病床上虚弱的贾母说道。

“赖大已经将罪名全推到了老太太身上,大哥啊,咱们的亲娘就快被冤枉死了啊。大哥,您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娘去死不成?大哥,算我这做兄弟的求你了,救救娘吧,救救她……”说到动情之处,政二老爷热泪盈眶,声音都已经哽咽了。

赦大老爷捂住了胸口,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是个人都就算求老爷他了,合着他赦大老爷不值当求是怎么的?因着那句话,大老爷联想起方才的事,一点儿好脸色都没给政老二,黑着脸冷哼一声,凉凉道:“要相信朝廷,朝廷会秉公执法的,不会放过一个恶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大哥……”政二老爷刚要再接再厉,就被贾母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只听她道:“算了政儿,莫要再求他,这都是我的命啊……我也这么大岁数了,命该如此就得认……唉,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娘娘和宝玉……娘娘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最后一面……”

说到最后,母子两个不禁抱头痛哭。因是抱着的,赦大老爷并没瞧见眼泪,但听声音却不得不赞一声——哭的真痛快!

“行了,不就是求个情嘛,我便舍了这张脸不要,去便是了。”

第九十七回有判决赖氏拖垫背恨污秽老爷难张嘴

许是得了赦大老爷的一句准话儿,贾母和贾政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贾母,原本还半死不活的脸色,眼看着就有了人色,精神头儿都上来了。

只是,相比于政二老爷喜形于色的庆幸,贾母仍旧对大老爷没个好脸儿。枉费她给这孽种当了几十年的亲娘,居然还要她们母子两个求到他头上,这孽种才装模作样地松口。这若是换了政儿有这个能力,怕都不用她张嘴,早就给她上下打点好了,哪还会让她丢人到外人跟前儿。

话说,赦大老爷点头答应为贾史氏开脱,是真的打算救她这一回吗?怎么可能!

大老爷不过是担心她贾史氏一争气想不开,为了保住一品夫人的诰命,自己把自己的小命儿给断送了。当然,老爷他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政老二生怕有个丢诰命的亲娘丢人,或是撺掇着贾史氏自己,或者撺掇着他那媳妇王氏,断送了贾史氏的命。

至于求情之说,赦大老爷当然会去求的,但谁让他这张老脸不够大呢,怕是祜祜轻易不会卖他这个面子的。

时间,就在贾母的等待和期盼中过去,转眼就是三天。而在这三天之中,贾母本已放松下来的心态,终于再度变得忐忑和惊惧,就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有个任何动静都忙不迭地追问。她倒也想将贾赦拎到面前来,好好质问他怎么还没把事情办好,可惜却连大老爷的影子也见不着。

自打那日答应求情之后,赦大老爷便赶在晚膳之前又进了宫,在养心殿蹭了顿晚膳之后,干脆就连蹭睡的事儿也干出来了。不管怀大总管的眼神如何鄙视嘲讽,大老爷统统视而不见,就差将龙床当成自己的了。

宇文祜只瞧着他好笑,倒也不忍心撵人,知道他这是躲着贾史氏呢。说起来,也不过是再忍几天的工夫罢了,权且叫他在这儿住着吧。再说,他们两个人腻在一块儿倒也不烦闷,每时每刻都有唠不完的话题,从家国大事到家常琐碎,很是能说到一起去。

就在贾母的担惊受怕却又心怀侥幸之时,赖大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这一日,贾母正皱着眉头歪在软榻上,身边是大丫鬟琥珀在给她揉着头上的穴道。连着好些天了,贾母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会儿大概是被揉得舒坦了,便有些昏昏欲睡的。可就在这时候,上房外面尖利的声音乍然响起,唬得贾母一个激灵睁开眼。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啊……你不能不管我们……让开,我要见老太太……”

虽然这声音已经尖锐得有些走音了,但到底是在自己身边伺候过多年的人,贾母立时听出来是赖大家的在叫唤。要搁到平时,底下人敢如此惊扰到自己,贾母少不得发作一回,叫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今儿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竟只是皱着眉头,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还不快叫人把她撵走。日后也不必再进府伺候了,我这岁数了,可受不得这惊吓。另外……派个人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赖大判下来了?”

琥珀刚要答应一声,就见赖大家的已经闯了进来,许是在外面挣扎的缘故,整个人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她进来一眼瞅见老太太,便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口中还叫嚷着,“老太太,你好狠的心啊!我家赖大给你办事,到如今你不说救他便罢了,竟然要祸害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什么?!”赖大家的这番话说出来,便连贾母也是吃了一惊,撑着身子坐起来,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难道说,那孽种已经把事情办成了?不但为她脱了罪名,更是将一切罪过都推到赖大头上,甚至连赖家人都没放过,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成?!

“你还问什么?我家赖大被判了斩立决,我们赖家认了,谁叫他给人当了枪使呢。可你们怎么能那么狠毒,连整个赖家都不放过,呵……所有家眷皆流配西南啊!那种地方,怕是还没有走到呢,我们这一家子的命也要交代了……你好狠毒,好恶毒啊……我跟你拼了!”

说到最后,只见赖大家的眼睛都已经立起来了,照着贾母就冲了过去。她一双手也不管是哪里,对着贾母又抓又挠不说,最后更是掐住了贾母的脖子,咬着牙瞪着充血的眼睛,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可见用了多大力气。完全就是,她死了也得拉着贾母垫背的样子。

这上房内外的丫鬟婆子不少,方才赖大家的若不是发了狠,想冲进上房也不容易。按说有这么多下人在呢,贾母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可谁叫赖大家的话实在惊人,但凡听见了的都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以,贾母算是倒了霉,脸上添了不是几条血道子不说,一只眼睛也肿了。最后被掐着脖子喘不过气来,更是脸色惨白大张着嘴,眼睛都要翻白了。

“啊——还不快把她拉开,救老太太啊,琥珀……”要不是还是说金鸳鸯才是第一得用的呢,最快回过神儿来的就是她了,一边往贾母那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这要是让老太太在她们眼前被人掐死了,她们这一群哪个还能有命在。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赖大家的再拼命,也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也不知是被谁在后脑勺敲了一瓶子,只能恨恨地晕了过去。可即便是这样,丫鬟婆子们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贾母的脖子从她手里救下来。

“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您怎么样啊?”金鸳鸯一把推开碍事的琥珀,抱着贾母半靠在自己身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顺气的,嘴里还声声地呼唤着。她并没咋咋呼呼地叫去请太医大夫,而是叫人先去请了二老爷夫妇过来再说。不得不说,金鸳鸯这丫头,有些事心里明白着呢。

毕竟,主子坐在自己家里,多少丫鬟婆子围着,竟然差点被个下人疯婆子掐死,这事好说不好听啊。如今老太太可还有气儿呢,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叫请了太医来,荣国府丢人丢到了外面,主子们怕是不会记着她鸳鸯的好。

贾政同王夫人两个赶过来时,已经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纷纷暗叫晦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对贾赦刮目相看。这个贾恩侯就是狠啊,原不过就是叫他为老太太脱罪罢了,他可倒好,干脆就斩尽杀绝,将整个赖家都往死里坑了。狠人啊!

“你去看看老太太可醒了,若是还不醒就想想办法,能不请大夫最好。”进了上房,贾政看看屋里的情形,附到王夫人的耳边说道。他跟鸳鸯是一个心情,这事儿说出去实在太过丢人,他贾存周最近丢的人够多了,可不想再上赶着出去丢一回。

这个时候儿,他甚至都深恨自己是个孝子,不然干脆就放着这丢人的娘亲自生自灭去,也省得她整日里不是让自己失望,就是让自己丢人。他贾存周生为君子,可这也太委屈他了!

“把这恶妇拖出去弄醒,老爷我有话问她。”贾政虽然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可到底如何还得详加审问才行。二老爷一声令下,自有几个婆子将赖大家的拖到上房外面,一瓢冷水泼下去,生生将她冻醒过来。

只是,政二老爷刚刚凑近了,还没等到他问话呢,赖大家的便是一声冷笑,“呸”地一口痰正吐到他嘴角,当场就让二老爷把所有的话都给憋回去,就剩下恶心了。而赖大家的则是痴了一样,哈哈地笑个不停,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地流。

受到这肉.体和精神的双重重击,政二老爷再也没有问话的yu望了,铁青着脸抖着手,拿帕子拭去脸上的秽物,立刻就将那帕子扔到老远。太恶心了,他已经承受不住,必须立刻就去沐浴更衣,不然从今往后都不想再张嘴了。

上房里,贾母在儿媳妇和丫鬟们的呼唤下,终于睁开眼睛来。当然,她只睁开了一只,另一只已经肿得根本就睁不开了。可此时的贾母,根本就顾不上肉.体上的疼痛,嘴里含含糊糊地只有一句话,“我没事了,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周瑞家的慌慌张张地进来,凑到王夫人的耳边,道:“太太,宫里来人了,说是传皇后娘娘的懿旨,让老太太和您快去接旨呢。您看这……”老太太这模样儿,还能接旨么?

王夫人闻言心中便是一惊,起身拉着周瑞家的到了角落里,低声问道:“问没问是什么事啊,传旨的内监脸色如何?”王夫人心里没底,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传皇后娘娘懿旨,难道是宫里的太妃娘娘出了什么事,还是跟那私放印子钱的案子有关啊?

“脸色不好看,如今只在正堂花厅那儿坐着,什么东西也不接,连杯茶都不碰的。”周瑞家的赶紧回道,若不是那内监如此的表现,她也不会急成这样子。

听了这话,王夫人心就凉了,皱着眉回头看了贾母一眼,见她仍旧跟傻了一样,脸上又狼狈成那样,心里就是一阵烦躁。可没奈何,人传旨的已经等着了,却是不能怠慢了让人家久等。她只好一面吩咐了周瑞家的摆设接旨的香案等,一面叫人给贾母收拾起来。

只是,不管怎样,荣国府的脸面啊,今儿个算是丢定了!

第九十八回传懿旨内监有怒火有心事老爷找祜祜

来传旨的内监,板着脸坐在荣禧堂的花厅上,冷着一张略显阴柔的脸,根本对身边赔笑的周瑞不理不睬。他这传旨太监,总是来往于勋贵大臣人家,却还从不曾被如此怠慢过呢。从他到这府上来,眼看着都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却是连一个正经主子都没瞧见,就一个奴才秧子支应自己。

这荣国府,可真是……哼!

“贵府的主子们,可真是忙啊。咱家到了贵府上,也有些工夫了,还没有一位腾出时间来接旨么?”传旨内监斜着眼睛去睨着周瑞,故作不经意地举了举手中捧着的皇后娘娘懿旨。

周瑞艰难地蠕动下喉结,赔着笑脸抹了把额角的汗渍,道:“您,您多包涵,多抱憾。今日府上的事情有些多,主子们都……都、都……”周瑞有些编不下去了,心中暗恨那些倒霉主子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干嘛去了,让他一个下人顶在这儿,被个太监阴测测地看着。

天知道,老子只是个下人而已啊!

“您在这儿再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再去催催,催催……您坐、您坐坐。”周瑞坐不住了,大冬天的脸上就跟淋雨似的,就没有干过。他出了花厅便直奔二老爷所在处,不管如何总要有位主子出面才好,不想却被丫鬟拦在了门口。

“周管家,老爷正在梳洗,您这会儿进去不太方便。”

“你……”周大管家简直想骂人,握着拳头真想一拳头打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有心情梳洗,若是叫传旨的内监知道了,等回了宫还不知道怎么编排荣国府呢。他一甩袖子,转身又往荣庆堂那边儿去。他那媳妇也是的,怎么去请人就一去不回了呢。

好在,周瑞还没到垂花门,就瞧见王夫人扶着贾母走了出来。他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之后,边陪着往外走,边道:“老太太、太太,外面接旨的香案等都已经备好了,只等着您二位过去接旨了。传旨的内监已经有些不耐烦,所以……”能麻烦您二位走快点么?!

虽然刚才只是一打眼,自己便低下了头,可周瑞却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撒么老太太。方才赖大家的干的好事,他可是听说了,只是没想到那女人还真是个能耐的,老太太的脸居然被糟蹋得……这么精彩!

这要是被传旨内监瞧见了……

贾母是真不愿意出荣庆堂上房啊,一则是方才遭受的打击和伤害实在太大,她根本就承受不来,被个贱人奴才伤成这样,她恨不能一闭眼就再也不睁开;二则就是不知宫里为何传懿旨出来,是不是那私放印子钱的还没完,是不是要降罪给她。

但,接旨这种事,又岂是能磨磨蹭蹭的。方才她收拾的工夫,就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要是再耽误下去,传到宫里去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她、她是真的迈不动步啊。

一行人刚走到花厅门外,便能听见里面一个尖细的声音,笑得十分谄媚地道:“哎呀,荣侯爷真是太客气了,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在宫里便总听怀大总管说,您最是体贴我们这些奴才的,如今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啊。”

接下来,就是贾赦的声音,只听他道:“一点儿小意思罢了,你不嫌弃就好。这几年我忙于公务,便有些疏忽了家人的管理,今儿个倒是怠慢你了,还请莫要介怀才是啊。待会儿传懿旨的时候,还请莫太过严厉,我家那老太太到底上了岁数,就怕她承受不住啊。”

“您放心吧,小人心里有数的。荣侯爷如此孝顺,贵府的老太太真是有福气啊。”赦大老爷的话音一落,传旨内监便赶紧答应道,嘴上更是将大老爷一通恭维。

这位荣侯爷可不一般,不但深受圣上信任与重用,就连在老圣人面前也说得上话儿。他来荣国府之前,皇后娘娘可是特意交代了,旁人也就算了,对这位荣侯爷可千万得客气着点儿呢。

贾母心中正忐忑,听了贾赦的话一时也弄不清是个什么意思,到底这懿旨是个什么内容呢?听着那孽种的意思,皇后娘娘是下旨训斥她了么?

“哟,等了这么半晌,咱家可算把正主儿给盼来了。”传旨内监的眼睛挺尖,一眼瞅见了在门口的贾母等人,不怎么留情面地说道:“两位诰命,可快些接旨吧,不然等会儿咱家回到宫里,都要没法儿跟皇后娘娘交代了。”

赦大老爷自然也起了身,起先只是瞥了贾史氏一眼,瞬间就被她的惨状给吸引住了目光。呵,这又青又肿的眼睛,这一道一道的脸,可太吸引人了。老爷他倒是听说赖大家的来闹的事,却也没想到那女人的杀伤力这么大。早知道如此,老爷他就不该忙旁的事,应该先把那照相机弄出来才是呢。贾史氏这副形象不能留下个纪念,当真是平生一大遗憾。

传旨的事情其实也简单,一切道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内监举起懿旨,贾母同王夫人跪下听旨便是。至于其他人,自然都是要回避的。赦大老爷也不跟这儿碍事,憋着笑又瞅了贾史氏几眼,甩袖子便往后头去了。既然不能永久保存,自然得多看几眼才算够本儿啊。

只是,大老爷也没能在后头多坐,不过片刻功夫,花厅那边就响起了惨呼声,然后就是一通儿乱糟糟的喧闹。圣旨的内容,赦大老爷是知道大概的,那声惨呼不用问,当是大受打击的贾史氏发出的。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荣耀尊贵的一品诰命被拿掉了嘛,怎么能不叫唤两声呢。至于后面的那嘈杂声……

“那边怎么了?”赦大老爷也没急着往花厅凑热闹,自有人过来给他报信儿。

“老爷,皇后娘娘在懿旨里训斥了老太太和太太,然后剥夺了她们的诰命。老太太大概是接受不了,一口血就喷出来了,然后就晕倒了。这不,那边儿如今正忙着请太医呢。倒是宣旨的内监,如今也没个人招呼,脸色儿都漆黑了呢。”

“既如此,你去好生地把人给送出去,出手也别小气了,去吧。”赦大老爷打发了报信之人,独自坐在椅上发呆。

他从记事起,就只把贾史氏当成娘亲,幼年时虽是在祖母跟前长大,但对于娘亲的向往却一点也不少。每回瞧见娘亲同弟弟两个人亲密的模样,在他的小心思里是羡慕嫉妒的。可娘亲却从来都没有那么对他过,每日也不过是请安的时候见个面,连句体己话都不会说。他也曾试过,要腻到娘亲的膝边撒娇,可结果却是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好在,他还有个疼爱他的祖母,让他的童年能得到许多安慰。可后来,祖母她老人家也去世了,他也曾想过回到父母膝下尽孝。但是那结果,却是险些让自己落入永难回头的地狱深渊。后面的几十年,他其实一直都在思索,为什么一个亲娘,能够那么对待自己的儿子呢?!

二十年里,他都没能找到答案,却也明白了该如何自保。是以,他贾恩侯顺利地长成了个好se的废物纨绔。直到那一日在书房里做了那“梦”,他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呵呵!原来,他根本不是贾史氏亲生的。一切的疑惑都随着这个答案迎刃而解,一个不是亲生的孽种,挡了她儿孙的仕途,也挡了她的财路,这还不够吗?!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心里起了强烈的报复之意,他恨贾史氏!

不光是她毁了他的母亲,更因为她毁了他对母亲的向往。

可是,此时听到贾史氏的惨状,本应该欣喜的他,为何心情却并不飞扬,反而会这么地意兴阑珊呢?赦大老爷捂着自己的心口,这里依旧只是平淡的跳跃着,丝毫没有要雀跃的意思。这,说明了什么?

大老爷并不愿往深里去想,索性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他……进宫找祜祜去了。

“还能是怎样,不过是赦赦你的心境开阔了,再不将她放在心上而已。”听了赦大老爷的倾诉,宇文祜窃笑了半晌,直到大老爷都瞪眼睛了,才道:“本来也就是嘛,她不过是一个后宅妇人罢了,还值当你当成一世之敌的?如今她既然已经罪有应得,你也该将她放下,忙活自己的事才对。”

“嗯,你说的也对,我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往后呢,贾史氏同政老二那一房,只要他们不招惹老爷我,那我也不再跟他们过不去。”赦大老爷闻言点点头,但旋即又板起脸来,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但他们若是再上赶着找事,那就别怪老爷我心狠了。”

宇文祜看在眼里,只是笑着摇头。别看恩侯嘴上如此恶狠狠的,可到底还是跟以前一样,心太软了。不过这也无妨,左右都有他在呢,也不担心那起子糟心的再起幺蛾子。

在祜祜那里得到安慰之后,大老爷是抹黑回的家,结果一进门就听林之孝禀报,道:“老爷,隔壁出事了。老太太接完懿旨之后,不是吐了血的么,请了太医看过之后,说是中风了。如今人虽然醒了,可听说日后怕是起不了身了。”

啊?这么严重啊!

第九十九回恼贾母卧病也作妖恨贾赦荣耀一朝丧

贾史氏中风,瘫了?!

赦大老爷听到消息便摸了摸脑袋,在心中感叹一声,这气性可真是大啊!老爷他都已经想开了,决定日后不再跟她计较了,她可倒好,自己跟自己还过不去了。不就是丢了诰命的名头罢了,瞧她这架势,好像还想把命也赔进去不成?

不过这倒也好,贾史氏大概从此就能消停些了吧。

“得,只会你们太太一声,准备些合适的好药材,送到荣庆堂去。”大老爷心中慨叹一声,迈步便往贾史氏的上房去,她弄得如今这样,他总得过去露个脸儿。

林之孝正等着大老爷发话,闻言忙道:“正要跟您禀报,因您方才没在府上,老太太的状况又十分不好,太太没旁的办法,只能带着二姑娘和二奶奶先过去了。到这会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去了那边儿?”赦大老爷一听说闺女去了荣庆堂,哪还能坐得住,连衣裳也没换一换,起身便快步往贾母那边儿去。没办法,老爷他去晚一步,闺女都有可能吃亏啊!

荣庆堂,贾母的上房,难得里里外外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哪个丫鬟胆敢说笑一声儿的。就连外面廊上的鸟儿们,也不知受了什么调.教,一声鸣叫也无。门口的丫鬟一看见大老爷跨进来,连忙福了福身,也并没有往里面通报,便轻巧地打起了帘子。

往里走不过几步,便能听见一阵含糊沙哑的叫嚷声,伴随着的还有哐当的瓷器破裂声和姑娘家短促的惊呼。赦大老爷登时便是一挑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无他,那声音大老爷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宝贝闺女的。老爷他都不用揣测里面的情景,定是贾史氏借故折腾迎春呢。

“迎丫头还不快过来,叫爹瞧瞧可有伤着哪里了?”一脚踢开有些挡路的婆子,大老爷根本不理会贾母的怒目而视,径直将受了委屈的闺女召唤到身边。见她不过是吓着了,并没有受伤,才又道:“司棋呢,没见你家姑娘脏了衣裙,还不赶紧陪她回去梳洗更衣。”

司棋是个有眼色的,原本就心疼自家姑娘受了委屈,此时闻言便清脆地答应一声,也不看贾母等人的脸色,利索地拉着自家姑娘出去了。

待这主仆俩都不见人影儿了,贾母的反应才做出来。没办法,她如今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根本就不听脑袋的指挥,干什么都是慢两拍的。

“泥、泥……方死!”赦大老爷一现身,贾母的一双眼睛霎时便通红了,死死地盯着他,里面全都是刻骨的痛恨,和阴毒的杀意。

她堂堂历经三朝的一品诰命夫人,落得如今这样的惨状,全都是这孽种害的,他怎么敢,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他怎么敢,怎么敢啊!

贾母虽然身体受了重创,但心里却明白得很。那日,她不过是对这孽种威慑两句,这孽种当时故作不在意,可背后却不知如何进了谗言,害得她遭受今日之耻。

几十年的体面、荣耀啊,今日一朝丧尽!

邢夫人瞅见大老爷进来了,心中长舒了口气。方才老太太为难二丫头,她都已经打算豁出去了,好在老爷来得及时。不过,这老太太也是的,才刚刚中了风呢,怎么就还是那么能作呢?!

贾政同王夫人两个,则是一脸木然地在一旁坐着,两口子倒很有夫妻相,都跟那木头菩萨似的。也难怪他们如此,实在是今日遭受的太多,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王夫人是想不明白,她闺女刚刚做了太妃,还得了出宫省亲的荣耀,她正准备扬眉吐气呢,怎么就凭白丢了诰命?那她这么多年图的是什么?往后又该如何是好?心中忽然没了方寸,让二太太茫然失措起来。

至于贾母的死活,王夫人根本就不担心。以她对这老婆子的了解,她且死不了呢,老而不死这话,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别看她如今身子不行了,被困在床榻上,但王夫人却在心中笃定了——这老婆子要憋坏呢。

政二老爷的心中则充满了愁绪,他本就对自家老太太颇为失望了,如今却是彻底绝望了。本来头上还顶着个一品诰命呢,都压制不住贾赦,现在成了平头老太婆,还是个病在床上不会动的,日后他还能有什么指望啊?

唉,现如今能让他有个盼头的,也就只剩下宫里的娘娘跟宝玉了。只可惜啊……一个跟了太上皇,一个迟迟读书不开窍,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指望得上。

贾政在心里唉声叹气一番,才将目光转向赦大老爷,眼神里满是嫉恨。不过这神色只是一闪即逝,让人定睛看过去的时候,瞧见的仍旧是那端方君子政二老爷。

赦大老爷并不在意贾母的憎怒,也不关注政老二两口子的心情,扫了眼那挤了一屋子的大丫鬟,沉声道:“老太太既然身体不适,你们几个就好生伺候着,别一个个真把自己当成副小姐了,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主子,倒叫真正的小姐受累。”

以鸳鸯为首的大丫鬟们,一个个低垂着螓首,大气不敢出一声。她们算是看出来了,老太太是真斗不过大老爷,如今更是彻底败了,连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都做不成。当初还是老太君的时候都拿捏不住大老爷,这往后就更别提了。

“泥、泥正……”贾母愤怒地用能动的那只手,将床捶得梆梆响,嘴里拼命地想要大声喊出来,却碍于舌头不顶用,只能让那声‘孽种’憋在嘴里。这显然让贾母十分丧气,但更多的是恨意,对贾赦的恨意。

“母亲病成这个样子,大哥即便不亲身侍疾,总也该问一问吧。”政二老爷也不知是真看不过眼,还是为了维持自己孝悌的形象,皱着眉说道:“老太太今日大受打击,才会一病不起,太医已经交代了,万万不可再惹她老人家动气的。”

赦大老爷根本没答理政老二,向着贾母走近了两步,面色冷淡地道:“老太太已经这样的年纪了,正该是修身养性的时候,这几个月且安心养病吧。如今离着太妃归省也没多久了,老太太到时若是调养不回来,怕是会耽误大事呢。”

他是真不耐烦贾史氏了,都成这副模样了,还不知道收敛,仍旧想着折腾,也不知她到底哪来的精力。今儿是她回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他宝贝闺女得受多少委屈呢。那么多孙子、孙女不知道使唤,凭什么就把他闺女支使得团团转?甚至,瞧她那意思还不知打算如何磋磨呢。

如今对贾母、贾政他们来说,元春的归省乃是头一件的大事。是以,赦大老爷的话一出口,贾母捶床的动作登时就轻了,盯着他的眼神都收敛了许多。而政二老爷更是起身劝慰起老太太来,顺势挡在两个人中间,省得她更惹得贾赦使坏。

“至于侍疾的人选,宝玉同三丫头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儿养大的,如今岂不正是他们尽孝心的时候?况且,宝玉如今也不上学,三丫头又不到相看的时候,两人多合适的人选。以往,总听你们夸赞这两个孩子,想来定能照顾好老太太,我放心得很。”

赦大老爷看着那边母慈子孝的两个,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道:“邢氏,明儿派人拿我的帖子,请张老御医过府一趟,给老太太好好诊一诊。”贾史氏到底病得如何了,还是得请个信得过的人瞧瞧才是。

邢夫人忙答应一声不说,整个上房里却是一静。对于赦大老爷如此举动,在场的人皆感觉十分惊诧。这母子两个就差势同水火了,大老爷竟然会出面为老太太请名医……不会是窝着什么坏水儿呢吧?!

赦大老爷却不管他们怎么想,该说的说完,便径自带着大房的人走了。

贾母折腾了一天,先是被赖大家的厮打,又凭白丢了诰命,最后更是一口血吐出来,中了风半瘫在床上……这就仿佛是,一辈子的倒霉事都集中在了今天,然后一股脑儿地都砸了下来。贾母即便年老成精,也十分地承受不住,这会儿又跟贾赦打了场硬仗,更是筋疲力尽了。

她颓然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累了,让房里的人都该干嘛干嘛去,唯有一个金鸳鸯,被她指点着留下了。贾政两口子早就不想待下去了,叮嘱两句好好伺候老太太,便相携离去。旁的丫鬟婆子们今儿也颇受刺激,如今能下去歇着,自然利索地退出去了。

唯有被留下的鸳鸯,一边感叹自己深得老太太看重,一边又暗叹不知日后出路在何。老太太是彻底失势了,她在府上的地位想必也会一落千丈,还不知道有多少委屈要受呢。若是当日,大老爷能……那她也不用受罪了。

正当她在心中又喜又气,又慨又憾,又恨又盼的时候,一声苍老沙哑却清晰的呼唤,将她惊得双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鸳鸯,你过来……”

第一百回问鸳鸯归宿何所在配贾琏前路是悬崖

贾母的眼睛仍泛着血丝,但看着鸳鸯的目光却分外柔和,还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还记得,当初你到我身边儿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到如今,一转眼都已经十来年了啊。”

“老太太……”鸳鸯听老太太说得动情,也想到这么多年主仆两个的情分,眼眶便红了起来。她听了老太太的话,此时就坐在床边上,只是没敢坐实了,只略略擦了个边儿而已。这样的姿势,可比站着费劲儿多了。

平心而论,老太太这么多年来待她不薄,方才大老爷说什么副小姐,她们这些大丫鬟还真反驳不来。尤其是她金鸳鸯,每日里的吃穿用度,便是比之寻常官家小姐都要强得多。她都不知道,万一有一日老太太去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你看你这孩子,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罢了,可没想惹你掉眼泪儿。快擦擦,快擦擦,我看见不得你掉那金豆豆。”贾母见她这样真情流露,眼神不禁微闪了闪,接着问道:“鸳鸯啊,眼看着你都快二十了,跟我说说,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鸳鸯本还感激着贾母的好,可听了最后的那句问话,猛不丁便如一盆冰水浇下,让她霎时间便清醒过来。当即打起精神来,一矮身跪倒在贾母床前,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全凭老太太做主。要叫我说,若能一辈子服侍您,那才是我的福气呢。”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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