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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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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明作者:兔形恶龙

第5节

但是一向粗枝大叶的凌松又慢慢发现,凌凌的用餐礼仪好得跟他的身份完全不相匹配,举止间真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凌松又思及之前几个夜晚触手的丝绸般嫩滑的肌肤,心中疑云重重,打算将之前暂时放下的疑窦重新调查清楚。

第一步就是从调查凌凌的奴契开始。

第23章

命下人去递了帖子,凌松约了许久不见的好友去茶楼。

“大胜回朝,恭喜恭喜!”卫流光轻摇折扇,不笑时看起来也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注视着手中青花白瓷的茶杯。他生了一张过分风流俊秀的面容,此刻正坐得歪歪扭扭的看着两片茶叶在其中打着旋儿,眼看着就要靠到墙壁上去了,一点也不像正坐在清谈的茶楼,反而看起来马上就要轻揽过身边一个姑娘喝起花酒,“不过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上次见面不还是无酒不欢的吗?”

“喝酒误事。”凌松平静道。他面色一贯冷淡严肃,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卫流光这一次却福至心灵地从那张棺材脸上读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顿时大感兴趣,茶也不喝了,半个身子支在桌面上盯着他左看右看:“这样说来你想必是误过什么事了,莫非是酒后乱……”

“——乱拳打了你一顿。”

凌松y森森地对着他扯起嘴角,一点也不友好地露出两颗虎牙,现场演示了一番何为笑里藏刀。

“……”卫流光怂了,缩回去趴在桌子一角,“好嘛,找我出来什么事?”

“想请你帮忙查个人。”

“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请我喝酒、不对,这次连酒都没得喝了……”

卫流光随口抱怨着,手上倒是半点不慢地接过了凌松递过来的布条,低下头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当即扬了扬眉,压低声音道:“传闻你为了个小美人连述职都迟了,还跟贤王吵了一架,就是这个吧?”

“没有。”凌松简短地否认了,并未多做解释。

卫流光感觉无趣极了,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好吧好吧,不愿意说就不说了,”他眼珠一转,突然话题一转,“幸而陛下信任你……”

“你此战甚险,得胜不易,折了不少兄弟进去吧?”论及此处,卫流光一只手拍了拍凌松的肩头,另一只手隐晦地朝上方指了指,“那位可曾抚慰一二?是否有机会……”

凌松沉着脸抿了抿唇:“陛下虽然信任我,却也同样爱重贤王。”

见卫流光还想说什么,凌松一摆手制住了他。

“好了,此处人多口杂,莫要多言。”

卫流光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低下头喝了口茶。

其实彼此都清楚,能在这里说的,都是无惧被旁人听见的信息。

甚至是有意要让某些人探听去,用来引蛇出洞的诱饵。

至于要透露怎样的态度,又能被听去几分,其实都在不动声的交杯换盏间经过了ji,ng准的计量和谨慎的把控。

毕竟极少有人知道,百年世族卫家一事无成的废材小公子,其实是江湖最大情报组织“一叶阁”深藏不露的头儿。

两个人陡然安静下来,隔壁桌的争论声听起来便越发明显了。

卫流光盯着手中的茶,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大概是关于关于几位公子诗文优劣之处的议论。

“黄公子这句诗以‘破’字扣题,大笔泼墨,写尽山之险奇,实在ji,ng彩。”

“依我看来,刘公子此篇以诗入画,悲而能婉,柔中寓刚,方称得上佳作。”

“诸位请看,欧阳公子这篇兼具二家之长,平中见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众人传阅了一圈最后一位被提起的公子的诗作。

大概是无法反驳,评诗者们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出声总结道:“唉,黄刘二位,在欧阳公子的作品面前,确是黯然失色。”

“诗坛许久没有新的浪潮了……”

一个方才没有参与讨论的声音突然哼笑了一声。

“……烛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

“喔,不知莫兄有何高见?”

“此等拙作,哪里比得上昔日无弦公子信手拈来的半分风采!”

此人激动之下根本没控制音量,一时间本有些吵闹的茶馆竟是落针可闻。

“……莫兄慎言!”

另一个y阳怪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不过一介谋逆,有什么好说的!纵是龙姿凤章月章星句,可惜人品低劣……”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仿佛被锋锐的冰刃缓缓划破心脏。

曾经以为已经麻木的地方再度传来熟悉的波动,迟钝的痛感破土而出,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凌松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飞jian出来几滴,洒在衣摆上,缓缓洇出一小圈暗色的痕迹。

没想到今日还有此一遭,卫流光折扇“唰”的一收,脸色就沉了下来。

凌松却于此时伸出手,秤砣般牢牢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流光咬着牙倏然回首,凌松面色冷肃地冲他摇了摇头,几近无声地开口道:“再等等。”

果然不久便有小二上来赔着笑请诸位莫谈国事,茶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方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重新被细碎的谈笑声掩了过去。

近年来边境纷扰越发严重,城中法令却是日益严苛,一不小心便会被扣上一个妄议朝政的帽子,故而清谈之风日盛,处处歌舞升平,冷眼看去倒是一副盛世好景。

身边闹了这样一出,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失去了继续喝茶谈天的心情。在送卫流光回府的马车上,凌松听见他喃喃自语般低着头小声开了口。

“是我防范不够严谨,才让他直接从你身边下手……我会查清楚战场上是谁泄露了军机,”卫流光深深垂首,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得见的痛色,“不会让白羽骑的弟兄们白死。”

凌松一言不发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卫流光能够想象凌松当时心中无法宣泄的恨意和痛楚恐怕要比他此刻的多上千倍,然而对方估计到他的心情,却还是无声地托付了沉甸甸的信任……思及此,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强打ji,ng神抬起头,恢复了往日不羁的样子。

“至于今天在茶楼瞎说八道的那些蠢货,若不是被刻意安排到你我身边的,小爷非好好教教他们怎样做人不可!”

第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受茶楼里胡言乱语的清客影响,这天晚上凌松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成眠。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日光晴好。

那年踏春诗会后,轻松摘得头魁的相府公子不要那价值千金的白玉簪花做彩头,随手折了一枝沉坠坠垂落枝头的浅粉花枝便打马行去,笑言:“叶凛别无他求,惟愿取一枝春色。”

被他别在衣襟上的粉白花瓣在春风中轻轻颤抖着,像是围观的少女们泛起羞涩红晕的面颊。

被抢尽了风头的诗会主办人也是权贵子弟,不肯善罢甘休,纠集了同样心有不服的几个参与者,把叶凛拦了下来。

“久闻叶公子诗琴双绝,今日一见,诗道一途上的造诣果真令人惊艳,不知是否有幸与您一道煮茶论琴?”

却是想着这无弦公子年纪轻轻想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事先请来了近年来都城中以琴技ji,ng湛著称的几位公子,向外打出了斗琴的名头,计划着要让叶凛当着众人的面出个大丑。

说是以琴会友,其实便是想挫挫他的锐气。没想到叶凛真的敢应下邀约,依时抱着琴来了。

到了那日,财大气粗的主办人包下了都城最大的茶楼惜春楼,得到消息的公子小姐们一大早就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翘首盼望着亲耳得闻名满都城的无弦公子弹奏一曲。

无弦公子这个称号由来已久,究其来处,还要数到彼时年方十三的叶凛背着琴与先生到城郊的草地练习。

先生抚着短须指点他:“调心调息,务求中正平和,将自然之气外化于弦上清音。”

一曲尚未奏罢,空气中还残留着琴弦微颤的余音,叶凛却有些出神般抬起头,怔怔望着头顶那片郁郁葱葱的绿意。

本来正闭目聆听的先生有些疑惑地掀起了眼皮:“为何不再弹了?”

叶凛唇角含笑,目光柔和地凝视着落在琴弦上的一片轻软花瓣:“一花一叶,自成曲调。横琴妙在无弦处,学生不敢惊扰。”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一树黄花落满了他乌黑的发。

一只通体洁白的蝴蝶扇着翅膀悄然落上他的肩头,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树林中最好看的一从花。

他轻笑着微微颔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轻颤的蝶翼,将这只迷路的生灵送回了它自由振翅的天空。

先生摇头叹息的同时,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脸:“妙极,妙极……我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指点你的了。”

被几个来踏青的年轻公子见着了此情此景,此后一传十十传百,无弦公子之名便渐渐在都城传扬开来。

不过虽说如此,到底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那一幕,故而满怀倾慕者有之,怀抱不屑者有之,都熙熙攘攘地在惜春楼前拥作一团。

人群中一位娇小的少女被两边的人挤得涨红了脸,突然身后被用力推了一下,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

仿佛有一片羽毛轻柔地飘落湖心,清润的嗓音没有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不知何时到来的叶凛掀起轿帘下了马车,一只手抱着琴,另一边手迅速地扶住了围观群众中被挤得险些摔倒的少女。

“麻烦让一下。”

他的手稳而有力,却在确认少女能够自己站稳之后马上松开了她杨柳般柔软的腰身。

在他离去之后很久,少女仍然丢了魂一般怔怔然站在原地,一张俏脸竟是比方才还要红上几分。

左右叽叽喳喳地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怕是春`心萌动了……”

“公子这样好看,要是我也忍不住……”

被邀请来“给叶凛一个下马威”的公子名唤步影,他年纪不大,看人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礼数倒是周全,只是行完礼之后说话的语气依然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味道,难免令人心生不喜:“你便是无弦公子?”

叶凛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微微一笑颔首道:“唤我叶凛便好。”

对方点点头没有再回应,焚香净手之后,甩开衣摆率先在自己的琴前坐了下来:“便由我先来吧。”

叶凛注意到他身前那把琴通身素净并无太多装饰之物,面板和琴码镶骨却不沾半点灰尘,面上的笑意不由又真诚了几分。

察其行而非观其言,是一位真正的爱琴之人呢。

步影屏息凝神,悬腕拨弦,霎时间,仿若银瓶乍破,所有人的呼吸都生生为之一滞。

眼前黄沙漫天,战鼓铮铮,千军万马扑面而来!

眼前似有一幕幕场景悄然辗转,将士纵身而下挥出破空一剑,守卫横刀立马誓死镇守血色山河,传令官于夕阳下吹响最后的号角,慷慨悲歌。

——入阵曲!

站得离他近的几个人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似乎一不小心便会吸入被战马扬起的尘土。

的的确确技巧华丽,气势恢宏。

一曲奏罢,步影拂袖起身,向着叶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傲然道:“该你了。”

周围寂静了一瞬,随即欢声轰然。

骨节分明的五指珍而重之地从琴面上轻轻滑过,叶凛面上的笑容渐渐归于平静,目光中的温柔却不减反增,看向玄色长琴的目光仿佛在注视着一位经年的旧友。

此时围观者还沉浸在方才令人惊叹的演奏中,吵吵嚷嚷地谈论着那首激昂战歌的曲中之意。

——直到叶凛轻轻拨动了第一根弦。

林景熙《答唐玉潜》

第25章

许多年后还有人谈论这一场斗琴。

步影的技巧华丽ji,ng湛,放眼整个都城均是难逢敌手。

然而当叶凛葱白的指尖震颤着扫过琴弦时,却让人只是听着他的演奏,就能够感受到内心自发涌流的、潺潺流水般的温情。

朗月垂光,万壑松风。

闭上眼睛,便感觉自己只是一朵轻云、一阵微风,自由地徜徉于天地之间。

仿佛他指尖拨弄的不是泠泠七弦,而是流转于天地间的自然之气。

无弦胜有弦。

在他的双手离开琴弦后,在空气中残留的颤音中,似乎仍有葱茏古木起簌簌之声,翠色`欲滴,仿若松涛,若流云,若清泉激荡而鸣。

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琴音初歇,一只尚未褪齐绒羽的雏鸟飞进窗棱,收起翅膀轻轻降落在他的肩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好奇地探头探脑,

抖了抖羽毛亮起嗓子和音。

还有几只毛色各异的笨鸟不得门路进来,傻傻地在窗外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众人只敢捂着嘴小声惊呼,怕惊走了徘徊不前的鸟雀。

事后有画师将这一幕以丹青刻下,无弦公子含笑以指尖逗弄肩头鸟雀的瞬间便长久地流传下来。

高下立现。

主动发起挑战的步影走到叶凛面前,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虽然高傲了些,性子倒是十分坦率:“今日是我输了……”

叶凛温声截断了他的话:“不过以琴会友,何来胜负之分?”

步影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红了脸讷讷道:“是、是……”

“啪、啪。”

突然有人手持一管通体碧绿的玉箫,以箫管轻轻击着掌,缓步向他行来。

打断了二人谈话的青年有一张稍显y柔的俊秀容颜,他望向叶凛的目光有着火焰般灼烫的热度,没有半点要分给其他人的意思。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圆润眼睛,眼底ji,ng光内敛,让人想起某种夜色中的猫科动物。

“法自然之声,实乃之音。不知我是否有幸与叶公子同奏一曲?”

“叶公子”三个字在他舌尖轻轻跃动着,竟带出了几分缠绵之意。

“世子。”叶凛起身行礼,恭敬地请他稍等片刻后,温声跟新朋友道了个别,才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他。

被这样慎重对待的新朋友受宠若惊,恍恍惚惚地走了。

司刃被晾在一边这么久,面上竟也并不不悦之一丝,只是在他与别人对话时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侧脸,像是饥肠辘辘的流浪汉突然看见了一桌美味佳肴,目光中的贪婪几乎无法掩饰。

一直在人群中旁观的的凌松莫名不爽,故意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搭上叶凛的肩膀,拖长了声音道:“总算是比完了,可以去吃小馄饨了吧?我肚子都要饿瘪了,凛凛……”

说到最后,他还撇了撇嘴,委屈巴巴的样子。

叶凛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轻轻摸了摸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转过身向着司刃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抱歉,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若我改日再去拜会世子?”

“……连与我合奏一曲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司刃皱起了眉,颜色浅淡的眼底染上了几分戾气,甚至连俊秀的容貌有一瞬间的扭曲。

“实在抱歉。”叶凛微笑着微微躬身致歉以示诚意,同时却面色平静,目光清明,显然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凌松见不得他像别人低头——就算是礼节性的也不行。他年少气盛,当下抽回手便要发作,却被叶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没想到司刃并未多做纠缠,目光幽深地在凌松搭在叶凛肩头的手流连片刻,缓声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总会等到你的……”他顿了一下,语气缱绻地唤道,“……凛凛。”

叶凛捏了一下凌松的掌心——他若是不来这一下,后者怕是刚刚就要愤起揍人了。

直到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凌松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他那什么语气……”

叶凛一手抱琴,另一只手还能抽出空来轻轻在他额头敲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嘿嘿。”凌松摸了摸额头,傻笑一声乖乖闭嘴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帮你抱琴吧?”

叶凛扬了扬眉,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含笑道:“今日练剑手不疼了?”

凌松蔫蔫地将头耷拉了下去,他其实并非忍不了疼,每次惹了祸被父亲举着棍子狠狠抽的时候可一声都没吭,只是贪图每次抱怨时叶凛投来的心疼目光。

叶凛轻哂,为了安抚献殷勤失败而有些躁动的少年,将空着的那一边手伸出袖子让他握住:“来。”

凌松顿时又开心了起来,完全不觉得两个男孩子在大街上手拉着手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是个狗,现下怕是连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到了馄饨摊,叶凛将琴放稳在一旁的凳子上,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柔软的巾帕帮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凌松看着他就止不住地咧着嘴笑,直到额头又被轻轻敲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高声唤道:“老板,两碗虾r_ou_小馄饨,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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