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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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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0节

其余各派只觉得此人当真是来看热闹的,且语谰池算不得门派,并不分神理睬。

闰六月初三,李瑄城在天方客栈已经住了七日有余。正在房里一个人自酌自饮,却闻门上三声响。天气闷热,是以李瑄城并没有关门。

李瑄把杯盏放下,就见一人粗布衣裳,髯发花白,立于门外。

李瑄城垂目微微瞥了一眼人的脚下,只觉得此人功力深厚,他竟没有觉察到人来,再重新直视这位仙骨老者道:“前辈有何见教,不如入房来和我同饮?”

老者道:“可有打扰语谰池主人?”

“前辈的步子很轻。”

老者不甚在意,一边步进来,捋着胡须笑声爽朗:“我来替我家主人请语谰池主人出诊,不知语谰池主人是否得空?”

叫身后的小童奉上了一个木椟。凛冬便接过来打开,粗略地验了下里面金条的真假和重量。浅夏也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凛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凛冬很快把木椟合上了,朝李瑄城点点头。

李瑄城便道:“我日来无约。”

“甚好,我家主人现在徐门街,屋舍寒陋,不知是否肯移驾?”

李瑄城便站起来,伸手做了“请”式。

老者往前引路去了。

李瑄城道:“浅夏随我去吧,凛冬留在客栈。”

凛冬垂首应允。

这是寒山之人。寒山的门派,能有这位老者这样功力的,只有枯木崖。枯木崖心有家国,寒山覆灭之际他们奋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几于全灭。南梁灭寒山后全门迁入吴喾,虽说全门,其时死伤惨重,已不及百人,入吴喾后行迹衰微。

李瑄城心道,总算来了。

他与枯木崖向来无交集,但是寒山的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枯木崖行事低调,只在沧水渡口选了一道矮街,租了一间小院。李瑄城随人左拐右拐,好容易才进了一道小门。一旦入内,便见道一人也是华发生鬓,背立于堂前,手中握着一柄拐杖,木质不过是普通的松木。

那老者便道:“主人,属下已将语谰池主人请来。”

“辛苦钟合。”那崖主便回转身来,又向李瑄城道,“久闻语谰池主人大名。”

李瑄城见了人的面目,只是微微一怔,道:“枯木崖崖主孤注一掷,挫伤南梁精兵,我亦久仰。”

那人微微摸摸下巴,并不否认:“语谰池主人好眼力。我崖下众人行事低调,不知是哪里令你猜到枯木崖?”

李瑄城与枯木崖崖主未曾谋面,当年传闻崖主楚无觞重伤,看来是未见好。只是这容貌,李瑄城却觉得十分熟悉。

“不过是歪打正着。”

李瑄城替人查看了病腿,然后起了一套推拿,以指按揉穴位,以掌推血行气,手法多变,只叫人目不暇接。李瑄城沉着气不发一言,而楚无觞额上渗出了密汗。

又口述了张方子给浅夏,浅夏照实写了,嘀咕道:“这最后一位药,好像不好找呀…”

李瑄城道:“对,这最后一味药,陈滨之地大概抓不着。崖主先将前几味药抓了吃上旬日罢。”

于是一位小童从凛冬手里将药方接过了,脆生生问道:“那这最后一位药应当上哪里去找?”

“我语谰池中尚有一些,日后可遣人送来。只是不知崖主离开寒山后,落脚何处?”

楚无觞和钟合对视了一眼,楚无觞方沉着声音道:“寒山已亡。我等居无定所。不必劳烦。日后有缘再见。”

李瑄城碰了个软钉子,倒是哈哈笑道:“如此,我来试试方才推拿之术是否起效。”便跃起,一掌袭向楚无觞。

楚无觞往后退一步,然而终是腿脚不便,右手便翻过头顶一挡。斜刺里钟合便伸掌过来,只把李瑄城的招数尽数接去。

李瑄城和人交手几招,但招数并不凌厉,只不过顺水推舟,将钟合的招数一招招套出来。

钟合终究觉察了,料李瑄城不会如何,虚晃一招,退后数丈,站定。

“语谰池主人这是何意?”

李瑄城也退后站定,束起的乌发在脑后一落:“我这里有个人,不知两位得见不得见?”

楚无觞道:“你且说来,我方知可见不可见。”

李瑄城便唤过浅夏,叫她将凛冬带来,再抬头笑了数声,道:“既是要等,崖主不留我喝上几盅?”

楚无觞依然不知其为何意,谨慎道:“不如钟合同去。”又向李瑄城缓缓道,“语谰池主人,请。”

李瑄城也探手出去:“请。”

太学已经粗略地建成。而祁千祉曾经答应过穆修白的事,似乎被刻意得忽略了。毕竟此时离尹天禄死,只有几日。

祁千祉虽然有心再寻一个人进宫来,也不及去操持此事。他被国库的亏空弄得焦头烂额,亲自往那些富商贾游说。虽有慷慨解囊之人,所得不过九牛一毛。

穆修白和冷池笙从来没有什么交集。虽同处一宫,只是照面罢了。穆修白也是绕着道走,连点头之交也称不上是。他在这帮谋士的面前,总是抹不平心里淡淡的自卑。便不想见着他们。倒是不料冷池笙会主动找他。

“大人是希望我劝谏殿下?”

“正是。”

“殿下近来对我心生厌烦。大人从我这是走不通的。”

“未必。我知道公子也是知事之人,也抱才难遇……”

“我已经试过了。”穆修白抬起眉眼看冷池笙,并没有让他说完。冷池笙来找自己,他觉得这责任太重了,他担不起,“大人请回吧。”

冷池笙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你在看医书?”

穆修白“恩”了一声,拿手指摩挲着竹简,作势又往下看,然而并没有看进去。

“学医是为救人?”

穆修白蹙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明白,料想冷池笙下面必然有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冷池笙果然很快就道:“行医救人,本非易事。况公子处这深宫之中,医术何处施展?公子若有慈心,眼前一言之事,便是万民之福。公子也知道孰轻孰重。”

穆修白道:“我口舌拙笨,不及大人能言善辩。此事不是不愿,而是无能。大人便饶过我吧。”

“世间疑症沉疴,若要医治,也岂是一蹴而就?公子一回不能,便说一世不能,未免小儿心性。”

穆修白觉得自己当真是无话反驳了。这个人的才华不下李瑄城,何况李瑄城有才无华。穆修白发现自己很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他们极其智慧,而胸怀宽广。

“医者治病,谋士论事。我既不是医者,也不是谋士,此事也是僭越了。不理为上,擅论为下,岂能再三。”

“我便和殿下举荐你入太学。如何?”

穆修白笑而不语。这句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然而他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渴望进太学。

冷池笙本来也只是突发奇想,这回已经将要放弃。

却见穆修白突然抬起脸,微微翘起嘴角,露出几颗贝齿:“冷大人不必劳烦。不论成功与否,我只再试一次。”

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劝。但是也要叫冷池笙承他的情。

徐门街的一处院落,夏日的日光照得肆意。凛冬来时也是半面的银具,熠熠闪光,只露出浅唇一笔。

而后,将面具摘下,是与楚无觞六分相似的眉眼。

楚无觞道:“天佑我意儿。”

凛冬微微动容。

楚无觞随后平地跃起,直取李瑄城咽喉。

“传闻阁下与四徒皆是关系不正,敢问语谰池主人可玷辱了我女儿!”

李瑄城也是全身跃起,只留一掌撑地,双脚往案上一推,那案头堪堪挡了楚无觞一招。李瑄城一个后翻落地,道,“崖主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楚无觞听他不知悔过反倒揶揄,气得快要内伤,又起招式向李瑄城去。

凛冬却不意加入战局,接了几招,平臂挡在李瑄城身前。

楚无觞微微震惊道:“意儿这是……”

凛冬淡然道:“主人于我是恩人,还请崖主放过。”

“我是你父亲,你当真不记得了?”

“主人说枯木崖的功夫和我是一路。而我与崖主六分相似。我大约是枯木崖中人。”

楚无觞恨声道:“我枯木崖虽沦落至此,也不该有如此……之事。我谢过语谰池主人救我女儿。既然你们已经到这一步,我便将女儿嫁于你,如何?”

李瑄城还未说什么,浅夏断然道:“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来发小剧场。

让我们向李瑄城的恩师采访一下他对李瑄城的看法。

杜正:“李非池中物。”

某不知名的语谰池主人李瑄城:“其实我觉得我就是。”

好的,池主你好,池主再见。

今天的小剧场到此结束w,我修改的部分主要是冷池笙和穆修白那段。

☆、章二十三东南之水(三)

出门则风向行变,乌云压城。李瑄城道:“南面水患。这里的天气也不好了。”

浅夏道:“走快些,不然要淋透了。”

凛冬只是一个人有些出神。

方才屋里凛冬行了重礼,毅然不留。

楚无觞实在不忍得而复失,叫众人拿人。

凛冬拔剑而向。

楚无觞只好道:“罢了,你去罢。我崖中人都在什凉,你要是哪一日想明白了,就回来。”

……

待众人走,钟合才道:“崖主为何……?”

楚无觞按按额角道:“意儿怕是记得。”

……

雨季未歇,洪水之势只增不减。京中浅涝。而南边之城日以一灾,不日竟无良城,只往吴喾边界侵袭。城外村庄尽没,死尸浮野。

陈滨在东偏北,也是大雨连日。沧水泛滥,搅得那些只等除沉珠现世的帮派都措手不及。有些人也便不再收于渡口,只往北面去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徐门街里的人没走。以及这两天内在城中鬼鬼祟祟的率卜人。

李瑄城偶尔去街上走一遭,那水已经没了鞋面。他觉得这雨大概歇不下来,便也走了。先回泷上,泷上近京师,想来无事。

沧水的堤坝已经有好几处溃决。陈滨这段尚且没有溃决,然而水位近乎与堤坝相齐。

有城墙阻挡,陈滨城中尚且安全些。而城外的人,一旦堤坝溃决便只能听天由命。

南边的消息一直在传来。太河泛滥,沧水决堤。祁千祉面上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祁千祉忙于公务,一边心里也做着些挣扎。他的心情矛盾得很。他说不上来,他更喜欢的是裴之维,所以他也希望望月可以有些学识,和裴之维一样。但是望月又有很多不同的东西。他除了身份低微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太合他胃口了,他甚至比裴之维聪慧得多。祁千祉觉得,他能为了裴之维的未来而对裴之维放手,却未必想对穆修白放手。

然而国事烦忧,便也先晾着穆修表白了。他每日四更方歇下,心想也不必叫穆修白陪着他少眠。白日却是又示意穆修白侍于侧。

穆修白思前想后。但是依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看见一封喻家捐献粮食的折子,便小声道:“殿下不妨封喻大人一个爵位,也好给四方富商大户做个榜样。”

祁千祉便道:“你这是肯讲话了?”好似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是穆修白闹别扭一样。

穆修白便不知道怎么接话,继续就着喻家一事道:“这不比南梁卖官鬻爵,有功理应封赏。”

祁千祉拿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道:“好。好个有功理应封赏。”

穆修白一直有些怕祁千祉,说了这两句话都怕祁千祉会不会阴晴不定将他赶出去。面上支着些浅笑继续道:“殿下日夜操劳,游说商贾一事,也并不一定要殿下亲自去。”

“我亲自去他们都不肯,好似我要剜他们肉剔他们骨似的。”

“殿下亲自去自然郑重,苍临的袁家便是敬殿下郑重才肯慷慨解囊。然而我以为,殿下是否可以将此事交由宣室卿淮大人?淮大人辩才了得,口尖齿利。以宣室卿的身份,也算是重视那些商人。”

“淮九兆此人骄奢淫逸,我甚厌恶。”

“……”

穆修白见祁千祉果真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来,只停顿一会,又道:“殿下正要用人,淮大人……”

祁千祉打断道:“我知道,你说淮九兆虽淫逸,但是颇有才能。人人都和我这么说。”

穆修白又沉默了,过一会开口就不是淮九兆了:“殿下虽对慷慨解囊的商人行封赏,是人人都赏么?”

“怎么能人人都封赏。这些商人本不该觊觎爵位。至于我去见那些世家,人人在我眼前哭穷,最后多少看着我的面子拿出来了些,都不够我来回的花费。”

祁千祉便叹气。

穆修白也叹起了气来。

祁千祉向祁钺荐了淮九兆。

淮九兆欣然领命。

待下了早朝,步下宣室殿的丹墀,一路走到外朝,却听一人叫住他:“淮大人。”

淮九兆止步细神一看,道:“冷大人。”

“淮大人,晚辈有一事相求。”

“所为何事?”

“……”

……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那些庄家在水里一浸都死了。粮食极度匮乏,灾民北徙,路死者十有六七。

定勉王家臣入京师,报说定勉谷于十日前已入陈滨。广沙王使者入京师,捐钱千万,又报说愿让国内三年赋税,以充国库。

然而都不能填补巨大的亏空。

南梁卖官鬻爵颇为成风,然而祁夏甚为忌讳。是以文武百官,无人敢出此策。

穆修白所想,便是让淮九兆担着黑锅。

待淮九兆真正把活接了,穆修白也便开始旁侧敲击:“那要多少才行封赏呢,殿下不如给淮大人透个底。”

“透底?”

穆修白旋即又道:“辩论之技艺在于一进一退之间,淮大人心有底线,才能商谈自如。有备而去,才不会空手归来。”

祁千祉道:“你这两天怎么如此有心情掺和朝事。都依你罢。”

祁千祉自然知道穆修白在想什么。只是南面江水滔天,已经不容他们喘息。便着手修改了爵位制度,关内侯以下爵位得封商人,可免徭役,可减租税,可衣丝乘车,然无封田。

闰六月十五,沧水在陈滨决堤。哪有什么除沉珠。不过是拉了些人做了冤鬼。此事也便告了完结。

李瑄城回了泷上,江烟所做的事情便都瞒不住了,蹲了十日的镜寒洞。

李瑄城遂往京师去,他和喻朝河的梁子还真是结大了。

而独凛冬忧心忡忡。

穆修白已经多日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了。祁千祉每日晚歇,也便暂时未提这茬。

一日公事四更方毕,祁千祉只觉脑中空空,疲累而毫无睡意,便往穆修白屋里踱去。叫赵谐不要跟过去。

赵谐两眼呆滞,睡意迷蒙,道:“谢殿下。”

祁千祉笑了声,觉得这两日难为赵谐了,便也不理赵谐的胡话。

祁千祉往房里步入的时候,穆修白正睡得安稳。

京中的雨只是时下时不下的,空里都是些沙沙的雨声,并无月色,祁千祉只是自己握了一盏油灯,往穆修白床前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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