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茔之花_现代耽美_BL 作者:闻人谁
伏茔之花 第5节
伏茔之花_现代耽美_BL 作者:闻人谁
伏茔之花 第5节
刚问完,简一至便闭了嘴,只因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几乎就是明知故问。林绊显然并不是对工作没有期望,而是根本就对生活和人生没有期望,了无所求的林绊只想维持最基本生命。
一阵突兀的沉默像恐慌一样蔓延。
须臾,林绊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沉沉寂灭,他看了眼简一至,平静的拒绝。“不需要。我这种人已经不敢有什么期望,现在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份能基本保障自己活下去的工作。只要能在这个小镇活着,即便让我成为那最廉价不堪的劳动力,做重复琐碎,肮脏恶心的工作,不管怎么样都好,我都不会有怨言,都会感激涕零,求之不得。至于其他的一切……我这样的人,根本都不配。”
林绊把自己剖析的一无是处,他甚至在可悲的自我厌恶。然而,只有他知道除了那个不能死去的理由之外,他其实也是想逃避——想要借由什么过分繁复的事情使得自己能处于无法思考的疯狂忙碌之中,借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从而不再痴心妄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简一至自然不知林绊心中所想,这时候只为林绊那低得惊人的卑微和不争取感到愠怒,他绷着脸皱眉,终究还是忍不住冷言挖苦。“既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小镇生活举步维艰,那你为什么还要从那个小姑娘家的店铺离开?听说你不是在那里干活挺适应的么?”
担任旅店前台的匡笑笑不但是个自来熟还是个百事通,这个小镇上任何风吹草动丝毫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因而,在简一至向她打听林绊情况时,匡笑笑把就她所知道的消息,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完完本本讲述了一遍。简一至也就此了解了现下林绊的处境。
林绊像被踩到了痛脚一眼骤然看了简一至一眼,旋即又再度敛下目光。简一至被林绊看得一楞,接着就听得林绊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林绊说完,嘴唇抿成一条线。下一刻,他站起身,对着简一至冷淡的告别,“若你不缺人,我先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反应过来的简一至见林绊转身就要走,他一急,下意识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前伸手。“哎,你等下,林绊,别走别走,别走啊,真是,你刚刚听到我哪一句说了不要你吗?”简一至连声叫住林绊,心中对他丝毫不懂客套,居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摆着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颇为无奈。
林绊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偏侧脑袋,道,“但你也没说过要录用我。”
“对啊,我这不什么都还没说呢嘛,你着什么急。”简一至重重点头,他生怕林绊那执拗的性子上来后一口回绝自己留他工作的好意,当即一口气敲定,道,“好,那这样吧,你明天就来上班,正好旅店处于开业前期,缺客房服务生清洁。”
林绊沉默,他虽然得到了亟需的工作,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欢喜之色。半晌,他回了个‘好’字,应承下来。
简一至抚上自己的额头,叹气,“你的性格怎么还是这么认真,我以前就劝过你,这样一板一眼做人,你的人生会很艰难的。”
“没有差别了。反正我的人生早就变得一团糟。”林绊低声说着,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简一至的眼睛,对他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一至。”
简一至愣了楞才反应过来,他被林绊这样郑重其事的感激弄得有些窘迫,他抬手覆面,搓了把自己的脸颊,心中苦涩又酸楚,脸上无奈的笑笑,“看来你也很清楚嘛。既然知道了,那你小子为什么还不努力一点改变你的性格。要开朗,要灵活,平常最好要像我一样这样笑。不然以后哪会有人愿意接近你。”简一至双手食指戳点在自己两侧嘴角,往上一推,向林绊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很是闪亮。
见林绊漠然着一张脸,简一至立即正色道。“这是对客人的礼仪。”
林绊看着简一至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而后受教似的慢慢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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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轻细的关门声。
前堂大厅为扩大视觉效果,左侧的整面墙是一块完整的镜子。此刻,噌亮的镜子里有一个上身穿着收腰黑色正装内搭白衬衫,下身一步裙和漆皮中跟鞋,身材窈窕,个子高挑的小姑娘慢慢走近。
那是前台的匡笑笑。
她端着那只盛满巧克力的玻璃器皿一走出会客室,就看见她的老板简一至独自面对旅店大门,手cha裤袋,倚靠着身后的前台大理石桌半站着,似乎正出神想着什么。
“老板,那人走了?”匡笑笑把那盆巧克力放到白色的大理石桌上,随后循着简一至的目光疑惑的瞅了瞅门外。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考虑到自家老板对林绊那种异乎寻常的关切态度,匡笑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近来关于林绊的传闻。
她犹豫再三,最后抿起的嘴唇一松,瞧着简一至的神情,道,“老板……我好像听说那人最近风评有些不好。”
简一至哈哈一笑,扬了扬下巴,“没关系,我这里是全国连锁的正经分支旅店,又不是那种‘暗度陈仓’的有色禽类店,我们既然是不卖‘ji鸭牛’的正经旅店,那风评好不好就都能正常来上班,你放心吧,林绊不会在这里被抓的。”
匡笑笑知道自己老板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她一时间被这奇怪的逻辑一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只能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
简一至以为匡笑笑领悟了自己的意思,朝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匡笑笑看着老板忽然对自己微笑,笑得无比亲切但明显虚假和虚伪,她迟疑了一下,神情怪异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以后记得要带着像我这样露出亲切笑容接待住宿的客人。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体验感。”简一至一边叮嘱匡笑笑,一边亲自示范微笑,没有注意到匡笑笑的小动作。
匡笑笑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可是……老板,你的牙齿上好像黏了巧克力渍。”
简一至一愣,立即转脸面向堂前用来扩大视觉感的镜墙,只见自己一颗门牙确实黑了一块。他顿时黑了脸——该死的林绊,方才明明看到了,居然也不出声提醒,害自己人前出糗。
不过,这样看来林绊那种对什么都过分小心的性格到底是一点都没变。
简一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百感交集。
镜子里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稚秀之气,下垂的眼角和稀疏的弯眉无不透着时间磨砺后的沧桑。毕业后那个初出茅庐而雄心壮志,满腔抱负的简一至在其他城市各个行业滚打摸爬,混迹了一圈,最后发现心底最留恋的却原来还是这一个偏僻的郊区小镇。
他变了,从容颜到心性,但林绊却没变,从习惯到性格。林绊的时间几乎像是自那一年便停止不前一般,除了样貌变得憔悴了一些,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变。
以前的林绊从不主动发表观点,即便是偶有决定也一定是随波逐流的结果。简一至从来不知道林绊是否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又是否有为自身思考过,简一至从来都不知道林绊心底的想法。
重新见到林绊的简一至很高兴,但也觉得十分悲伤。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听到偌大森林里只有唯一的鸟在孤独啼叫般的空旷感。这个好像没有变化的林绊让简一至感到莫名的不安。
“老了。”简一至自言自语叹息了一句后,偏头抓了一把巧克力。
匡笑笑疑惑的看着简一至颀长削瘦的背影没入门外光亮里,只觉得今天的简老板似乎特别不对劲。
☆、残碎的梦魇(上)
——不要在容易迷路的地方死去
——否则将永远也走不出去,永远游荡其间
距离张婆出院半个月后,便临近了学期末的结课时期。于是乎,平时人烟稀少的校园里霎时间人头攒动,一片兵荒马乱之景,图书馆和自习教室时刻人满为患,就连学生宿舍也不乏学生挑灯夜战。
苏茔也不例外,她经过几个通宵的复习后终于在昨天结束了车轮战似的考试战斗。因为考场不同,期间苏茔一直没有碰到过倪念幸,而考试周临近前各自复习的俩人更是没见过面,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了。
“唔——”苏茔一脸倦意的微闭着眼睛,舒展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严重睡眠不足的她即便补眠了一天一夜,脑袋此刻依旧有些昏沉而不清醒,她抓着额前的头发顺了顺,踩着拖鞋拖拉着脚步走向厨房。
“小茔——”厨房里又传来张婆拔高的嗓门。
“哎……来了来了。”苏茔有些不情不愿的拖着鼻腔的声音,连连回答。
张婆早在半个小时前便催促苏茔吃晚饭,当时她虽然已经醒了,可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于是费力的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得以起来。
“快来,饭菜都要凉了。”张婆见苏茔迷迷瞪瞪的样子,一把拉过她,把她安置在餐桌旁。
苏茔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只见面前放着两菜一汤,汤是海带汤,菜是腐ru百叶结烧r_ou_和……青椒土豆丝……
苏茔怔怔盯着那一盘青黄交加,涔涔油亮的土豆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脑海中猛然想起林绊说的刨土豆皮的样子,只觉得这土豆丝一时间有些反胃。她慢吞吞的咽了咽口水,“不、不要了。外婆,我现在有些吃不下,晚饭就不吃了。”
“那怎么行,你一天都没吃东西,晚饭多少吃一点。”张婆担心的劝道。
苏茔摇头,这会儿她可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抬起温凉的双手按住眼皮,轻轻揉了揉发烫的眼皮,“待会儿要是觉得饿的话,我会吃点宵夜,现在真的吃不下。”
“那喝点汤吧。”那碗海带汤不由分的被推至苏茔跟前。
苏茔最终妥协的捧住汤碗,拿着陶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那一盆青椒土豆丝放的近,味道萦绕在苏茔鼻尖,她低头喝着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额……那个……外婆,你最近有没有听林绊他提到过我什么?”苏茔用汤匙拨弄着碗里浮浮沉沉的海带,状似不经意的提问,耳朵却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竖得尖尖的。苏茔自那个雨夜之后便再没有找过林绊,一是因为那盆诡异惊悚的骨灰白茶,二是因为她觉得现在见到林绊免不了会尴尬。
“提到你什么?”张婆有些奇怪的侧头看苏茔,而后慢慢摇头。“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外婆我倒是真挺喜欢那个小伙子的,虽然不爱说话,但这年头像他这样做事勤快认真,为人踏实又可靠的年轻人可真不多了,只可惜他也像原先的老伙计一样离职了。”张婆叹了口气。
“哐当——”
苏茔指尖一滑,只听得陶瓷汤匙猛然敲击瓷碗的脆响。在这乍然而起的声音里,她霍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外婆,“外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出院后隔天。”张婆见苏茔神情怔忡,转而意识到什么,诧异道,“小茔,难道林绊他没告诉你么?”
苏茔顿了一下,慢慢摇头,默默然垂下眼。
原来林绊所说的以后不要再缠着他居然会是离别的意思,他原来已经早早的做出了离开的决定,他原来居然这么不想见到她,以至于他在完全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和过去让离开茗茶的他几乎难以在这个小镇生存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要离开。
“外婆,林绊有和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店里吗?”苏茔不知道自己想听些什么,但她就是想问。
张婆回想那一天的场景,依旧觉得十分惋惜,感慨道,“说是自己给我添了很多麻烦,还说他不适合再呆在店里了。唉,外婆我要到哪里再去找这样好的一个小伙子。”
被小镇人们一直无比忌讳的林绊却被张婆不吝赞美。
苏茔听着,沉默了一会,又问,“外婆,那他有说离开后,自己今后要去哪里吗?”
她明白自此之后,林绊将和她再没有关系。即使偶然碰到,以林绊冷淡的性子,也许只会视若无睹,但她此刻就是忍不住想打听。或许,苏茔其实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期望林绊之后走投无路,难以为继,那么也许他就还会回来。
“他什么都没说。”张婆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女茫然出神的表情,这个白发丛生的沧桑老人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清明,她目光怜爱的望向苏茔,劝慰道,“外婆想,只要林绊在这个小镇,你总是还能见到他的。到时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说清楚就好了。”
苏茔抿唇,微微浅绿的汤水上倒映出她模糊的脸孔,她慢慢搅动了一下海带结,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头扒着碗沿认真的喝汤。
这一晚,原本哈欠不断,困意连连的苏茔失眠了。她紧闭着眼睛辗转反侧,直到感到眼皮酸肿,还是依然无法入睡。在一个侧翻后,苏茔伸手摁亮了床头的电子闹钟,只见时间显示的是凌晨一点十一分。
她把手缩回被子,又大力翻了个身,连带床也微微颤了一下。
“轰轰轰——”
忽然间,窗外由远及近的传来车子响亮的飙驰声,那种像是钢条拉锯的引擎声在夜深人静中震天嘈杂,转瞬从窗下接连蹿过。
被这种声响挠抓神经的苏茔在昏暗的房间里猛地睁开了眼睛,皱眉听着。
“吱——”
只听得就在车子驶出不远,忽然蹿起两声刺耳的急刹车,随即轮胎摩擦过地面的难听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苏茔明明睡眠不足却又偏偏失眠,神经原本就有些紧绷,此刻更是被这嬉笑的人声和响亮的飙车声弄得心烦意乱。她猛然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来到窗前,‘刷’的一下拉开窗帘皱眉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那一盏橘黄的路灯之下,停着几辆花里胡哨的跑车,还有几辆黑色的摩托车。此刻,大约有十多个人分站两边,形成两个不规则且顶点相对的三角形。其中三角顶点各站着一个着黑衣的人,两人衣饰相似且离得很近,似乎正交谈着什么。
苏茔不耐烦的扫过两个呈三角站位的人群,入目的是五彩斑斓的发色,奇怪的半长头发,还有在路灯下反光的铆钉及皮r_ou_之间穿孔的各种金属饰品。
忽然间,为首交谈的两人停止了交谈,其中有一人转头向后挥了挥手,只见左侧呈三角站位的人群中立即有一个侧面脸颊处包扎着绷带的人被推搡着走了出来。
苏茔站在窗前见怪不怪的冷眼望着底下的场景。这里的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些昼伏夜出的糟糕小混混们会在这个镇子的夜晚出没,到处转悠。只要夜晚降临,这个小镇俨然就是一座无人的“鬼镇”,白日里的种种喧嚣热闹都早不见痕迹,而属于夜晚的牛鬼蛇神们却尽情欢腾。
当然,这种现象也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个小镇,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里大抵都会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肆意放纵,戾气重,嚣张不羁,离经叛道,格格不入,生活在社会之外,规则之外,他们没有办法却也不想办法融入社会,只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称王称霸,随心所欲,恣意狂欢。
苏茔感到脚底心蹿上一股地板的凉意,她烦躁又无奈的拉上窗帘,返身爬回床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竭力忍受着这个夜晚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苏茔陷入了多梦的浅睡眠。迷迷糊糊间她梦到了林绊,梦到他温柔的微笑,并给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她心中一喜,想要向前伸手去触碰林绊,可他却忽然不见了。继而她又梦到了倪念幸,倪念幸不知为何在哭,她哭得那样悲恸欲绝,苏茔从未见过这样的倪念幸,她心中惶乱,想要上前却怎么也无法靠近,于是梦里的苏茔咬牙发了狠,脚下用力一蹬,眼前刺眼的光一晃,她骤然醒了过来。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窃窃窥探着半昏暗的房间,苏茔静静的躺着,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她动了动眼珠,发现自己还紧咬着牙关。
这是一个比一夜无眠还要疲累的夜晚。
苏茔睁着果然有些肿胀的眼皮,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微红的眼睛。她的右眼皮从她睁眼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跳。她用指腹揉了揉,揉到一半,忽然想到外婆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苏茔一惊,接着又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梦是接近天亮的时候做的,而据说白日梦又是反着的,于是她放下心来。苏茔想着这样一惊一乍的自己有些可笑,又觉得大概是失眠造成了神经紧张,就没有再在意。
然而,苏茔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夜晚,接下来的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的受到了命运无情的冷嘲。
☆、残碎的梦魇(中)
啪——
轻细的一声显然门并没有被好好合上。
“小茔?小茔?”张婆刚进门,张口就喊。
苏茔刚收拾好自己,听到玄关处的声音,疑惑的转出房间,只见自己的外婆匆匆迎面而来,面色凝重怪异,看到苏茔后稀疏的眉头更是皱得紧了,苏茔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外婆,怎么了?”
“小茔,你要去哪?”张婆不答反问,她瞧见了苏茔穿戴齐整,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眼周的细纹随着她皱紧的眉头纷纷被牵动。不等苏茔回答,张婆又道,“是不是要去找念幸?”
苏茔听着外婆语气里隐隐的紧张严肃和迟疑,心中诧异更甚,她怔怔点头,“是啊,我今天是要去找她。”
昨晚苏茔翻来覆的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主动登门去见林绊,只是在此之前,她打算先去探望下有段日子不见的倪念幸。此刻,被自己外婆这样没头没尾的骤然提及,又见她神色异样,向来心思敏锐的苏茔顿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心中只觉‘咯噔’一下,忐忑顿时像涟漪一样晕散。“到底怎么了?外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念幸她……唉——”张婆急促的脱口,又迟疑了一下,而后憋着的气仿佛终于叹了出来。在这一声长长的沉重叹息中,张婆脸上露出了痛惜悲伤之色。“我记着那孩子向来最是乖巧斯文,自从她父母失去大女儿后,她更是懂事听话,不让父母c,ao半点心,怎么会就这么糊涂,居然会做出残害小动物这种事来。”
“外婆,你刚刚说什么?”苏茔听得心中一团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张婆以为苏茔真的没听清,脸上的皱纹抖了一下,她痛心疾首的道,“小镇上一直都在发生小动物被肢解的事情,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居然都会是念幸那孩子做的。那孩子她……”张婆心疼的看了眼面色惶惑的苏茔,知晓她一时间一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我回来的一路上听到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你现在恐怕找不得念幸那孩子,听说家里丢失过猫狗的主人们都上门闹去了,那孩子家里现在一片混乱。”
是那个自卑唯诺,内向悲观的倪念幸残忍的挥刀虐杀了小动物?苏茔愣了足足两秒,而后她忽然想起那天倪念幸看到自己收拾被人恶意丢在门前猫尸的那种惊疑神情,那样的震惊的神情显然事先毫不知情,也根本不像是刻意佯装的。
苏茔一念至此,心神一定,质疑道,“不会的。我认识她这么久,这不可能会是念幸做的,她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外婆,你听谁说的?那人是不是在胡说。”
“外婆不是听人说的,而是亲眼看到的。”张婆回忆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些血腥的场景,灰白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惶恐,“念幸那孩子虐待小动物的照片被人贴满了小镇各处,我们门外电线杆上就有一张。”
“现在照片也是可以合成的,根本作不得数。”苏茔坚持不信,张口反驳道。自己和倪念幸认识多年,倪念幸胆小自卑,根本不敢做这种事情,也没有理由会去做这种事,以她的性格更加根本不可能和谁结仇积怨,那么会是谁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倪念幸?
“念幸那孩子好像也承认了。”苏茔的揣度一下被从根基彻底推翻了,她怔怔然的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外婆,只见老人皱紧了眉眼,长叹一声,“念幸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在路上碰到她母亲阿惠,阿惠说那孩子是因为去世姐姐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yin影,念幸这些年ji,ng神状态其实一直有些不稳定,也一直在靠吃药物缓解ji,ng神压力,可阿惠怎么也没想到念幸竟然做出了这种残忍的事情……。”
苏茔愣愣的张了张嘴,哑然失声。她只知道倪念幸如今的性格是受到她那个无比优秀的姐姐的压力所形成的,却从未察觉倪念幸居然长期服用ji,ng神方面的药物,而倪念幸也从未向自己提过一丁点她的病情。苏茔一直以为倪念幸既然有不想说的事情,就应当留给对方相应的空间和自由,可是到头来,会不会是她做错了?
“不会的。我不相信,我自己去问她。”苏茔心神混乱,满脑子却都是拒绝相信。除非她亲耳听到倪念幸承认,否则她绝不会相信。
“小茔,念幸现在失踪了。”张婆叫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苏茔,只见回头的苏茔脸色有些不对劲,张婆不禁满心担忧,“在事情发生不久念幸那孩子就不知所踪了,阿惠正是因为出门找她才碰到了我……”
张婆正说着,哪知苏茔听及此处,猛然转头开门,向外一闪而出,待得张婆反应过来,急得连声叫唤。
“小茔……小茔……”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身后张婆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苏茔白着脸冲出铁门,心中反复着一个念头——
她不信,就是不信。倪念幸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苏茔在空旷的田野小径里飞奔穿行,脑海中却一再浮现出方才所见的那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照片。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让苏茔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她感到太阳x,ue隐约发疼。
眼前的路远远探向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她想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可下一刻她又想要是能立即见到倪念幸就好了。
风迎面而来,拂面而去。喘息间半张的嘴不断涌入冰凉的冷气,苏茔开始觉得喉咙口有一种腥甜的味道,微微嘶鸣的胸腔开始隐隐作痛,她感到浑身冰凉,背脊却开始出汗,冷热交替,十分煎熬。
这一天,就和张婆说的一样,倪念幸果真不见了,而她的家门外挤满了失去爱宠的人们。苏茔寻了各处,也向倪念幸的手机打了许多通电话,终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寻,她悻悻而归,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二天,倪念幸家仿佛一幢空房似的悄无声息,任凭上门叫骂的人如何疯狂吵闹吵嚷也无人应答,苏茔仍联络不到倪念幸,也始终没有倪念幸的消息。这一天,失眠的她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醒来却怎么都记不清,只记得梦中似乎听到了猫头鹰的笑声。
第三天,也不知是不是吵闹的人群在始终得不到应答后终于意兴阑珊。苏茔再去的时候,只剩一地肮脏恶心的垃圾,白瓷砖砌成的围墙上被泼了猩红的油漆,涂写了一些类似于‘心理变态’的不堪入目的脏话。这一天,苏茔终于见到了倪念幸的母亲惠姨,却被憔悴的惠姨告知倪念幸现在不想见她。
这一天晚上,苏茔睁着眼怔怔出神。她对眼下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翻天覆地,但她扪心自问,心中却隐隐有自责和懊悔——是她从前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从未主动去了解倪念幸,以至于居然没有发现倪念幸隐藏在心底的深刻伤痛,要是自己能早点发现的话,或许事情会有不同……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了。
也许……其实就是自己间接的把倪念幸推向了那个黑暗的深渊。
“嗒嗒嗒——”
极其细微的敲门声,在夜晚黑漆漆的寂静中突兀。
听到声音的苏茔连睫毛都未动一下,她只当是连日来失眠产生的幻听,便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发直的出神。
“嗒嗒嗒——”
又是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你在么?”那个声音又轻又细,像夜风。
苏茔一颤,只觉得自己太阳x,ue突突直跳,她猛然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向紧关的房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已一下跳下床,几步冲到了房门前。
“我在。”苏茔急切回答。她的手搭上把手,手腕用力想要打开门,却发现门把手像被胶住一样无法拧动。她试着又使劲拧了两下,门把手依然纹丝不动,她这才意识到有什么外力在抵抗。
“不要开门。”门外的声音道。
苏茔顿了一下,松开了手,静立黑暗的她望住这扇门,问道,“念幸?”
“恩。”门后传来短促的应答。
苏茔面对着门迟疑着,终是抱有一丝侥幸,求证的问道,“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你做的?”
“……恩。”
又是简短的回答。苏茔没有想到倪念幸会如此轻易的给出回答,她愣了愣。
“为什么?”苏茔慢慢捏起拳头,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在吃药,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就像一个一步三回头的人那样,这一句话问得艰涩而断续。苏茔听着自己充满了犹疑和不确定的声音,心中猛然一滞,忽然十分唾弃厌恶这样的自己。因为她这样的说法就像是要撇清自己和倪念幸的关系一样,好像只要她问出那些原因,那么倪念幸的那些残忍行径就会全部归咎于倪念幸自身的问题,而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恩,我们是朋友。”
苏茔听到倪念幸平静而轻细的声音。那一瞬间,她为倪念幸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多么自私狡猾的人而感到无比的愧疚以及深深的罪恶感。
“若是可以,我从来都不想那样做,但我真的忍受不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倪念幸失落无助的叹息一声,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于趋近于平静,然而话里却有着深深的挣扎和痛苦。
“是因为……你姐姐吗?”苏茔抿了抿冰凉的嘴唇,竭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她不想刺激倪念幸。
门外没有了声音。苏茔屏息静静的等了须臾,门外仍是没有丝毫动静,就在她几乎以为倪念幸已经离开而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门把手的时候,苏茔听到了回答。
“恩,因为我是杀死姐姐的帮凶。”倪念幸平静而坦然的承认,可她越是这样,苏茔就越是感到不安和惶恐,似乎倪念幸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好像随时就会消失。
“我十岁,姐姐十六岁的那一年的十月十三日傍晚,我在田野里抓蜻蜓,看到放学回来的姐姐被几个混混拖进了路旁的草丛,被按在草丛里的姐姐在哭在挣扎,但我太过害怕就一个人跑回了家。那天姐姐没有回家,隔了一天晚上,才狼狈不堪的回来。自那之后,姐姐开始病了,没多久就彻底崩溃自杀了。”
苏茔还未从前一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接着握着门把的手感到门上传来细微的动静——倪念幸似乎有些疲累倚靠在了门上。苏茔手猛然一颤,垂落下来,面对着紧闭的门慢慢坐在地板上,夜晚的地板渗透着冰凉,然而倪念幸的话更让她感到心惊r_ou_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