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内阁众臣散后,楚晙却没有回勤政殿,另去了皇宫中一处偏僻的宫殿。
因是入夏,这宫殿外绿荫繁茂,几乎将殿门遮掩住,想是无人打理,红柱金漆已经剥落,连琉璃瓦也是残缺不全,门上用竹枝所刻的人像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讲的是古人寻访仙山求长生的故事。宫人们无声地推开门,楚晙进了内殿,只见匾额上写着清静二字,殿中一人坐在桌旁,正是朝臣们以为在顺陵祭拜先帝的信阳王,如今她满脸憔悴,不见当时的威风。宫人们见状纷纷退下,将门合上。
楚晙微微一笑:“这殿宫中无金器,也无千窑一樽,想来是怠慢了姨母。不过姨母与母皇姐妹情深,这殿是她在时常来清修的地方,也算是旧地思故人了。不知姨母在此住着,是否梦到过母皇呢?”
信阳王y冷道:“你如此大胆行事,囚禁宗亲,就不怕天下唾骂吗!”
楚晙温温和和地笑道:“天下人也只会唾骂逆谋犯上的乱臣贼子。”
信阳王倏然站起,不怒反笑:“乱臣贼子,你还敢说我?”她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就没有什么把柄吗!”
楚晙略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把柄?”
信阳王目光y冷地道:“辰州藩王众多,便是小宗入大宗也未必是先帝一支,为何最后这等好事偏偏落到她头上,这其中……”
“这其中缘由,可是要从几百年前金帐入中州传教开始说,再到后来的神院,乃至八荒,譬如这般种种,就是昔日的因,今日的果,姨母要说的是不是这个?”楚晙从袖中抽出那本名册,翻到最后一张,那里本该有一页什么,却只留下了撕裂的痕迹。
她摸着残缺的纸张,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清平那时候究竟是如何想的。她敛了神情道:“姨母与谢家合作,想必也是为了这个罢。这名册里藏有先祖平南王的印玺与签名,单凭这一点,世家便能以先祖勾结外敌之名再立新帝,这新帝的人选,想来正是姨母。”
信阳王见了这份名册冷笑连连:“好好好,到底还是落在了你的手中!你也知道自己先祖平南王是个什么东西了,与外敌勾结立身不正,谁知道有没有玷污血脉,哪里有资格问鼎帝位!若是没有借助外力,哪里会轮到你母亲!你若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怕列祖列宗怪罪,就应该退位让贤!”
楚晙心思有些飘忽,又不觉把玩起那块白玉玉佩,半晌才道:“姨母便有自知之明了,你千辛万苦想夺得这份名册,不过是为了威胁辰州世家。但你与金帐勾结,暗中派使西戎人暗杀辰州州牧,难道便是什么有德行之事?”
信阳王瞠目,怒道:“梁濮之死因不在我,这分明是另有其人所为!”
楚晙轻轻叹了口气,轻松道:“沈明山后来投靠姨母,算是姨母的人了。不过姨母不知,她又与谢家勾上干系,说来说去还是姨母的人做的,这又有什么差别?”
信阳王已是强弩之弓,仍要撑着道:“你未免太过自得,真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吗?孤告诉你,若是孤在长安出了事,届时不但辰州要乱,天下也大乱!”
楚晙捏着玉佩贴在手心,白玉光洁如新,她答道:“姨母说的是你封地的那几万大军,朕正等着你的世女按耐不住先动手呢。”
第229章断崖
时间在往返间转眼到了六月末,清平一路走来,见许多田地里种的稻苗已经长到人腿高,心知朝廷这次是要下决心整治世家侵吞田亩一事了,她留心留意路过郡县的情形,将自己所见并与心得一起写了折子呈报内阁。
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能做的。
待她回到辰州下榻的行馆时,离开前外头堵着的人早已经散了,想必事情过去两个月,世家也只能咬牙接受。同时她也听闻信阳王入京的消息,藩王们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动作受制,朝廷再设镇威司之事引发轩然大波,近半数的藩王竟拒绝朝廷派遣的官员去封地巡视,一时间辰州黔南、长吴竟成了藩王与朝廷的角力场。
清平刚回到行馆,胡濯便带着人匆忙来见她,道:“幸而大人从闽州平安回来了,只在半月前,藩王便围了封地,辰州怕是要出大事了。”
清平问道:“什么大事?”
胡濯挥退伺候的人道:“这事还没来的及上报朝廷,既然大人回来了,那便请大人先过目吧。”
她取出一封奏折,清平展开看了几行,神情凝重道:“朝廷派去镇威司的官员被藩王给关押起来了,她们不会是疯了吧?”
胡濯道:“这还不算什么,你往后看,颍川、藩饶、卫辉等几位藩王,竟私自打杀朝廷派去的官员不说,还将人的尸首吊在城门上!”
清平看完后道:“朝廷派她们去到底是要干什么?”
胡濯见她问到了要处,低声道:“表面上是说巡视,但其实是为了探查藩王私兵数额。”
“怪不得……”清平将奏折还给她,“朝廷是要对藩王有大动作了,应该尽早上报才是。”
胡濯虽神情急迫,还是犹豫再三才道:“只是这一来一回,还要等朝会商议,等到这时间过去了,那批被藩王关押的官员恐怕就活不了了!”
这话触动了清平,让她想起了当年在草原的时候,她折返去救使团的情形。她沉吟片刻后道:“胡大人要我怎么做?”
胡濯一掀衣袍,就这么跪下了,清平要扶她起来,她却坚持跪着,道:“为今之计,只有大人以钧令请来驻军,那些被关押的官员或许有一线生机。”
清平沉声道:“你起来说话,不然我什么都不会答应。”
胡濯也是一时激动,这便扶着桌沿慢慢起来了。清平见她官袍之下的内服肮脏无比,知道这个月来她也是十分辛苦,当下请她在身旁的椅子坐了,才道:“胡大人说的驻军应该是驻扎在云中郡断雁关的云策第五军罢,这件事理应兵部下发调令才是,我不过是礼部的尚书,在辰州之事上并无实权,还不如请兵部侍中来得更快。”
胡濯苦笑道:“我去过徐大人那里了,她说没有朝廷的明文,没有陛下的圣旨,她是不会去做的。”
清平怎会不知这是推诿之词,冷笑道:“人命关天,就算朝廷没有下令,她也有调兵之权,只怕是不肯去做罢!”
胡濯叹道:“自从朝中传言我要入阁了,同年大多都不再与我往来,公务之中也多有计较,这些也就罢了。”
清平道:“只怕是未必如大人所言的这般云淡风轻才是,看大人的模样,看来是遭到同侪的排挤了吧?”
“陛下点了我为钦差之首,她们多有不服,这我是知道的。”胡濯言语中沾了几分火气,愤声道:“不服便不服,大事上也要计较这些吗,要看着人去死也不管不顾吗?”
她发觉自己失态,掩饰道:“不是对大人发火,是我心里憋了这么多日,着实难受。那日在辰州府衙里,我与徐大人说,若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倒不如让我也被藩王抓了去算了!”
清平依稀想起当初自己的选择,似乎与今日的胡濯重合在了一起,她莞尔一笑道:“这是气话,胡大人还是不要再说了,无论进不进内阁,大人有这份护下的心,就已经足够了。”
她从胡濯手中抽出奏折道:“既然大人要先斩后奏,那这份折子便晚些再发。我这就启程去云州郡,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既然是钦差之首,该做什么,想来也不用我特地说才是。”
胡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其实不单单为了那些被关押的官员,还有封地附近的百姓,因藩王筑高墙围城,他们也免不了遭灾……”
清平走到门口唤来署官,吩咐道:“去备水,让胡大人先洗个澡。”
胡濯问道:“大人这就要去了?”
清平转头看她:“你可不要泄露我来了又走的消息,就说我水土不服卧病在床,请几个医师来。今日只有你见过我,想必明日她们也会来拜见。你要弄的像些,只当我还在行馆,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胡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她想了想道:“大人这一去,到时候朝廷问起责来……要如何是好?”
“要是罢官,我就回家种田,胡大人以为呢?”清平答道,“终归是饿不死的,请徐侍中尽她所能参我就是,这罪名多了也压不死人,还怕她这一本吗?”
说完她便快步走了,走的时候,想起的还是在草原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这般折返,那时与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从行馆的长廊走过,紫藤花已经开败了,绿叶幽幽,仿佛是旧日的长草从她脚边掠过,那时她虽走的艰难,却也走的格外坚定。来时路便是去时路,其实人生未必要想着回头,过往光景是好,但前路也未必会差。便这么走过苦痛挣扎,走过情爱纠葛,行于大山湖泊,途径断崖惊涛,终是会拨云见日,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再也不复返。
胡濯看她背影消失,才绕后门走了。等署官来请,却见堂中两位大人都已经不见了,唯有廊下藤蔓随风摇曳,自在悠然。
七月中旬,藩王私筑城墙,扣押虐杀朝廷官员一事震动朝野,原本驻扎在云中郡的云策军竟在长吴与藩王私兵交锋,镇威司亦监押了三位藩王,并救出了被扣押在封地内的数十位官员。而与此同时,信阳王世女举王旗号令,出兵围困,以长吴黔南两郡世家百姓安危要挟朝廷,命朝廷将信阳王送回封地。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且不说信阳王等一众藩王在新帝初登基时多有异动,不臣之心昭然若是,如今更是拥兵自重,以两郡来胁迫朝廷。那些装备ji,ng良的军队丝毫不逊于云策军,真真切切出现在世人眼前,藩王有谋反之意已经是被钉死的事了,遭到了无数人的唾骂。
这次朝廷并没有派周乾去领军,大概是体桖这位老将不易,另指派了几位云州战役里有军功的将领去前。对此聪明人便知道,前朝党争祸及军队,不少将领都私下站过队,皇帝是要借此机会,顺带铲除异己。
清平接到邸报时才明白,这当真是一石三鸟之计,经过此事后,辰州世家怕是再难与藩王有什么往来了,反倒是会对救她们的朝廷满怀感激;而藩王冒然出兵,朝廷不得已应对,先示弱再用兵,都在情理上都占了上风,以后削藩便是师出有名,宗室也不敢再拿孝道压人。辰州少了这么两大阻力,难道还怕新法推行不下去吗。
派去的将领被撤了四五人下来,皆做延误军机论罪处置。周乾最后亲自出马,再次领兵从云中郡而出,分兵三路,断了藩王之间的接应。这场仗未拖多久,十月初便落下帷幕,大军救出了世家与当地百姓,生擒了几位起事的藩王,凯旋归来,一路百姓以鲜花相迎,醴酒相奉,无比隆重。远处破败的神像大半埋在泥土里,青苔渐生。风揭起神院门上的封条,锣鼓声震得门上灰尘簌簌落下,往昔辉煌都归于乌有。
凡是参与作乱的藩王都被押解进京,信阳王世女在交战中不幸中箭身亡,消息传到京师,宗亲无人敢为信阳王求情。不过四日皇帝颁布诏书,将信阳王及家眷贬为庶人,并从宗谱上除名,毁玉牒消金印,收回王府封地,责令其后人迁居琼州,永不得返。参与叛乱的藩王爵位皆降一等,在封地待罪,若无旨意不许私自擅离。另由承徽府择世女继王位,入京册封。这也算是皇帝给宗室一个面子了,没有下狠手打压藩王。但十月初二,藩王世女们入京册封的前三天,皇帝勾决了已被废为庶人的信阳王,在午门外以凌迟处死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大臣纷纷上书请皇帝收回成命,称此举有伤圣德,但皇帝出表十大罪名,其中涉及前朝旧事,宫变及隐王哀王之死,只有数位承先帝遗诏侍奉新皇的重臣、宗亲阅览,群臣缄默,无有再上疏言此事者。
御台上宫人端来椅子,楚晙坐下,遥望着行刑处。她今日下朝未换常服,这赤色的帝袍在正午的阳光下流动着鲜红的色泽。刑官高声叫道:“午时到,行刑——”
她微微侧身,问身边伺候的宫女:“凌迟之刑,共有多少刀。”
宫女答道:“回陛下,共有一千刀。”
楚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啜了几口茶才道:“知道了。”
第230章惊涛
又逢中秋,这日子更是皇帝生辰千秋节,适逢双节至,天下共庆。
而在这月圆人聚的日子,岭南谢家门前一派萧索之意,被官兵团团围住,原随率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御史在门外等候。官兵们破门而入,院中桂花铺了一地,花香怡人。
原随上前宣旨,道:“岭南谢氏本为世族表率,承圣恩威德福被数代,而今却与藩王私通作乱……”
读到一半,那些进屋搜人的官兵不过片刻便出来了,神情慌张地道:“大人,这,这一屋子的人都死了!”
大理寺卿闻言色变,转头去看原随,原随眼中并无波澜,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官兵们随即将屋中的尸体都抬了出来,放在院中。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面上浮肿,唇色发黑,原随从捕快手中接过手套,查验过才道:“两位大人,人是服毒死的。”
御史道:“圣旨里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原随道:“陛下恩典,满门赐死。”
大理寺卿一怔,见院中尸体越来越多,血腥气息几乎盖过了花香。饶是她为官数载,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尸体,不禁道:“难道谢家人都已经畏罪自尽了?”
原随眼中一凛,吩咐道:“清点尸首数量。”
御史问道:“原大人是怕有人跑了?”
原随道:“我与两位大人都不曾见过谢家的人,怎知这些尸首就是谢家人呢?她们若是为逃罪责,来个金蝉脱壳——”
突然捕快道:“大人,不对,这些人手上有老茧。”官兵们纷纷将尸体的手向上翻起,一一查看,原随道:“只怕这些都是奴仆下人,还有什么地方没去?”
捕快道:“还有谢家的祠堂,就在这山的后头。”
谢氏祠堂建在后山,原随发现沿着台阶向上,每隔一段便有一对石像。这石像又低又矮,堪堪到人的小腿,她命人刮去石像上的苔藓,仔细打量着石像的模样,人脸鱼身怪模怪样,原随见了心想果然如此,这谢家与金帐渊源颇深。
而在两个时辰之前,祠堂内谢渊身着丧服,长袍拖地,袖角上染满是鲜血。她手持一把长剑走进密室中,血顺着剑身滴落,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许多人倒在地上昏睡不醒,谢渊踢翻放在屋角的香炉,响声惊醒了其中一人,那人勉强抬起头看向她道:“你……不能,家主说了……总要有人,活下来……”
谢渊以袖擦去脸上的血迹,道:“所以她先死了。”她嘴角噙着一抹笑,道:“我下刀很快的。”
血飞jian而起,她叹了一口气道:“活人总会说些不该说的话,还是死人可靠些。”
等众人到了谢家宗祠门口,却见祠堂的门大开着,里头种着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台阶。四方的天井下放着许多红伞,一人身着丧服背对着她们立在其中,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原随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谁?”
谢渊转过身来道:“大人不必知道。”说完她横剑于脖颈,干脆利落地一抹,血洒在红伞上,蜿蜒流下。
与此同时,宫中举办完册封典礼,天枢呈上暗卫密报,楚晙看了一眼道:“人在哪里?”
一人被蒙着眼拖了上来,天枢揭了布条,取了塞嘴的塞子,谢祺咳嗽了几声道:“放开我,我要见陛下!”
天枢道:“陛下不会见你的。”
谢祺这才看清周围,一个宫人手捧着木盘跪在她不远处,盘中放着白绫、匕首、还有一碗黑漆漆的东西。
她登时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知道,那碗里装着的便是鸩酒!
谢祺用力挣扎了起来,怒吼道:“我要见陛下!”
她如此吼了数声,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最后她力竭倒地,帷幔后现出一个人影。
有人突然道:“你觉得很冤,是不是?”
谢祺猛然从地上起来,天枢见状退下。楚晙端坐在御座上看着她,懒洋洋地道:“谢家人已经伏诛,你若是不上京来,今日死在岭南,也算是全家团聚了。”
谢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问:“谢家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对陛下忠心耿耿——”
楚晙冷冷道:“是吗?你族姐谢渊唯恐族人泄密,先下手为强,屠戮满门,如何与朕有干系。”
谢祺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跪在殿中许久。楚晙十指交握,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这只碗,你可认得?”
谢祺抬头看去,木然地摇了摇头,楚晙贴近她轻声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这是年初送入宫中的上阳瓷,釉面上涂抹了明漆,这明漆本是无毒,偏偏于寒檀香相融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中毒,起初只是体虚多梦,时日一久,便生幻想,如同癔症一般,致神志皆丧人疯癫不已,这难道不是经由谢家之手上贡的东西?”
楚晙旋身落座,问道:“还需要朕说什么别的吗,谢大人?”
谢祺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心头恨意压倒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挺直了腰跪坐起来道:“谢家不信你,你也未必信谢家,既然如此,那便各取所需,有何不对?若不是当初有谢家的支持,你未必能坐上这位置!”
楚晙轻蔑一笑:“各取所需?谢家图谋的是天下,难道朕还要将江山分你们一半?至于这个位置,有没有你们谢家朕都能坐的稳,反倒先帝在时,谢家虽看似支持朕,暗中却与齐王越王往来。至于你在朕身边,也不过是探听消息,做臣子的不忠,却反倒怪主上不够宽容。你心里也清楚,这些事,想必这都不是什么污蔑吧。”
谢祺目中满是恨意,如困兽般喘息着,楚晙手轻叩扶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喝了这碗鸩酒,算朕赏你的,痛痛快快上路吧,早点走,还能赶得上你的族人。”
她说完再度起身,理了理衣袍,腰间佩着的白玉在昏暗的殿中散发出温润的光,那瞬间谢祺突然想起来究竟在何处看到过同样的玉佩了,曾经未曾想明白的一切事,在此时突然明了,她嘶声道:“我最后悔的事,是没有让李清平死在云州。”
说着她死死看着楚晙的脸,连一丝细微的神情都不错过:“在辰州之时,我也不该这么轻易的放过她,早知道便送予毕述……陛下知道金帐那些人最好什么吗?”
楚晙面色不变,问道:“什么?”
仿佛所有的愤恨与恐惧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谢祺满怀恶意地道:“她们会割了她的舌头,然后剥了她的皮!”
楚晙袖中的手用力攥紧,骨节微微泛白,她眼瞳幽深,笑了笑道:“你却是清楚的很,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谢祺因身世之故,最恨此话,闻言目眦尽裂:“你!”
楚晙挥手打翻了那碗鸩酒,一字一顿道:“来人,给她上贴加官——”
几个刑官从黑暗中走出,将谢祺手脚分别捆在两条细长的板凳上,腰身悬空,其中一人端来铜盆,盆中装满了清水,又一人捧着一叠桑皮纸在旁边候着,谢祺却一直在笑,声如枭啼:“原来你也有……在意的人。”
楚晙淡淡道:“别叫她死的太痛快了。”
刑官取了一张桑皮纸浸在铜盆里,刷地一下抖净水,而后贴在谢祺脸上。
随着张数的增多,纸张清晰地印出那人痛苦挣扎的五官,手在板凳上留下数道抓痕,又因腰身无支力处,更是格外受罪。而刑官最擅此道,分寸拿捏的极为ji,ng准。若是见犯人不好了,便缓上一缓,再加上新纸,如此反复,竟是折腾了几个时辰。
楚晙早早回宫歇息,第二日天枢来报,她只问了时辰,道:“拖到乱葬岗。”
天枢道:“陛下,原大人以为犯人逃匿了,已经请刑部出了文书通缉,是否要告知刑部收回呢?”
楚晙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会,道:“不必了,就让刑部继续通缉。让那些世家知道,谢祺没死,还在外逃,她们那点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第231章未满
清平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李宴当时也在那批被藩王扣下的官员里,也算是y错阳差,被清平顺手捞了出来。如今她人还在长吴,写了信送来,将遭遇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李宴的信还未看完,文书官又送来原随的急递,信中除了照常的关切外,原随说贺州的案子已经结束,她马上就要回朝述职了。
清平微微叹了口气,案子办好了,她为原随感到高兴。只是原随办案不讲私情,容易得罪人,这番回朝述职,难保不被参。
正当她对着公文思索不定时,突然有人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兵部侍中徐呈晔将一张签令拍在她的桌子上,y恻恻地道:“李大人,调动云中郡的驻兵,你可有朝廷的文书?”
清平看了她一眼道:“徐大人,到底我是堂官还是你是堂官,什么时候侍中见着尚书不用行礼了?”
徐呈晔被气了个倒仰,捏着鼻子行了礼才道:“尚书大人,你管的是礼部,怎么兵部的事情你要cha手?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当兵部尚书!”
清平端了茶道:“徐大人是对兵部尚书大人不满?待回朝之后,我一定将你的话转述她。”
徐呈晔冷笑连连:“尚书大人,无朝廷文书,陛下旨意,你私调驻军已经是大罪,但——”她故意拉长的声音,“在这之前,你以借兵之由,调了一队人到昭邺,这又是一项重罪!”
“知道了。”清平敷衍地道,“多谢徐大人告知本官,若无其他事情,你可以退下了。此间公务繁多,本官暂理一州,实在是不比徐大人这般清闲。”
徐呈晔这次没有动气,反而坐在一旁道:“大人虽说是暂代州牧之职,但朝堂又派了钦差来。大人之前的举动已是不妥,中间无谕令,竟私离辰州府衙去了闽州,只怕是回朝时功不抵过。”
清平察觉到她话中有话,便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徐呈晔道:“到底大人不过是暂代州牧之职,却无州牧之权,这般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何苦呢?那些个人只消动动嘴皮子,大人的功劳却全归她了,属下也为大人感到不值啊!”
清平适时露出迟疑的神情,似乎真的被说动了一般,长叹一声,一个劲摇头。
徐呈晔见她有动摇,忙道:“不过大人不必担忧,只要大人与我们一起上奏朝廷,参她一本,由我与另外二位侍中一起,一定能为大人挽回功劳的,不知大人觉得如何?”
清平沉吟片刻后道:“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徐大人。”
徐呈晔忙坐正道:“大人请说。”
清平道:“派去藩王封地巡视的官员被扣押,大人有调动兵马之职权,为何不请调驻军去相救?”
徐呈晔有些尴尬地道:“朝廷没有回复,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哦,这样。”清平轻飘飘地道,“那后来朝廷也没下文书,驻军到了长吴要救人,大人怎么又说驻军归兵部管,要收管呢?”
徐呈晔含糊道:“事从权急,不得不为。”
说白了就是见着立功的机会,赶紧上去抢功劳。清平对这人十分不屑,慢悠悠道:“大人来府衙与我说这番话,到底是真的为我着想,还是看人节节高升备感眼热,要将人家拉下来呢?”
徐呈晔冷不防被她戳破心思,恼羞成怒道:“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清平霍然起身,斜睨她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大人,你因私废公,致数十人于险地,我还未参你一本,你竟在这里大放厥词,挑弄是非,是何等居心!”
她敛了笑意,道:“律法有言,下官犯上,杖二十。徐大人,你屡次不敬上官,多有冒犯之举,念在你是初犯,就不施杖刑了,我会另呈上疏都察院,是非功过,自有定论。”
徐呈晔气极道:“好!我便等着大人了,且看看是你的上疏快,还是我的奏折快!”
清平毫无畏惧地道:“随你。不过徐大人,你可要记牢了,只要我在辰州暂代州牧之职一日,便轮不到你做主。”
徐呈晔气得甩袖便走,想是恼羞成怒,后来的几日,若有公文要件,她只派人来送,不再亲自到府衙面呈。对此清平也不与她计较,若是遇着要事,便差人去书信与胡濯相商。胡濯在黔南将世家田亩收回,自是忙的不可开交,即便如此,她也听闻了徐呈晔之事,这四位钦差间的不合已经渐渐显露,她在信中向清平坦言,直道是自己拖累了她,自会揽下罪责,向朝廷上疏请罪。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这么去做,清平便先接到朝廷的公文,命州正姚滨暂理事务,责令她即刻回返。这文书上寥寥数言便将她前程定下。姚滨闻得此事前来见她,清平对她笑道:“姚大人,我没骗你罢,待到来年,你必会坐上州牧的位置。”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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