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6节
更晚了对不起!本来是12点前补上的结果因为修改又到了现在。有部分内容因为河蟹所以删删删了。
☆、章十九十月清霜(二)
穆修白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所有前世的现世的物事都交织在一起,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安谧而美好的,有如窗棂之外月色皎洁满目飞霜。直到他又梦到了柳静。其实他梦到过柳静很多次,时而又变成了任澄漪。他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无论是谁,都能让他生生惊出半身的薄汗。比起天禄台的二十日,祁千祉让他对任澄漪做的事,更令他感到惶恐不安和无所适从。
在祁千祉的面前也好,或者天禄台也好,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是对一个女孩子,他却做了那样的事,他是施害者。
穆修白把身子弓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徒生了一些难以忍受的自我厌弃感。穆修白非常不喜欢欠着谁,他宁愿别人欠着他。前者会叫他十分不安,后者倒是不用让他背着东西,责任也好罪孽也好,累得身心俱疲。
李瑄城晚上来看人病情时,嘲道:“你这一年来都烧了几回了?”
穆修白出口的声音把嗓子刮得生疼:“六回吧。记不清了。”
李瑄城欣喜道:“这是醒了?”
穆修白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道:“这次死了多少人?”
“几百人吧,已经控制到最小了。”
“绮春好着吗?”
“就在语谰池养着,江烟还带你去看过她。”
“……受了很重的伤?”
“恩,还好,没死。”
“其他人呢?”
“吴辑死了。我还觉得小太子身边就他最有意思了。”
穆修白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只是重复道:“死了?”
而后说:“当时吴辑就说要替殿下,结果……还是死了。”
李瑄城并不知道穆修白要说什么。穆修白的声音很轻,说是气声也不为过。
穆修白顿了许久,道:“你瞧,我还活着。”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咬字清晰,面色沉静。
李瑄城道:“想通了?”
床上的人笑了一声,自嘲道:“我本来就贪生怕死。”
李瑄城道:“惜命是好事。我是大夫,我不太喜欢不怕死的。”
穆修白听了这一句,笑得更厉害了,他是真的在笑:“李瑄城你讲话怎么这么好玩……”
李瑄城眯着眼睛,虽说还是眉眼弯弯,但是面色稍有不快:“你似乎从来都不惮直呼我的名姓。”
穆修白面上一僵:“烧糊涂了。还望大人恕罪。”默默有些恼自己讲话不过脑子。
“你今天心情这么好,是不是该说些让我也心情好些的事?”
穆修白有些费力道:“我是想说。我怕你不信。”
李瑄城饶有兴致道:“哦?此话怎讲?”
“以大人的聪慧……或者无论从何处讲起,我现在也太漏洞百出了。大人若是要动手,早该动手了。
“但从你见到我起,我却没有哪一个行为,可以直接地证明我有什么不轨之心。我若是个细作,以我现在的表现,偏偏让人觉得没有说服力……大人想必也十分头疼吧。”
李瑄城没有接话。
穆修白只好继续道:“这一切,太矛盾了。或者说,两相解释不通。所以一定是有其他的缘由。”
李瑄城直觉穆修白在说实话。还是道:“所以你要怎么解释?”
“我若说大人想知道的,我恰好一概不知道,大人定是不信的。所以我也实在没法解释。”
于是一切还是绕回了原点。
穆修白面上本就是病态的潮红,勉强哑着嗓子讲了这几句话,更是脸红脖子粗。
李瑄城穆修白的怀疑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这里了。更多的是对这个人本身的兴趣。比如他病中说的一些莫名其妙有头无尾的话——这些正是穆修白所说的个中缘由的证明——但是……
但是我虽然不知道疯着的时候说过什么不该说的事情,若是李瑄城不问,穆修白想着,我自然不能把借尸还魂的事暴露给他。
李瑄城心道,既然有关南梁的事不知道,多少也就没有了追问的意义。李瑄城一向随性,要问什么,要做什么,一概看自己心情。
穆修白却独自在一边用微若蚊蝇的声音道:“……任澄漪是不是死了?”
李瑄城勉强听了个大概,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穆修白把头往被子里埋下去,接着道:“看来是死了。”
“你现在还想着她?别想了……”心里却道原来还真是个情种。
“……”
“这终局是她该得的。还尽使些些腌臜手段,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她……”
穆修白突然打断道:“人各为其主。”
李瑄城没料到被穆修白用这句话来应自己。有些好笑道:“说的是不错……各为其主,各负死生。你又是在内疚个什么劲?”
穆修白说不出话,任澄漪死了叫他够难受的了。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中的看客。其实不是。他虽然知道顺时应势,潜意识里却洗不掉自己曾经站在高度文明的优越感。他知道任澄漪对于巫蛊案难逃罪责,让数百人死于非命。但是即便这样,他对任澄漪的心情,依然只有同情而已。飘蓬飞絮,身不由己。
李瑄城看着他这副样子,也不再难为他,只道:“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些却想不透?”
暗哑的音质是李瑄城所特有的,挠得人心痒痒。穆修白半眯着眼睛,偷瞄着床前的人。李瑄城在语谰池的打扮少了很多王孙公子的浪荡气,样式简洁的白色深衣,一袭浅灰的氅衣,将人整个的色调压住了,面上也是气沉色稳。以及不刻意掩饰了的,出手落手处自然透出的高出常人许多的武学功底。
穆修白仔细想想,其实李瑄城明明比祁千祉危险了更多。说到底祁千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一清二楚了。但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想不到李瑄城应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指身份,神医的身份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凭着这个人的才能,和祁千祉对他的赏识,为什么只混成这样。
总之,这个人不想杀他真是太好了。
江烟终于分清了伤寒何时要发汗,何时不要,以及发汗应当如何发。穆修白一病痊愈,也分清了。
穆修白这才觉得江烟确实不见得靠谱。
江烟便怒道:“小心我毒死你!”
穆修白忙道:“不敢不敢。”
“你快陪我说说话吧,好不容易逮到你神智清楚的。你不知道我之前陪着个疯子聊天多么痛苦……”
穆修白体谅道:“我明白你的痛苦。”
江烟道:“你明白个屁!”说罢撩起自己的袖子,使劲往穆修白眼前凑,“你看你看,都是你打的!”
穆修白不免有些羞赧,那些伤的确不算轻的,江烟小少爷连日来确实吃了苦头了。
见穆修白一副愧疚的样子,江烟更起劲了:“还有呢还有呢!我左手差点被你给卸了!你要不要看看!”
穆修白赶忙扯好他的衣领:“天冷。”
江烟不再纠结自己的伤,不在意道:“不过凛冬姐姐说我最近进步得可快了!……当然你这账还是要和你算的,先欠着!”
“好好,欠着。”
江烟却凑近来,小声道:“你是不是现在跟着李瑄城了啊。他对你那么好。”
穆修白听得心口一跳,道:“你才多大点,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江烟不服气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正常得很么!你恼羞成怒了!”
“得了吧,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到那儿去的。”
“我知道你以前跟着太子!可是李瑄城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待在语谰池别走了吗?”
穆修白面上终于有些裂缝,然而还是强装镇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江烟迟早得知道,好在江烟分明不以为是什么可耻之事,倒叫他可以松一口气。
于是道:“我倒是不想走。可你问问你家主人会不会留我?”
江烟热情道:“我帮你和他说。”
穆修白顿觉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别去。我不是当真要呆这。”
“你都说了!我可当真了!”
穆修白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想他现在就把我扔下山去,便去说罢。”
江烟果然又坐下了,一脸深沉地叹着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连这章也补上了。晚上我在看看能不能再更一章。
其实挺想听大家说些和文章相关的东西的ww
☆、章十九十月清霜(三)
穆修白清醒的时候变得频繁了一些。
有一回李瑄城正在施针,穆修白便回了意识,然后以为自己脑袋上爬了什么虫子,伸手便去抓。
李瑄城按住他的手道:“别动。”
江烟也道:“插着针呢!”
穆修白便道:“针灸么?怎么不疼……?”
江烟抢道:“针灸本来就不疼!长见识了吧!”
穆修白“唔”了一声。然后听着李瑄城低沉柔和的嗓音给江烟讲着他脑门上的穴位。心里默默地记下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有些乏。”
“乏就睡一会罢。我也扎完了。”
穆修白睁着眼睛,双目沉沉地望着李瑄城道:“我不想睡。大人什么时候教我认药?”
李瑄城笑道:“江烟不是教过你了么?”
江烟也道:“我作证,我真的教你了!”
“……我不记得了。”
江烟立马撅了嘴:“忘恩负义。”
李瑄城道:“你疯着的时候的事情,真的一点都记不得?”
穆修白被江烟委屈的眼神看得心慌,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记不得。”
李瑄城没有再说什么。他微微含着笑意地看着穆修白的如画眉眼,想着其实这个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最好,不怀戒备,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穆修白其实记得一点点。比如他直呼李瑄城的名字,大概是随了江烟。他模模糊糊记得他和江烟一块。江烟喊,李瑄城!他也喊,李瑄城!江烟再喊一句,他再喊一句。李瑄城似乎在练剑,不胜其扰,一剑劈来糊了江烟一身的白霜。穆修白就笑得不要命了一般。
李瑄城一边收了针,道:“那你随我来药房吧。”
穆修白立马下了床。
江烟喊着:“我也去!”
事实证明这真的是一次不愉快的教学。
李瑄城对他一样一样讲着的时候,江烟总是在一旁插嘴。
“医讲求四气五味,升降出入。”
“四气者,寒、热、温、凉;五味者,酸、咸、甘、苦、辛,四时五味有宜忌;人之四体脏腑,各有升降出入,用药亦随其势,凡味属辛、甘,气属温、热,属升浮,味属苦、酸、咸,性属寒、凉,则属沉降……病变在表者用药宜升浮,病变在下里者宜沉降。”
李瑄城走在前面,拿手一一指着道:“我现在只教你认,药性不细讲,你暂且听着。”
穆修白道:“好。”
“白茅根,止血清热。”
“桔梗,化痰利咽,除寒热、风痹。”
“景天,活血,解热。”
“三七,止血,散血,定痛。”
“熟地黄,益骨生肌,旺精血,补五脏。"
江烟插嘴道:“熟地黄味甜微苦,你吃过的!”
穆修白默然无语。
李瑄城继续道:“杜仲,主腰脊痛,益精,坚筋骨。”
“桃胶,和血益气,治下痢。”
“犀黄,主惊痫,寒热。”
江烟又插嘴道:“这个你一下塞了好多,后来全吐了,你不知道有多贵!”
穆修白面上一红。
李瑄城扫了江烟一眼,示意他闭嘴,又往前走两步,指着些骨头状的东西道:“龙骨,定邪,安神。”
穆修白伸手出去,又看了眼李瑄城,李瑄城朝他点点头,他便捡起来一两块看了看,觉得这些骨头似乎脆的很,有些奇怪。问道:“这是石头?”
李瑄城道:“是石质。这脆的是五花龙骨,硬的是白龙骨。”
穆修白觉得这东西应该就是化石,对于这居然可以当药材感到十分惊奇。
李瑄城将这面的药材介绍完毕,又往另一面去,嘴角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一样颗粒状的药材道:“这东西倒是和你同名,这叫望月砂,治目翳,痔漏。”
江烟似乎就等这一刻,指着边上的药材就道:“五灵脂,我当时只说了名字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拿去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得瘫软成一团。
穆修白见他笑得这么厉害就知道不是好事,便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李瑄城。
李瑄城但笑不语。
果然江烟缓过来后道:“这个是其实是老鼠屎……”
屎。
穆修白猛地觉得一阵反胃。又觉得自己疯着的时候恐怕做的蠢事多得很,只怕这两个人早就看得多得腻了,便又面红耳赤。
李瑄城却不紧不慢道:“五灵脂是寒号鸟的屎,能行血止血。至于望月砂,也是野兔的粪便。”
穆修白面色不济道:“为什么是屎……”
李瑄城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血余炭是人发之炭;紫河车,则是妇人之胎盘;人中黄,则是甘草入竹节,浸于粪池所制。药者无所不用其极,对症即可。”
穆修白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便道:“大人说的甚是。是我无知了。”
“我既然要教你医术,你便不用称我大人,和其他人一样称主人罢。”
穆修白又作了一揖,字正腔圆道:“主人。”
江烟道:“你叫他李瑄城就好了。”
李瑄城最管不上的就是江烟。此番笑道:“我制了新毒,你准不准备替我弄出个解药来?”
江烟一听,小脸一下煞白:“上次哑药的解药我是瞎蒙出来的!我还吃坏了好几次肚子!李瑄城你再这样我和你急!”
李瑄城不在意道:“谁急得过谁”
江烟马上毕恭毕敬道:“爹我错了!我嘴欠!我自己掌嘴……”
穆修白忍了好久才忍住没笑。
李瑄城对江烟其实已经够放纵的了。谁会准许一个孩子没大没小地直呼自己的名姓。
而且有些事情,李瑄城居然说不问就不问了。李瑄城对他也真的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