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秋骑在白纯砚身上,车身一倒,东子便伸手捞起苻秋,从另一侧车窗破窗而出。
两道银光闪过,不知是谁放的冷箭,倒插在雪地里颤抖不已。熊沐已和两道黑影缠在一起,不远处有棵歪脖子树。
东子把苻秋往背上一甩,紧紧按着他的身,“抓稳了!”
苻秋的帽子落在车里了,雪风吹得很冷,他的头脸全挤在东子背上,只觉得身轻如燕,回过神来时,东子已背着他上了树,将他放在树枝上。苻秋吓得连连大叫,“别,别松手!”
他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朝下一望,眼前一晕,手像痉挛的鸡爪一般死死抓着东子的胳膊,喊道,“别下去,我……我怕……怕高……”
东子没想到这层,但见他从腰上抽出十余米长的绳子来。
苻秋愣了,“你裤腰带这么长?!”
东子哭笑不得,“绳子,你坐过来。”
按照东子的示意,苻秋往里挪了挪,东子想了想,又朝上爬了点,将几根树枝给他,默不作声把苻秋捆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与树干的结合处。
底下的熊沐和白纯砚已战得火热,但黑衣人太多,熊沐已应对得有点吃力,白纯砚这边稍好,但口中也频频发出示威的呼喝。
捆好苻秋,东子捧住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眼睛,“在这儿等我,别看下面,这个拿着,要是下面没人了就割掉绳子自己下来。”
苻秋几乎要哭了,拽着东子的手不放,“一起走。”
苻秋又低头看了眼熊沐和白纯砚,都是暗卫,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些人都是他回京的筹码,只得硬生生把吓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咬了咬嘴皮,“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东子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
天黑得很早,苻秋坐在树上不敢乱动,光是坐着已竭尽全力,他不想一个不稳当变成倒吊,他无法担保自己的技术。起初他还能勉强分辨出人来,后来又冻又渴,还下起雪来,他整个脑袋被冻得嗡嗡直响,视线变得模糊。
就在这次睁眼朝下看之前,他还十分确定战斗没能分出胜负。
血腥气被大雪覆盖住,天色已黑,积雪映亮了地面,刀剑声已消弭无形,苻秋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已无任何声息。
他的声音直发抖,“东子?”
回答他的只有沉寂的黑夜,和不明显的雪声。
苻秋感受到了嗓子眼被火贯穿的灼烧感,他一定发烧了。他模糊地想,拔出东子走前插在他靴子里的匕首,光是将刀刃从刀鞘里解放出来,他就耗尽了浑身力气。
结果因为手太僵,整个匕首朝下掉落,好在他还捞住了匕首,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裤子,在大腿上留下两道巴掌长的口子,好在并没有割破最里层的裤子。
从树上滑下,落在地上的一刻,苻秋两腿打颤,在雪地里踉跄着留下一串足印。雪地里有数十个小包,隐约能看见薄雪之下隐藏的黑衣,显然,战斗结束已久,却没有人带他走。
苻秋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冷冰冰的雪水浸湿他的裤子,再将身体的热量传递回去。
也许这些隆起的小包里,有一个下面埋葬着他的东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苻秋忙站起来,摇晃着靠近离自己最近的雪堆,挖出个张陌生的脸庞。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味挖开雪堆,站起,跪下,挖开,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等到确认过雪地里所有的尸体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精疲力竭地躺在雪地里。
雪还没停,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天上没有月亮,狂风在山坳里呼啸而过,仿佛背后有看不见的魔鬼在操纵它的疾掠。
苻秋的袖子搭在脸上,袖子又湿又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许他要死在这里了。
一波强过一波的高烧让苻秋神志不清起来,他的脸通红,呼出的热气能烤熟鸡蛋,当然,只是他自己以为。他还以为自己会像书里记载的北朔大将军林少庭那样,十里杀一人,死前还干死一大票西陌叛军。
怎么办啊啊啊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苻秋挣扎了两下,像只脱水的螃蟹,终究还是倒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半个时辰后,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在苻秋身上。
雪已停了,白纯砚用靴尖碰了碰苻秋的脸,结果腿被抱住了……
“别走……别走……”
白纯砚嘴角一个冷凝的弧度,他眨了眨眼。少年人通红的脸和迷蒙的眼神,让他舔了舔嘴唇,温润的呼吸在冰冷的剑刃上呵出一块白气。
苻秋滚烫的脸在白纯砚腿上蹭了蹭,谁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他死不撒手。
白纯砚笑出声来,弯腰拽住苻秋的领子,将人提到自己跟前,鼻息可闻,另一只手将剑归入剑鞘,手掌扯去他脖子上的狐皮围脖。苻秋在宫中养出的一身好皮肉,顷刻间暴露无遗,厚重的冬袄蜷在腰际,心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白纯砚的目光凝结在他的胸前。
白雪里怒放的红梅是这世上最好的景致。
白纯砚喉头滚动,干燥的嘴唇催促他低下头脸。冷风拂得梅花挺翘,白纯砚舌尖触到那处,反手飞快给出一剑。
平地里拔起一声虎啸,登时山崩一般的震动声起。
白纯砚的剑刺了个空,他抬头,瞳孔紧缩,地面激剧的颤动让他再顾不上收拾残局,回手将毫无意识的苻秋抛出。双目通红的东子接个正着,他浑身发颤,将苻秋的衣服穿好,似乎雪山崩于眼前,也不如他的冠服要紧。
白纯砚拇指贴唇,擦了一记,笑道,“你竟没死,不过,带着他,左不过也是今天死。”
话未尽,白纯砚双足猛踏,疾步飞掠,已化作雪峰中一道烈风飘掠而去。
第21章指印
一截小指长的牛油蜡烛将山洞照亮,洞中潮湿,点了几次才点着。
将外袍垫在平坦的巨石上,洞里还有些棉絮和稻草,几件破衣,早已沾满尘土,大概是上一个在这里借土地公的旅人留下的。
滚石抵挡在洞口,没有让一丝风雪过路。洞里有一片水池,撇去浮在水面的枯叶,水质清澈,东子俯身尝了些,水无怪味,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找出竹筒。
“唔……嗯……”苻秋烧得糊涂,满脸通红。
东子扶他起来,把水含进口中,微温时分,方才喂进苻秋嘴里。
当晚东子都在给苻秋喂水,从洞口石缝里掏雪为苻秋擦脸,他周身烫得有如火石。
雪在天亮后停止了咆哮,东子把苻秋抱着,探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苻秋朝他怀里钻了钻,如同一只猫崽般紧紧蜷缩。
东子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一口气,心口起伏。
他的唇在苻秋额头上吻了吻,当苻秋睁开眼,落入眼中的便是东子贴得很近的脸,他脸上竟长出了青碴,像个潦倒的大汉,一夜未睡,眼圈乌青,颧骨凹陷。
苻秋摸了摸他的脸。
东子浑身一震。他定定看着苻秋,似有点回不过神。
苻秋疾喘两下,抱住东子的脖子,忽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打完就跑了!怎么没回来接我!你不要我了吗!”
那一刻,苻秋撕心裂肺的呼号似在东子心口撕开了一道缝,轻而易举把他自己塞了进去。
嘴唇吻住了眼泪,他毛刺刺的脸在苻秋的胸膛里埋着,好一阵战栗,苻秋几乎以为东子哭了。但当他抬起脸,苻秋发觉,他只是眼眶有点红。
苻秋仔细摸了摸他的脸,手顺着脖子,穿过心口,确认他两臂也没事,才哆嗦着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四个走散了吗?昨天交战,我们有人死了吗?熊沐和白纯砚呢?”
东子眼内一闪而过的恨意,他迅速低下头,从包袱里摸出干粮来,有肉干和面饼,但都很硬。只能以冰水泡着勉强吃一点。
“白纯砚是奸细。”未几,东子用沙哑的声音说,他坦诚的大眼睛凝注着苻秋,“他差点杀了你。”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内的红血丝却越来越密集。
苻秋勉强伸出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慰一匹马。
“我下去后,刺客转移了攻击对象,待我和熊沐杀光他们之后,发现白纯砚不知所踪。于是我和熊沐分头去找,直至天黑,我返回原地,白纯砚正要……正要……杀你。”
苻秋惊奇地睁大着眼,“那你杀了他吗?”
“没来得及,雪崩了。”
苻秋头昏脑涨,他看了看四周,呆呆问,“我们在山洞里?我们还在山上?”
“嗯,雪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把你带进山洞,下山跑来不及。”东子沉默地低着头,将一块撕碎的面饼浸在竹筒里。
“熊沐不知道怎么样了。”
苻秋一时间有点难过,使劲捏了捏鼻子,尽量打起精神,也伸手掰开硬饼,把肉干撕成细丝,同东子分着吃了。
风雪彻底停下,已是三天后的黎明,洞里用从前的过路人留下的破衣升了火,稻草也都用来生火,东子把外袍脱给他穿,倒是暖和。
躲在洞里的短短三天,竟成为苻秋此后人生里再也没经历过的闲暇。
雪停后,东子推开堵在洞口的大石,那石头至少也有百斤。苻秋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只剩下张白净脸蛋,白光自外投入到他的脸上时,他恹恹伸手去挡,片刻后适应了这光,反兴奋地跑了出去。
“皇上!”东子大喝一声。
却见小皇帝竟然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就着斜坡,朝山下一路吆喝一路滑了去。
东子只得也一路滑下去,否则根本追不上。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接近山脚时,苻秋忽然回过脸,伸手来拉东子,二人像结实的雪球一般裹着,他们在疾速的下落里接吻,雪粒飞溅在他们的脸上,苻秋还未完全退烧,抵达山脚时,东子一脚猛踏住斜刺里伸出的树干,减速中他将苻秋紧紧抱着。
苻秋的肋骨生疼,那一刻却觉得,东子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命一般,要嵌在他的身体里。
离开雪山,东子一路背着苻秋回方宅。此次出行本要去离方宅四十里的温泉山庄,特意带着白纯砚就是防着他朝外递消息,并且把袁锦誉和薛元书留在方宅里留意风声。
“结果棋差一招。”东子背着苻秋,已望见了朔州城门,他偏着头,“冷吗?”
苻秋发烫的脸埋在他脖子里,声音仍然虚弱,“不冷。”
“马上到朔州了。”
苻秋嗯了声,望了眼阴沉沉的天,声如喃语,“天快黑了。”
“今晚好好睡一觉。”
当天晚上在方宅,苻秋发了半晚烧,似乎身体十分识相,撑到现在才发作。方宅大夫药材都现成,佣人鱼贯来去,四名婢女捧着洗漱用的铜盆,并痰盒,手炉,蜜饯等物站在床边,一夜灯火通明。
到天亮时,苻秋从梦中醒来,四肢百骸流窜起的暖意让他切实回到人间。他晃动的视线在人与人之间穿行,茫然地掠过袁锦誉,朝薛元书问,“东子呢?”
薛元书板着脸,“打发休息去了。”
苻秋似有点失望。
“我点了他的睡穴,铁打的身板也受不住。”薛元书抱胸,隐有责备。
而苻秋的嘴角却翘了翘,又倒回去安心地睡了。及至十五傍晚,才起身吃了一海碗小米粥,整个人活了过来。
晚上方殊宛过来,免不得又红了眼眶,苻秋好言安抚完,偷溜去东子屋里。
刚一爬上床,就被个硬东西硌了腰,被子里躺着东子的破布包袱……
苻秋摸出来竹筒,火石,几截牛油蜡烛,干粮是没了,还有点饼屑站在布包上,还有啥,一个草编笼子的一只角,几块帕子,一张发黄的“東”字。
苻秋眼圈发红,把布包放到床边小桌上,轻手轻脚地缩着,圈着东子。
十六日近午,太阳光冷得发白,一名裨将先行快马叩开方家大门。方靖荣衣锦还乡,回府阵仗极大,朝廷派出的仪仗,包括四名正六品校尉为他开道保驾。
“皇上宠信太傅,特意下旨令太傅得以号令朔州军,另领巡行钦差之职,将在朔州、青州、绵州等地徘徊,查访各州县吏政,半年后返京。”
老太傅听完此话,皱纹满布的脸上不仅没有露出半点笑意,反倒让苻秋速速收拾行李。
“这兔崽子恐怕要坏事。”他深陷的老目转向东子,“出城的地道挖好了吗?”
苻秋想起一月来东子身上总散不去的腥气,原来那不是血味,而是泥土。
“在城西一户张姓人家的天井里,他家有口枯井,十年未曾见水,挖下去果不见水脉。”
不过几日没见,苻秋深觉方老爷子又老了足十岁,他已是八十高龄之人,一时间心内俱是难言的内疚。
“朕回京之后,接老爷子进京,老师千万不要推脱。”
方老爷子嘴角微微牵动,“请老爷子喝喜酒是去的。”
苻秋拱手郑重承诺道,“我苻秋今生的皇后,一定姓方。只要姝宛康健,朕只有这一位皇后,太子以皇后为母,将来皇后就是太后。”
一句话确保了方家百年内的尊荣,其后又当场写下圣旨,用印。
盖上丹朱,苻秋将玉玺递还给东子。
年迈的老爷子摇晃着身跪下,重重朝他磕头。
窗外,已是黄昏,袁锦誉在门口小声催促,“方靖荣已到城门,朔州知府领着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跪迎。”
苻秋在方家迎接新“老爷”回府的鞭炮声里离开方宅,一辆毫不起眼的简陋马车从方家侧门而出,湮没入夜色当中。
车轮辘辘,到达城镇时已是第二天晚上,苻秋被东子抱下马车,一路抱上客栈二楼,安顿在床上。
他风寒初愈,浑身无力,趴在床上歇足了一天,才头一回下楼吃饭。
这地离朔州只一日路程,按说并不安全,但东子似乎很有把握,方靖荣不会朝这个方向来。
客栈生意冷清,十八桌统共坐了三桌。
二斤酱牛肉,三斤烧刀子,酒很烈,苻秋只尝了一口就忙伸舌头表示不要了。
熊沐不喝酒,东子、袁锦誉和薛元书把酒分完,让老板加了四个下酒小菜,又点一道鱼一道鸡。店里馒头好吃,回口甘甜,极有嚼劲。
“吃这个。”
苻秋递过去的,东子就吃。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堂屋角落传来——
“方太傅大义灭亲,连自己老子都敢对着干,还严令各州府不得收留假皇帝。你说,小皇帝到底死没死?”
苻秋瞥了眼,说话的是个高胖子,一旁的矮胖子鼠目四下谨慎望了望,才压低声音道,“不谈国事,不谈国事,王老板,小的只是想朝你买点米……”
那高胖子颇不耐烦,“我算劳什子老板,就是当家手底下一个跑腿的,说吧买多少。不过先说好,你得让我今晚上喝高兴了。”
“五十斤米,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待会儿这边账结了,请王老板去怡红院好好乐乐。”
“嘿,还是你小子懂门道。”
高胖子抠出矮胖子手里的元宝,收入怀中,笑呵呵道,“唉,这年头认银子,认粮食,认官,认路,认守门的,就是六亲不认。不过方家老头也八十高龄了,正月里过生,我们行里本也要去贺寿的,寿礼都备下了,这下好,不用去了。”
“什么寿礼?”
“金银珠宝都不稀罕,我们送的那是实打实的粮油米面,上等的蜂蜜,和贡茶。”
苻秋耳朵里嗡嗡的,粥碗里一点水滴激起波纹,整张脸埋在碗里。忽放下碗,苻秋狠抹了把脸,朝着门外就冲了出去。
大雨冲刷地面,苻秋像个没头苍蝇在街上冲了会儿,骤然停步,转身便撞上一堵人墙。
他闷在喉咙里的哭声渐渐放大,双肩耷着一抽一抽。
“方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低沉的声音从东子胸膛里传出。
苻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脸一沉,“你也什么都知道。”忽然间他发了狠,一拳锤在东子心口,东子就那么站着让他锤,等苻秋发泄够了,才摸了摸他的头发。
“老爷子八十了。他为大楚江山做的够多了。”
苻秋抽噎着抹去眼泪,重重点头,“嗯,该交给年轻人去做了。”
当晚,远在二百里外的朔州方宅,风把檐下的白灯笼吹得呜呜作响,犹如鬼哭。
方殊宛在灵堂里跪了两天两夜,她腿软,由丫头扶着,添上灵柩旁的一盏油灯。老爷子面容沉静,脸上的皱纹也因为生命结束而松弛下来,倒显得年轻不少。
他额头上的一块青痕由收殓师处理后不那么明显,冰冷的虎威拐杖靠在他的身侧,就由这没有温度的死物,陪着死人上路。
方殊宛的眼泪掉到老头子脸上,转瞬消没踪迹。
她眼神淡淡地起身,重新跪到棺材前,烧纸。
方靖荣站在灵堂门口,一手负在身后,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朝女儿说,“去歇会儿,要跪也该我来跪。”
方殊宛浑身一僵,站起身,一张苍白的脸对上来,“是,父亲大人。”
谁也不会知道,在推搡中让父亲撞到柱子上,父子二人一番争执后,只差一个月要过八十一岁的方老爷子到底是因为方靖荣的失手而死,还是故意。
火舌将纸钱卷入腹中,徒留下齑粉,方靖荣跪得笔直,望着棺木上精致的雕花,耳畔响起那个随时都带着七分醉意的声音——
“朕才是真命,顺朕者昌。名正言顺的小兔崽子朕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他,不过是些士族,方爱卿,朕眼前这纸太傅任命的圣旨。来来来,朕的手指在这儿,朕,即是国,即是玺,可不比一块冷冰冰的印靠谱?”
于是为官二十载的方靖荣,也不知道是自己握着皇帝的手,还是皇帝握着自己的手,总归那圣旨上有了皇帝的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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