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像那天早上一样将这个人推到另一双手里了。
将军心中暗叹,终于还是没能放手。
“罢了,我亲自送过去。”
他说着,小心地避开青年的伤处揽着后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后者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抱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揪住将军胸前一小块黑色的布料。
将军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很快就把小跑着试图跟上他的副官和跪了一地的兵士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低头,但能感受到怀中的人慢慢放松了下来。来到军医的营帐中试图将人安置在塌上时,才发现已经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的青年无力的手指还勾着他的前襟不肯放开。
将军感觉好笑的同时,又不由得满怀怜惜地摸了摸青年冰凉苍白的侧脸,动作轻柔地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襟口的布料,叮嘱了军医几句转身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月,直到将军渐渐都以为自己快要将这个人忘掉了。
副官突然来回禀,道是军妓好转得差不多了。
将军正随意地把玩着虎符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是出神了一小下。
见将军久久不曾示下,副官小心翼翼地请示到应该把军妓送到哪里。
将军想起青年苍白清俊的半脸和那双暗若沉渊的漆黑眸子,总觉得不能再将他扔回去那个不是人呆的地方。
“……送到我的营帐里吧。”
副官掩下眼底的震惊,应了声是静静退了出去。
第3章
除去前些日子那桩糊涂事外,副官一向十分可靠。也是抱着些将功赎罪的心思,这一次将军交代下来的事他也很快安排好了,当年晚上将军掀开营帐的帘子时,便已有一人只着轻薄的白衣,安静地跪坐在案几之后,像之前几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微微垂着头。
他身上的衣服单薄得有些不像话了,简直就是勉强能蔽体的程度,明显就是被做过了即将迎接某种事情的准备。
将军:“……”
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暴揍自己脑子里充满了数不清的污浊想法的副官一顿的冲动。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想了想,也怪不得副官。
一个将军让下属将军妓送到自己的营帐中,一般人都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除了“那种用途”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也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将军揉了揉太阳x,ue,认命地走到案几前,选了一个离青年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发现青年竟然因为他这个动作打了个寒颤,一副想要往后缩去又不太敢躲的样子,像是什么被大型猛兽惊吓得竖起了后颈的毛的小动物,感觉心疼的同时不由得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于是将军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别害怕,不碰你。”
说完这句话,见青年还是深深垂着头不敢看他,身体十分僵硬的样子,便也没有继续开口,想给对方一些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将军从左上角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就着不算特别明亮的烛火拿在手中慢慢翻着。
白羽骑整装完毕已经开始班师,这几日需要他亲自过目的重要公文便少上了很多,白日基本能处理完毕,故而现下他看的其实是出征之时随手塞进包裹的、套着正经封皮的几本话本。
过了一会儿,将军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少年侠士仗剑救美人一章,正打算放下书让眼睛休息一会儿,却发现青年颤抖得有些不正常,皱了皱眉,前倾身体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人被触碰的那一瞬间似乎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地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不知为何有些不满,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双乌黑得几乎见不到一点光亮的眼睛温顺地凝视着他,眼角微微shi润,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泪水从其中滴落,将军竟从其中读出了几丝小心翼翼的祈求之意。
心头一软,语气却还是又冷又硬的:“说实话。”
青年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第一次开口:“……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清润中带着些沙哑,将军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夜里隐忍压抑地在耳边响起的低低浅浅的呻吟,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闪电般收回了托着对方下巴的手,起身吩咐副官去寻个暖炉过来。
然而现下天气其实还远远算不得冷,军营里一堆大老爷们,又不是娇娇贵女和千金小姐,一时间又哪里找得到这种东西。
将军于是从箱底翻出自己厚重的狐裘给青年披上了。
青年本身就很瘦弱,被埋在毛皮中一时间简直像是找不到了。
将军看他自从自己开始解衣服时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呆的,又被毛绒绒的领子淹没了半张脸,像是什么被雨打shi了之后连擦干自己也不会的,呆头呆脑的小动物。
将军于是忍不住对他更温柔了一些。
将他的脸从狐裘中挖出来一些好透气,时不时伸出手摸摸他的手腕,确认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才勉强放心。
青年一开始被他摸还会忍不住发抖,被摸多了几次之后,发现将军揉他就像揉什么兔子一样毛乎乎的小动物,不带一丝绮念,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默默地垂着头看地板。
发现将军不打算要他之后,他就一直静静地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扰将军办公。
然而打完仗了,正在回程,将军其实正是清闲的时候,捧着一本套着正经封皮的话本就这烛光看。然而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将军到底没办法静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虽然地上铺着毯子,但是青年没有内功,身体底子看上去又不太好,这样一直跪在地上怕是会寒气入体。
于是他试探着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青年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甚至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迅速地看了将军一眼。
将军也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像是捧着鱼片表现得安静而沉稳,小心翼翼地屏息等待过分警惕的野猫靠近的投喂人。
过了很久,直到将军以为青年打算就这样无视他到底的时候,几根有些粗糙的修长手指才犹犹豫豫地搭上了他的掌心。
野猫谨慎地收起了利爪,喵的一声亮了亮r_ou_垫。
将军低下头打量着这只手。
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是极爱干净的,即使是落入了这样狼狈的境地里也不忘仔细地打理自己,利用有限的条件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它明显是被认真清洗过的,指缝间没有一丝脏污。
这样干净,便更显得长期劳作带来的茧子、冻疮好后留下的疤,和其它难以判断来因的伤痕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甚至食指的指甲被别了一块还没有长回来,一小片红黑色的r_ou_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将军忍不住皱了皱眉,简直不忍心继续将视线在其上停留。
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然而这些也许再也无法抹去的痕迹固执地留这只手上,却竟没有减损半分它的风华。
它依然很美。
指节修长、骨r_ou_匀称、带着薄茧的指尖甚至还泛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
这不是一双应该用来干粗活的手,它更适合轻轻地抚在琴弦上,就着沙沙作响的的竹叶临窗拨弄一曲流水淙淙;徜徉于油墨间,极其细致地抚平被调皮的清风哗啦啦翻起的书页;又或者在午后晒得人懒洋洋地发困阳光里,拎起羽觞壶向白瓷盏中蜻蜓点水,杯底缓缓绽开的茶球便溢出满室清香。
一阵极熟悉又极陌生的感觉攫住了他,将军眼底浮上淡淡的怀念,竟出握着青年的手微微出了神。
直到感觉到那只手在掌心有些不安地微微屈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流水一般从自己手中溜走。将军这才小心地绕开对方手上的那些伤疤,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力,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像是被拎着耳朵提起来的的兔子,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又很快认命般平静了下来,任将军将他拉到身前,连着厚厚的狐裘一起抱起来,一团毛绒绒地放到两腿中间坐好。
青年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被将军摆放的动作,他似乎仍然不太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直到将军的气息从背后缓缓染上他的颈侧,才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突然如同困兽般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从这个令人不安的姿势里逃脱。
他之前表现得太乖,将军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没能制住,被他在怀中撞得直直向后倒去,落地之前却还不忘往怀里拢了一下牢牢护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给他当了一回人r_ou_靠垫。
“嘶——”
发现自己身下压着什么的青年有些慌乱地想要从将军身上爬起来,然而他手脚本就没什么力气,现下心中害怕更是抖得厉害,努力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将军只感觉像是有只小猫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于是伸手扶着他的背,竟是将他重新按回了自己怀里。
以为自己终于要被打了,青年认命般不再挣扎,趴在将军胸前颤栗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个瞬间,却有宽厚的手掌带着轻柔的力度缓缓落在肩背上。
不是责打……?
睫毛轻轻颤了颤,青年有些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那日宣判刑罚时寒冷得仿佛隐冰覆雪的刀锋,此刻却带上了诱哄孩童般的细致。
“没事没事,不怕了啊……”
从未想过会被如此温柔地安抚,青年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将军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十分自然地开口问道:“刚刚有没有摔到?”
青年看了他一眼,马上移开目光,迅速地摇了摇头,接着居然又开始发呆。
将军看他有些傻得可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青年虽然仍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好在没有继续躲开。
——和想象中一样软呢。
将军完成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心里很是满意,面上却只淡淡道:“以后不必这样怕,在这儿没人能越过我欺负得了你去。”
他想了想,竟又跟对方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这样子你会暖和一些。若是实在怕的话,便先去床上躺着歇一会儿,不必跪着了。”
眼见青年目露惊惶,好像又要口称不敢,于是在他出声之前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腿弯,抢先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放到塌上:“我让你躺便躺,乖一些,嗯?”
青年被抱起来的时候似乎总想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服,但又怕怕的不太敢用力的样子,最后也只是用两根手指虚虚地勾住了他胸前的一点点布料,被放到床上时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迅速将手收回来藏进袖子里,低低应了声是,顿了顿又磕磕绊绊地说:“……谢谢将军。”
第4章
将军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可怜又可爱,像是路边被淋shi了的n_ai猫,于是帮他解开狐裘,又抖开被子给他盖上。
将军并不常照顾人,被子随随便便就往青年身上一盖,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底下还卷起一个角,从背面下露出他的半只脚来。
将军这才发现他除了脸之外,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也十分白。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阳光,脚背在已经有些发黄的旧床单上依然白得十分显眼,简直像洁白的玉石般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将军没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再度抬起头来时,将军有些惊讶地发现他本来苍白如纸的面上突然有了血色,只是这红得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于是疑惑道:“又感觉热了吗?”
这体质也太差了点。
青年默默摇头,像什么畏寒的小动物一般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从边缘露出来的脚背很快便被藏了进去。
将军莫名感觉有些遗憾。
不过自从他开始独自掌兵之后,就一向懒得纠结深思除了非做不可的事之外的东西。
他随手理了理被子,让青年的半张脸从其中露出来,突然想起要问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乌黑的眸子凝视着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小奴没有名字,请将军随便叫吧。”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将军有些讶异,看向他的时候面上不自觉地露出几丝十分克制的怜惜之色,但很快也被收了起来,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久,但将军也多少能看出来青年看起来柔软顺从,却是个就算被踩进泥里也不会甘于在人前示弱的性子。
他像只流浪了太久刚刚被人捡回来的野猫,shi漉漉的毛紧贴着,背脊警惕地弯成一张弓,却让人越发想用温暖干净的毛巾将它包裹起来轻柔地擦干,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头。
“我名凌松,日后便跟着我姓,叫你凌凌吧。”
凌松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的青年,越发觉得他可爱,内心蠢蠢欲动已经在上手给猫毛,现实中为了维持自己正直的形象和履行刚才“不碰你”的承诺却忍得有些辛苦——他刚刚把人抱来抱去的时候倒想不起这一点了,“还有,以后跟在我身边,自称‘我’便可以了。”
“是,小……谢将军赐名。”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青年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但旋即柔顺地垂首,应下了这个随便得玩儿一样的名字。
倒是将自称含糊地带了过去。
凌松知道他一时半会纠正不过来,也不再勉强他,这点小事日后慢慢来便好。
安置好凌凌,凌松坐回案前,津津有味地继续看起了话本。
直到帐外打了三更之声,凌松熄了烛火回到床前,才发现凌凌虽然合着眼睛,但是睫毛时不时轻轻上下扫动,明显是没有睡着。
凌松坐到床边时,他还悄悄地往里侧缩了缩,试图减少自己占的地方,被子下面本来就不大的一团蜷得更小了。
既然他这样固执地装睡,凌松也不想吓到他。塌上没有多一床被子,凌松便保持着和他一拳之隔的距离,就这么和衣睡了。
凌松一向觉浅,本以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会难以入眠,却不想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在轻轻贴着对方的手背感受到的微凉的体温里,很快沉入了无梦的黑甜。
只是睡到半夜,凌松却在身边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动静中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凌凌挣动得十分克制,如果不是凌松常年枕戈待旦惯于警惕,怕是真的发现不了他居然没能睡着。
凌松支起半个身子,借着艰难地穿透营帐的暗淡月光窥去,却发现他依然是那个侧躺着蜷着身子的姿势,没被乌发遮住的半张清俊侧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眉紧蹙,满面泪痕。
像是被魇住了。不知道究竟是陷入了怎样绝望的噩梦,才让他露出这种单只是看着便让人心底酸软起来的表情。
这个人就连哭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声音。凌松凑近一些细细查看,发现他竟是将哭叫与痛呼全都吞进了喉咙里,将下唇咬得齿痕累累鲜血淋漓,也没有泄出一丝可能打扰到他人的啜泣。
怎么傻到连求救都不会呢。
虽然被吵醒了,但是实在生不起气来。凌松心中只余怜惜,用柔软的里衣为他慢慢擦干面上冰凉的shi痕。
凌松想到自己曾经被噩梦纠缠的那段日子,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既然发现了,总不能让他继续这样自己扛着。
凌松轻轻摸了摸他过分细瘦的小臂——这是种最让人感到安全和舒适的叫醒方式——然而却不想此刻却起到了反效果。
即使在梦境中,凌凌仍然下意识地向后缩去,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泣音:“不、不要了……饶了我……”
为了防止他撞到墙,凌松当机立断的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用手掌护住他的后脑。
看着即使被箍在怀里依然小声啜泣着挣扎的青年,凌松隐约明白了什么。
——不是不会求救。
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求救是没有用的。
在某些时候,泪水无法博得怜惜,只会激起欲`望。
又哪里会真的有人向他伸出手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太久,久到已经不敢再奢望能有再见到光的那一天了。
凌松于是越发放不开手了。
他自知受某位风骨凛然的旧友影响深重,总有些见不平事拔剑斩之的意气。
他曾有些疑惑地问对方,世间可怜人这么多,一个个救如何救得过来?被扶起来的弱者,转身就重新坠入泥潭;泣血陈情的受害人,明日便成冷酷无情的压迫者。
那人只是温柔地含笑看着他,眼底深处满怀悲悯,声音一如既往地安静平和,多年后每每回想起来,却仍在记忆中振聋发聩。
“无论结果如何,人生在世,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
凌凌依然抖得厉害,明显是困在噩梦里无法靠自己挣脱出来。凌松尝试了几次温和地唤醒他都没有成功,索性简单粗暴地把人晃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凌凌仍然不住地打着寒颤,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shi得像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却已经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近,整个人趴在凌松胸前缩成一小团。
有温暖到近乎滚烫的热度落到了他冰凉的耳后,烫得他一激灵,稍微清醒过来,并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将……将军……”
“嗯。”
凌松随口应了一声,大掌覆上他的脑后,顺着明显凸起的脊骨一路下去,却又守礼地停在后腰不再往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他,像安抚一只软绵绵的过于长的受惊兔子。
凌松的手从头顶滑落到后颈,一时兴起般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大概是手感很好,凌松忍不住把那小小一粒耳垂在指间捏来捏去不肯放手,直到冰凉柔软的耳垂在泛起了在昏暗中也能看得明显的红色,才惊觉自己这样欺负人似乎有些不妥,这才放过了他,拍拍他的背轻声问:“睡吧?”
凌凌蹭着凌松的前襟点了点头,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已经顾不得计较自己什么时候滚进对方怀里的。他被温柔地安抚到已经提不起半分警惕,伴随着再度涌上的倦意袭来的,是许久未有的安心感。
第5章
那一夜之后凌凌便在中军帐中安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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