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大人有所不知,京中封锁之后,只有我与国师大人出过城……”
“那也不能怀疑将军呐!我曾见到醉玉阁遇见国师和南梁的使者一起呢。”
程省礼此人官居卫将军,又封了苍临侯,靠的是其已故的兄长程省昊的战功。程省礼自知才能不及兄长,偏偏又有些患得患失。祁钺并没有显露出对他的怀疑来,便是如此他也寝食难安。一听如此,便道:
“果真?”
“这能有假,淮某亲眼见到的。”
“淮大人,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必定亲自登门答谢,原谅我今日先告辞了!……”
程省礼回了府,便让人去醉玉阁确认此事。
自从长公主回了京,往李瑄城宅子里塞美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李瑄城照单全收。李瑄城花名在京中尤其显着,在于此人阅遍百花,年已二十七仍未娶妻,好似就要如此风流一辈子。李瑄城不喜欢在宅子中养家妓,他的宅子里的女人总是来来去去,玩过了便任她们爱留下留下,爱嫁人的嫁人。祁夏民风开放,妇人不需三贞五烈,改嫁之事往往有之。留下的人不过就是做些杂役,或者有些本事的像芙儿这般听候差遣。有些也有些人被他带回了语谰池。总之一切事物自有绮春替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李瑄城对于美人向来是多多益善,但是这次实在是太多了些,绮春又不在,终于有些烦了,再有送人过来的一律送回去。
管家道:“少府卿给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李瑄城道:“叫他们别送了。”一会儿又道,“少府卿的我就更不敢收了,你去打发了。”
管家道:“是少府卿亲自来的。”
李瑄城愣了一下,而后自嘲道:“我怎么这么大面子?不见也太失礼了,去引进来罢。”
少府卿李德山是祁千祉的外祖父,李画欹的兄长,也便是李瑄城的舅舅。来人的面色并不好,憔悴了很多,进了屋便道:“李校尉。”
李瑄城其实并不想见他。对于李家他确实不太待见。自他的外祖父李彻去世,李家由李德山接手后他就没有踏入李家一步。如果不是有祁千祉这一层,他根本不想再和李家搭上半分关系。
李德山果然是求他保李家,让他向长公主多说几句话。
李瑄城看着李德山也是一把年纪,而且神情萎靡,也说不出什么尖刻的话来,但是看见李德山进屋他就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不应该让他进来的。
李瑄城没由来地气闷了好一阵,叫了人将李德山送的两个美人找个地方送走。
穆修白醒了。
李瑄城进屋时穆修白靠在床头正捧着碗喝粥,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喝粥的动作也大起来,三两口将粥喝完了。床上的人面色并不好,而且脸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头上还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穆修白喝完了粥,拿袖子抹了抹嘴,李瑄城找帕子已经来不及,只好思量着让人什么时候将这件衣服洗了。
但是穆修白看着李瑄城的表情却是好奇的。是的,好奇,而不是什么惊惧,也不是伤痛,也不是难堪。
李瑄城皱了下眉,去案上拿了笔和空简。他抱穆修白回来的时候无字书简似乎也遗落了,不知道丢在哪了。
床上的人很乖,接过了空简和笔,然后望着李瑄城。
李瑄城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修白听到问话就刷刷刷几下写了自己的名字。下笔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好看,即便是现在极度虚弱也带着入木三分的劲力。
【穆修白】
李瑄城有些不确定地重复道:“穆修白?”
床上的人听他叫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瑄城沉吟了半晌,他有些看不懂穆修白了,这个名字怎么也不像是随便取的逗他玩的吧。
面前的人开始仔细地吮着手指,他的手上也有很多伤,也许是刚才握笔的时候弄疼了。
“你说你叫穆修白?”
面前的人吮着手指一边猛点头。
“那花间是谁?”
穆修白吮到痛处,表情抽搐起来,拽起了被角去擦上面的血。
李瑄城坐到床头,将人的肩膀扳正,让人的目光对上自己。
穆修白见李瑄城看向自己,神情有些考究,怕他不信,自己投怀送抱,躺到了李瑄城的怀里,仰起脖子拿舌头去舔李瑄城的颈间的线条。
李瑄城任他舔,眯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穆修白不语,只是顾自拿舌头舔着他,拿嘴唇吮着他,手已经伸到了李瑄城的□□。
李瑄城将人拎起,撂回床上。道:“你脑子坏了。我改天带你回语谰池。”
李瑄城重新检查了一下穆修白头上的伤,觉得大概是穆修白头上的伤还未好的缘故。也不知道尹天禄那群人下手这么狠,他晚一点到人就死了。
不过李瑄城很快发现自己错了。穆修白脑袋上的伤说不定是他自己撞的。因为他想求死。李瑄城为了避免他犯疯病,就让凛冬看着他,和他一室睡。结果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李瑄城过去时,穆修白正缩在床角,簪子已经被夺下,但是手上全是血。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眉头皱得很深,嘴唇咬得很白。看得出来他很疼。
李瑄城明知故问道:“你想自杀?”
床角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李瑄城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李瑄城已经开始想着以后穆修白睡觉时是不是要将他捆起来。
穆修白终于开了口,血便从嘴里流下来,穆修白没有去擦拭它们,便一路落到了衣襟上,染开大朵大朵的殷红,和锦被上大滩的血迹交相辉映。
穆修白做着口型说,谢谢你救我。
李瑄城道:“既然知道谢我,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穆修白把头埋下去,看得出他很疼。
李瑄城只好又安抚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穆修白还是没有讲话,也没有动。
李瑄城便走过去,将人的衣裳解开,试图替他处理伤口。手下的人因为疼痛而僵着不肯将身体打开,他说,我好疼,好疼啊。
“好疼你还自己戳个洞,戳的时候怎么不想到疼?”
穆修白便笑,笑的时候吐了李瑄城一身的血。
李瑄城觉得再这样下去人就会吐血吐死,伸手点了穆修白的睡穴:“你睡一会罢。”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多处涉及伪科学,作者见识有限很多东西都是胡诌的请不要当真。
最近有点卡文……
☆、章十五月满则亏(三)
大夫最看不人寻死,大概这对他们的职业是一种亵渎。李瑄城以为他至少说服了穆修白不要自杀。所以第二天凛冬向他禀告这事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摔了碗拿了瓷片割腕,凛冬已经替他包好了。”
李瑄城叹道:“他这样倒不如还是疯着的时候好,疯着还不会伤了自己。”
李瑄城白日需要替祁钺治病,又要抽出时间监视尹天禄的动向,晚上回来又要替穆修白看病,还要防着穆修白自杀。累得身心俱疲。
李瑄城没什么心思应付穆修白,只让凛冬好好看着。凛冬自穆修白两次自杀,看得越发上心,没有让穆修白再有动手的机会。穆修白身上的伤除了自己新下的手之外,有些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他身后的伤是最重的,所以每次吃东西都不敢让他吃多。但是他又饿,饿起来就会哭闹,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过来抱着人的腿讨好。
凛冬不懂得怎么应对疯子,对着穆修白也是一张冷脸。穆修白虽说疯着,却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李瑄城一进屋看他,他就跑去讨好李瑄城。
李瑄城在案前坐下,将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的人往席上摆正了坐姿,道:“你倒是活得无忧无虑。我都快被这些破事搞死了。”
穆修白自然听不懂,他的身体好起来了不少,但是因为吃得少,依旧很瘦。李瑄城叫厨房送来了一碗银耳羹,穆修白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一些不甚文雅的声响。
但是总算是在一旁专心吃东西了。
李瑄城道:“你的殿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陛下对尹天禄的信任太盛,不做些铺垫也动不得。我救了你出来,只好叫人背了黑锅……你原本是躲在皇后那儿?”
穆修白的依旧喝着银耳羹,但是声响却小了。
李瑄城扭头看他。穆修白把没有喝完的羹放在了案上,然后双手捂住了脸,弓起了身体,不动了。
李瑄城知道他也许是到了不疯的时段,以往穆修白神智清醒时都是在半夜,这次倒有些反常。
李瑄城便伸出手去扶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人扳直了身体。那具瘦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李瑄城示意凛冬磨墨,自己拿手抚了抚人的脊背,道:“别哭。”
别哭。穆修白听了这句话,仿佛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李瑄城道:“……你没事给自己两刀,嫌我这些天事情还不够多?”
穆修白抬起头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挂了泪珠的面颊,觉得真可怜啊,好可怜。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得如此卑贱而艰辛?
李瑄城道:“我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可没有人来救我。你要死我不会拦你,但我是大夫,你在我面前死了只能算我头上。你死多少次我只好救多少次。”
“我记得你很感谢我。你以后死在哪里我都不会拦你,你好歹报个恩,别在我这死了,成么,穆修白?”
穆修白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垂下眼睑,自己拿过毛笔,在铺好的纸上慢慢地写,报复似的,力透纸背。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也许是因为白日不会让人联想到太晦暗的东西。
穆修白心道,但是连我也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会不会活不下去。
这已经是穆修白神智最清醒的一天了,他清醒的时间极短,他觉得自己急需一个拥抱,是个陌生人的也可以。眼前来说,他突然就有强烈的欲望想扑到那个怀里,但是他不敢,他在心里极度地克制着这个想法,虽然李瑄城是个那么温和的人,起码表面上是,他觉得李瑄城也许已经十分嫌恶他了。
李瑄城得了穆修白的承诺,好歹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话算数。
江烟进了京。李瑄城完全没有想到。他得知京中事变时迁怒江烟,让浅夏将他扔到了镜寒洞里冷静脑子。镜寒洞是极寒,与语谰池的温热全然不同,且此寒伤人筋骨,平时只是存放一些特殊药材。
若是凛冬在,李瑄城是不敢扔江烟进去的。凛冬说一不二,江烟在里面怎么撒泼撒娇都别想出来。他知道浅夏八成会熬不过江烟的哀求放江烟出来,但是放人来京师就荒谬了些。
江烟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就道:“李瑄城你先别怒!”
李瑄城淡淡道:“我先听你怎么说。”
江烟大口大口地喘着:“我……不,绮春……”
李瑄城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快往下说!”
“绮春满身是血……”
李瑄城眉头一皱,却没有再催,只是拿了茶碗给江烟倒了一杯茶。
江烟摆摆手继续道:“他说小、小太监死了,太、太子没死……喻朝河去、去护送……”
最后一句:“江烟知错了……求你看在喻朝河帮忙了的份上不要责怪我了。”神情很是委屈。
李瑄城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不紧不慢道:“喻朝河是看在谁的面上帮忙?是我么,还是太子?”
江烟急道:“李瑄城!他帮你了是事实!”
李瑄城把茶碗一摔道:“我就不该回去向他要回你。是你说的我的身份吧?你和喻朝河关系好得很么!?”
江烟见茶碗在地上一炸开,赶紧跳到一边,嘴上就告饶:“李瑄城我都认错了!”
……
喻朝河此人李瑄城并不太了解,仅仅凭借见过的几面觉得并不是一个和善之人。若论可靠,但愿如此罢。
江烟见了穆修白一身伤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语无伦次道:“他他他……怎么了!?”
李瑄城道:“疯了。”
穆修白的情绪不太稳定,这会儿拿着笔画着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一边画一边哭,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他两只手上全是墨水,手上伤口疼了就往嘴里放,脸上也是花的。
江烟道:“他说什么?”
李瑄城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江烟鄙夷道:“你又把他毒哑了?他总不可能比我还烦……”
李瑄城道:“不是我叫他哑,他自己乐意。”
“他真是你拿来试药的?”
试药?李瑄城挑了挑眉,不反驳。
“我去!李瑄城!我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拿他试毒!怪不得!你怕犯冲呀!”
李瑄城终于怒道:“你要是再拿人试毒,我便拿你试药。”
江烟虽然口里直呼李瑄城的名字,其实内里怕李瑄城怕得要死,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口里还是道:“我知道了!……”
过一会试探道:“我有解药。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李瑄城嗤道:“你居然随身带着?”
江烟结巴道:“我……”还不是因为你动不动就喂人吃药。
“罢了,我最近事务繁忙,也没时间配一味解药出来。你拿去让他吃了罢。”
江烟得了准许,一下子就蹦到穆修白眼前,喊了一声:“穆修白!”
穆修白对自己的名字很有反应,当下停了笔。
李瑄城却道:“江烟,你喊他什么?”
江烟挠挠脑袋:“穆修白啊……”
“他告诉你的?他和你说过什么?”
“恩。他说他叫穆修白,还说他是个小贩……”
穆修白见没人理自己,就继续画自己的。
李瑄城也走到近前,道:“是个小贩?”
江烟道:“我才不信呢!说不定名字也是假的……”
李瑄城拿扇子随手往江烟头上敲一下:“他的名字是真的。”
江烟捂着脑袋委屈道:“真的就真的,做什么打人?”
“你喂他吃了药,就陪他说会话吧。我还有他事,没工夫搭理你。”
“我才不要陪疯子讲话!喂!李瑄城!”
李瑄城回来时就见到江烟把头埋在盆里洗脸。
“哟,怎么了?”
江烟听到李瑄城叫他,抬起头来哭丧着脸,脸上还有没洗去的墨水印子:“我觉得疯子还是当个哑巴好。疯子疯起来比我还烦……”
“他说什么了?”
“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讲话叫人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调子。”
李瑄城越过了江烟,决定亲自去看看。
穆修白正在里面念着滕王阁序,念了一会儿改背元素周期表,背完了背圆周率。
李瑄城躲着听了一会儿,觉得不是江烟的智商问题,连他也不知道穆修白在说什么。而且讲话调子打滑。但是穆修白好像有些可以认得人了,见到李瑄城便欢呼雀跃地迎上来。
李瑄城道:“你坐下。”
穆修白非常听话,便在席子上坐好。
李瑄城道:“你叫穆修白?”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没什么戒备,只道:“恩,穆修白。”
李瑄城觉得自己可能听出来他说了自己叫穆修白。虽然调子打了滑,但是音色却漂亮得很,清凌又落沉宛若古琴的中音。
“家住在哪?”
穆修白说了一个地名,这两个音调子奇特,李瑄城确信他没有听过的地名。也许是个小地方。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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