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36节
她语气讥讽,显然有郁气不平,丰韫疑惑道:“什么——你,你这是什么话,清平——”
“我要走。”清平截断了她的话,干脆利落地道,“若是你要指认了我,便快些给我个痛快。”
丰韫张口结舌,显然有些认不出她了,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咬牙道:“你走罢!”
清平握紧了手,道:“当真?”
丰韫扭头就走,声音有些颤抖:“走!我全当没见过你!”
清平松了口气,继续回到队伍里,一辆乌顶马车慢悠悠地跟过来,上头绘着家徽,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行。
她侧身避开,打算离的远些。若说不心急那定然是假的,眼见城门近在咫尺,她却突然眯起眼,心生疑窦。
丰韫是散骑舍人,按理来说不应当在这时候被派来和五城兵马司一起巡视,而是应该随驾前往太庙,为何会这么巧在交接的时候出现?
心中一旦生出怀疑,就无法消除了。清平越想越觉得不对,眼看出城的人一个个放行,城门近在眼前,但却又好像远在天边,她手微微抖了起来,感觉从未有过这么恐惧的时刻。
若今天她所做的一切,早有人安排了呢?
那出城,是不是一个新的试探,新的陷阱。
她猛然想起那日楚晙所言:“你最好安分些。”
“不然后宫之中,必然还能容得下一人。”
清平面色惨白,后退一步。
刘甄,丰韫……若是她真的离去了,曾帮过她的人,这日见过她的人,是不是都会……她自是两手空空,毫无畏惧,但若是连累旁人,又与当初有何区别!
她打定主意转身退去,这时候身旁的马车车帘微动,掀开一指宽的缝隙,里头的人温和道:“是李大人吗?请上来吧。”
清平只觉得自己的预感已经成真了,哪怕再不去相信,也必须相信,她冷漠道:“你是哪位?”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笑着说道:“陈瑜,早先与你见过一面,还记得吗?”
清平捧着暖茶,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身着礼服的年轻女子道:“原来是陈留王世女。”
陈琦笑微微道:“难得大人还记得我。”
清平缓缓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不知世女有何指示?”
“不敢。”陈琦道,“只是瞧见了李大人,便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清平呵呵笑了笑,陈琦生来就有眼疾,不能见雪,又怎么会正好看到她?
陈琦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她,道:“大人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一程。”
“世女又要去哪里呢?”
陈琦道:“自然是进宫了,大人要一起吗?”
她生的与楚晙有几分相似,清平心里难受,不想看到她的脸,她明白这是迁怒,但还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不必了,下官回府歇息便是。”
这大概会成为继她从云州平安归来以后的又一壮举吧,在登基大典上中途跑回府中,想必明天参她的折子就能堆满御前。
这个官不当也好,她有些冷漠地想,辞官就辞官,能怎么样?
陈琦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愤懑,便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百柳巷十分近,几个拐弯就到了,下车前陈琦问:“李大人真的不与我一同进宫么?陛下申时回宫,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清平道:“多谢世女殿下关怀,下官不大想回去。”
陈琦用一种了然的表情看着她,温文尔雅道:“如此,便不强人所难了。”
清平敲开府门,门房眼神闪烁不定,道:“大人回来了,管事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清平问道:“怎么,有事么?”
门房支支吾吾不肯说,清平径自踏入厅堂,却见管事正站在门边,脸色苍白,身子抖的厉害。
“大人,”管事颤声说,“方才宫里来人了,说您落下东西,便派人送了过来。”
清平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一滞。
那分明就是她在宫中本要更换的朝服,袖口沾染了一小片水渍,已经快干了。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她心头如山岳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的四肢百骸阵阵发麻。
未时三刻,停在李府门前的马车终于动了起来,清平穿着朝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琦道:“劳世女久候了。”
陈琦依然是那副表情,闻言似乎有些想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妨。”
马车驶入官道,在万民喜悦欢呼声中,向着皇宫驶去。
第144章鸿门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驾车的仆人道:“世女,该下车换轿了。”
陈琦点点头,对清平道:“可否劳烦李大人为我将这眼罩带起来,想来此时宫中尚有积雪未清。”
清平接过一条轻薄的纱巾,为她蒙住眼睛,道:“那便冒犯了。”
说来也怪,陈琦虽蒙着眼,行动却十分自如,与常人无异。似是感受到清平疑惑的目光,陈琦驻足等开道的宫人走到前头,侧过头去道:“往日我寄住在大昭寺中,每逢大雪之时,都是如此。长久以往,也是习惯了,并不碍事。”
清平隐约知道她从小住在寺庙中,依照她所了解的信息,卫贵君将皇四女偷偷送出宫,并未藏在民间,而是送到了同胞兄弟卫王君那里,卫王君掉包了自己女儿,将哥哥的孩子抚养长大,她从前在王府中见到陈留王与卫王君不合,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楚晙之所以弃名离府,显然是想借游历之名,抹除曾经在陈留王府中生活的痕迹,保全陈留王一门,不致其卷入党争的漩涡。
这番用心良苦,可见楚晙对陈留王府的感情之深了,连带这位姿态出尘的世女也份外关照。想必陈留王暗中也为楚晙效力,现在新帝登基,作为皇帝亲长的陈留王自然要随驾去太庙,并非所有的宗亲都能有这种机会,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获得此殊荣。
金乌西坠,晚霞如画卷般铺陈在天际,遥遥望去如同极美的锦缎,零星光点在宫殿琉璃瓦上跳跃,余晖将尽,这极尽人力所能建造的古老皇宫在瑰丽的晚霞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清平看了一眼,淡淡道:“殿下是有福气的人,所得所失,皆不萦于心中。”
“世人皆凡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断然没有不记在心中的道理。”陈琦道,“小时候,我曾想过,为何人人皆有父母,唯独我却没有,寺中的师傅告诉我,这世上的事,未必都能如愿以偿,故而作此想,当年若是有人对我说今日此景,我决然不信。”
清平默然。
陈琦步履奇快,话却十分缓慢,她道:“但我有了双亲,却让他人失了双亲,此事无关真假。李大人,有些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有时眼见却非实,耳听亦为虚,更需用心体悟。”
眼看到了勤务殿,年轻的世女转身对她微微一笑,道:“是我多言了,李侍中,若是有人问起来你晚到的事情,便说是我召你有事,其他的不必多言。”
清平在她身后作了一揖,看着她被宫人引着去了后殿,这才向着勤务殿而去。
清平对温天福说明迟到的缘由,温天福笑呵呵道:“没耽搁多少时间,只是方才清点人数的时候不曾注意你不见了,便直接回了勤务殿,宫中规矩多,幸而你自己寻了回来。”
她说着却瞥了眼陈开一,显然是话中有话,谁在点人的时候漏了她,答案不言而喻,清平装作不知的样子行礼,歉然道:“都是下官的错,让大人担忧了。”
温天福没想到她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便道:“无妨无妨。”
话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完全不是这样。
清平曾在礼部做过一段时间的书令官,再清闲的部门也有内斗,更别说六部之一的礼部了,想来那位陈司长和尚书大人必然不怎么对付。
她在房里和礼部的大人们一一见礼,毕竟以后同朝为官,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要能过得去。侍中虽只有四品官,却是除了尚书之外最能说得上话的人。本朝将原本在尚书之下的侍阶设为虚职,追根究底,不许内阁阁臣出任六部尚书,保留侍阶的品级不变,用做封赏内阁大臣的虚衔,表明她们曾从此出,但并未把侍中的品阶提一提,无外乎是考虑到内阁的面子。
温天福年事已高,请辞是迟早的事情。皇帝把自己的人放在这个位置,目的显然已经昭然若是了。
新出炉的李侍中被人围着恭维了一会,有宫人在门外道:“诸位大人,圣驾已经回宫,请诸位前往紫宸宫觐见。”
这是清平第一次站在朝堂上,如果说之前她对朝堂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现在她能清晰的认识到这其中的差别,所谓的朝堂与朝廷的区别在哪里,只有等到亲身踏入此地,才能感受到这两者的天差地别。
紫宸宫大殿开阔明亮,金砖铺就的地面清晰的倒映出满室灿烂辉煌,摇曳及地的官服大多为绯色或紫色,“满堂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所言非虚,清平因品阶略低,只能站在靠近殿门不远处。
清悠地钟声响了三次,楚晙换了帝服登上御座,臣子们在礼仪官的指引下向新帝参行大礼,三跪九叩,以示效忠,而后皇帝说了些话,大意鼓励众臣勤勉于政务,不忘百姓所托云云,清平离的十分远,听着楚晙的声音在大殿上被扩散的厉害,感觉像是另一个人。
大约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清平心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感,在第一次上朝时,竟在大殿中堂而皇之地走起神来。她想着刘甄为了帮自己逃脱,必然动用了多年的人脉,楚晙想来是已经知道了,那刘甄又会如何?
她不仅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了一番楚晙的用意,若是刘甄知道自己已经走了,最后却在晚宴上看到她,是否也会认为,这只不过是皇帝对她忠诚度的试探,试探刘甄忠诚度的人选正是她李清平。清平一事,即是她不忠的污点,自此以后,她与刘甄,恐怕再难以如初了。
那些多年的情分,就这样消耗殆尽,哪怕她有心补救,刘甄也能大度不计较,两人之间都已经生出了间隙,是如何都填补不了的。
这么去想,清平感觉自己无颜面对刘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第一次没有选择楚晙,而是站在了自己这边。
归根到底还是她们太天真了,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就此逃之夭夭。但清平若是逃,也必然会留下踪迹,长久的逃亡是不可能的,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楚晙抓回来。清平心中冷笑,后宫自然可以消声无息地多一位侍君,但朝堂里绝不会让一位礼部侍中轻易销声匿迹。
两者需要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清平飞快地瞥了眼御座前的那人,赤红的帝服衬出那份天然的威仪尊贵,将权势威严烘托到了极致,她低下头,如同在场所有朝臣那样,无声地臣服于皇权之下。
登基大典结束后,皇帝在永和宫设宴,一众官员随驾赴宴。入夜,宫中华灯璀璨,从夜空中飘下几点雪花来,群臣中有人便言道天降瑞雪,实乃吾皇之德云云这般歌功颂德,周乾坐在离皇帝较近的那桌,皇帝为显其功劳,特意赐了座与她,同宴中的兵部尚书占鑫也沾了些光,最初是她强烈要求起复周乾,皇帝照例表彰了几句,赏赐下一把宝剑,周乾起身推辞,皇帝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你平定云州有功,自然担得起。”
周乾道:“仰赖陛下恩德,臣不敢居功。平定云州的功劳应属朝中诸位大臣、以及云策军中的万千将士;概六州同心,运送粮草马匹,方能击退强敌。臣得陛下信任,起复再用,不胜感激,不敢冒领此功,烦请陛下多多抚慰阵亡将士家眷,能有今日之功,是仰仗举国同心之力,社稷万民之劳。”
皇帝十分欣慰,当众点了兵部的名,令其核对阵亡军士名单,由礼部协同户部一同办理。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起来行礼,皇帝登基大典刚过,礼部上下已经耗尽了力气,没想到竟然还要接着忙,温天福便向皇帝进言,请增调官员补礼部的空缺职位,皇帝允了,并安慰老臣,登基大典礼部功劳最甚,照例赏赐财物若干。
清平坐在宴席中,吃食只是略略沾了沾嘴,并不多用。她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去,终于在一个角落瞧见了刘甄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刘甄眼中是说不出的震惊。
清平只觉得心中有些悲哀,收回了目光,不敢也不能再去看她的脸。一旁的陈开一有意无意地道:“李大人?”
清平侧过头去,像是有些醉意般迟疑了片刻,才回道:“陈大人有事?”
陈开一笑道:“没什么。”不曾想她酒杯未沾几口便先醉了,心中有些好笑。她转念一想,这位李侍中虽瞧着年轻,但行事却极有章程,查其履历,皆是步步稳实。上位者惯来喜欢多磨练上心的臣子,陈开一眼中闪烁,心中早有定论。
清平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这些,她看着面前的杯盏,酒色澄澈,在白瓷中映出一轮光,晃的人未饮先醉。
殿中暖意如春,觥筹交错,也衬出一番喜乐和睦来。夜深了,皇帝体恤众臣工辛劳,特许明日不必上朝,众臣再度拜谢皇帝,纷纷告辞而去。
清平跟着礼部众官出了乾光门,路上碰见一位青袍官员,向温天福行礼,温天福道:“谢大人也是宫里宫外的忙碌了许多天了,如今事情完了,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那人忙道不敢,清平听见声音觉得有些熟悉,等那人抬起头,赫然是谢祺。
谢祺显然也看见她了,那瞬间清平觉得她有些慌乱,她目光掠过谢祺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谢祺抬袖再拜,道:“温大人,下官先行一步了。”
她从清平身侧走过,两人目光交错,谢祺脸色y沉地匆匆离去,清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吴谢皆为贺州大族,分属岭北岭南,谢家势力似有向岭北扩张的趋势,甚至在岭北出资修建丽泽书堂,不限身份招揽学生,但碍于吴家所阻,其他方面一直都没能成功。
谢祺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事,清平略微思索,决定明日去百柳巷中其他人家府上递呈拜帖,探探朝中风向。
第145章铜镜
清平回府已是深夜,管事备了热茶,又指挥下人备了热水巾帕,连熏香都选了好几种,好让大人满意。
管事颇有些忐忑,今日登基大典上大人折返复回一事她已经私下告诫过下人莫要多嘴,只是这批宫中赏赐的下人好似木头一般,个个都木讷非常,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管事心中便有些不舒服,感觉有些奇怪,但究竟奇怪在哪里,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于是她把心中的疑惑告诉清平,清平闻言淡淡道:“能得陛下赏赐已是天大的荣幸,岂能有所存疑?这些人想必在宫中呆的久了,规矩都清楚明了,也不必费事去教,略微提点便是。”
她擦了擦手,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下人有条不紊地撤下水盆,奉上茶具,根本无需管事吩咐,这群人就好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那样,极为自然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低着头,也不胡乱看。管事可能不太明白这些人的来历,但观其言行,举止从容不迫,少言沉默;耳目灵敏,主人稍有动作,便知其意。要调|教出这种下人,一般的人家根本无法做到,王爵之家或可为之,仍旧不及,唯有宫中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至于这些人为何在这里,从前是伺候宫里哪位贵人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管事看她脸色不好,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识趣地退了下去。清平举灯踱到书桌前,亲自写了几封拜帖,准备让管事明早备些礼品,一并送过去。
住在这百柳巷中的有户部尚书卞云斐,还有清流中几位颇有威望的老臣,多是在翰林院任职;几位御史台的谏官也住在不远处,当初工部选这里造信王府邸,正是因为百柳巷位置较偏,这才有余地建造王府,但没想到信王登基当了皇帝,潜邸便有了别的意思,连同住在这附近的人也深感有荣与焉。清平知道这次被赐宅在这百柳巷的官员有刑部侍中原随,御史台司空徐海澄,在云州立了大功的指挥使范仲书,可惜此人身中流矢,没撑到周帅班师回朝就在半路逝世了,朝廷表彰其忠烈英勇,将府宅赏与其后人,以示嘉奖。
至于这位与清平一道上任的刑部侍中原随,此人乃是朝中官员里的一大异类,钻研刑科,深谙审讯之道,早年任恒州通判时屡破奇案。观其履历,早应做到这个位置了,但似乎得罪了什么人,一直被暗中打压,不得重用。待入大理寺后做了寺丞,又险些查出几起前朝旧事、皇家y私来,吓的朝中一干大臣都不知要将她放在哪里,案子是不能断了,便随意塞到了贺州去做巡按,贺州官场铁板一样的结实,根本容不得外人进去,原随不能判案,平安无事地在贺州待了两年,几次评定政绩都是平平,也不知皇帝为何将这人从贺州调了回来,令人费解。
清平仔细看了看这几张拜帖,确认无误,才放好后去歇息,明日虽不必上早朝,但未到休沐,六部依然不能休息,还需去礼部点卯,顺带去吏部核对文书,证明履历身世清白,盖章记册后,才能回到本部。
第二天清平一早起来叫来管事,把拜帖都给她,并吩咐好了,这才上轿出府。晨光熹微,到了吏部门口,清平下轿,却瞧一顶轿子从自己方才来的路慢悠悠地过来,开路的下人手中提着两盏灯笼,上书“原”字。
轿停,一位蓝袍女子掀帘而出,她生的有些面嫩,一眼看去,似与清平年纪相仿,只是表情严肃,气质沉稳,想必就是那位刑部侍中原随了。
清平主动上前去与她见礼,道:“竟不知原大人也是这般早就到了吏部。”
原随道:“李大人也很早。”
说完便没话了,果然如同传闻中那般寡言少语。
清平注意到她露在外头的手指指节十分粗大,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原随注意到她的目光,把手伸出袖子,主动给她看,道:“昔日曾与师傅一道习武,练过几年挑水砍柴的苦功夫。”
清平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礼,刚想致歉,原随却一本正经道:“李大人肩膀有伤,还是要多多修养才是,天气寒冷,呆在屋中较好。”
清平看向她的脸,原随面无表情回望,不知为何,清平觉得在这位原大人身上,找到一点奇异的默契。
吏部的官员忙出来引两位侍中大人进去,说尚书大人还未到,请到侧厅用些茶。那官员看原随的目光十分古怪,想来原随早年名声在外,又一直在恒州为官,后调任京官,折腾来折腾去,恐怕吏部已经对其履历倒背如流了。本朝法规,官员升调皆需查其家世履历,变动的快的官员,说明升的也快。但像原随这种在平级上调来调去也调不出什么花来的,怎能不让吏部官员们记忆犹新。
清平微微笑道:“原大人先请吧。”
原随也没和她客气,略略颔首一脚踏进了吏部大门。
吏部尚书赵凌平随后便到,在几位吏部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主事厅,客气道:“两位侍中都是陛下提拔上来的,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原大人是本部这里的常客了,李大人倒是头一次来。只是前些时候吏部文书房走水,烧了一架放档案的柜子,清点以后发现烧毁了一些官员的久档案,其中便有两位的,故而今日便需两位在吏部多待些时辰了,好将这文书补完再走。”
言罢便招呼书令引两人去完善履历,清平感觉这其中哪里不太对劲,她前些日子还担心原来造假的履历恐怕难过吏部的审查,但如今吏部的档案被烧毁了,那么假的自然能成真了,这么巧合的事情,令她不得不想到是不是楚晙出手在背后推了一把。
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原随的档案一起烧了呢?是故意,还是有意为之。
清平与原随一同去登记完各自的档案,吏部将她二人名字记录在册,从此她便告别了那个陈留王府中的身份,真正成了琼州河西郡李氏旁支的李清平,她在小吏恭敬的行礼中离去,这身官服加身,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其中的变化。
吏部厅堂中放着一面与人等身高的铜镜,取“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得明失”之意,吏部掌握百官升迁,需处事公正严明,不可徇私藏污,借同僚自照,时时刻刻反省自身,新上任的官员来吏部报道后都会在此镜前照上一照,此镜自开国便有,不知照过多少阁老尚书,看过多少官员升贬起落,人在此镜前照上一照,也是希望自己能如同先辈那般,踊跃奋进。
清平只看了一眼,铜镜里的人其实有些失真,看不大清楚脸,唯一能感受到她的变化的,大约是换了新官服,也更有为官者的威严了。喜怒不形于色,方能御下持久,她惊觉自己的改变时,其实已经变的有些彻底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连连。原随连看都不看,匆忙赶回刑部报道,临别时与清平说道:“下官先行一步,李大人有空便来我府中做客。”
清平笑着应了。
她回到礼部,首先去拜见温天福,温天福照例说了些场面话,又打量她一番,笑道:“李大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如紫薇花般的人物呐。”
清平谦虚推拒,温天福又道:“李大人是河西郡人士?巧了,本官记得去年刚进了一批进士,其中一位也是河西郡人士,也姓李,约莫也该是在你手下做事。”
清平心中一突,温天福笑的意味深长,道:“只是随意说说,李大人不必当真。”
话虽如此,清平还是品出了别的意思来,她顶着李家旁支的名头,但从未见过李家的人,这次若是真对上了,又该如何相处。
罢了罢了,遇上再说。
清平这般想着,又去礼部文书那里报备,文书官见是侍中大人亲自来了,受宠若惊,连忙腾出了桌椅让她坐下,叫人奉茶上来,恭敬道:“大人您坐,李宴去刑部送些东西,马上就回来了。”
清平端茶的动作一停,挑眉道:“李宴?此处不是你当职?”
文书官道:“回大人的话,李宴今日轮值,下官只是帮她在这里暂时顶替一会,请大人恕罪。”
她见清平面色并无不快,便大胆道:“要不然下官去取名册来?”
清平其实是想见见这个叫李宴的人,看看她到底认不认得自己,但听文书官这么说,好像要等很久李宴才会回来。她还需去陈开一那里拜见,新官上任,到处都要多多走动,何况温天福与陈开一似乎不大和睦,在这里待久了也不大好。她刚想点头,却听见门外一人道:“下官李宴,拜见侍中大人。”
那人立在门边,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疾跑回来的。文书官哂笑道:“啊,李宴你回来了,那大人这里便交由你了。”
清平略略抬眼,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书本,李宴进房去取了名册,核对吏部的文书登基在案,完事后道:“大人,好了。”
清平见她一手行书如行云流水般,潇洒中不失风骨,淡淡道:“好。”
她起身离去,并未与李宴多言,但看李宴的表现,她必然是知道自己的,只是她却不是那位河西郡李氏旁支的‘李清平’罢了。
第146章字迹
她从温天福那里出来,又去拜会陈开一,言道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先赔罪一番,陈开一温言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同为礼部官员,更要相互体恤才是。”
清平道:“陈大人说的是,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陈开一笑道:“自是如此,李大人,若不嫌敝司简陋,那便里头请罢。”说罢一揖。
清平侧身避让,道:“陈大人折煞我了。”
礼部办公的府衙很大,陈开一所辖的清吏司专门负责处理各部文书,官员来往频繁,清平扫了一眼四周道:“观贵司行事有条不紊,公务繁忙仍能如此,想必是陈大人治下有方。”
陈开一道:“李大人廖赞了,此中事杂且乱,日后公务往来,也需劳李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两人又就这里那里那里这里互相恭维了一番,陈开一貌似无意道:“李大人是河西郡人士?早年游学之时,曾有幸饱览河西风光。此地山水相隔,古韵犹存,有先贤立学开府,惠及一方;延昭烈遗风,英祠常范,俊彩星驰,实乃人杰地灵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