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科学作者:十八反
第2节
那女人这才放松下来,连忙让开身子对着他们殷切道:“哪位是医生呢?我家臭豆腐这发烧怎么老不好呢?”
乐正鲤见了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这个落后的老山区,“国家”“中央”对于他们来说竟然是这样地位崇高的存在,能让素未谋面的庄稼人对他们放下成见,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们的话,这在任何一个发展程度稍微高一点的城市都是难以想象的。
想到自己并不是专业的医生,乐正鲤多少有些赧然,只是此刻他斜挎着医药箱,那女人显然就把他当成了医生,连忙上来握住他的手,对方粗糙到有些刺手的皮肤微微发烫,似乎昭示着主人内心的激动:“这位小哥是医生吧?您快来看看这孩子……”
乐正鲤不敢推辞,连忙上前看了看那小孩子,单以手背试温已经觉得非常烫手,再这么烧下去只怕会把小孩子烧傻,他连忙打开医药箱找了冲剂出来让人去倒水。孩子的母亲赶忙接了去厨房倒水,殷冉遗此时上前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道:“撞邪。”
乐正鲤抬头看着他:“……啊?”
殷冉遗指了指孩子眼底一片明显的青黑色:“邪气入体。”
他二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因此屋子里其他几人都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乐正鲤猜测殷冉遗怕是不愿意过多人知道这件事情,眨了眨眼睛朝门口站着的几人道:“小孩子发烧了,这屋子里空气不好,你们别全挤在这里,开窗通风。”
孩子的父亲连忙打开窗户,又将其他三人请到堂屋里去坐,乐正鲤拉住殷冉遗的手臂问道:“你真会捉鬼?”
火车上同夏铭几人说话间虽有谈及殷冉遗会捉鬼一事,乐正鲤对此却多少是半信半疑的,及至前夜殷冉遗说起勾魂之事,乐正鲤这才信了八九分,此刻见他神色淡然地说出这孩子撞邪,更莫名觉得殷冉遗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
殷冉遗的视线在乐正鲤抓住自己手腕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却并没有挣开,只是答非所问:“并不严重,捉只公鸡来杀了放血,喂一碗热血即可。”
乐正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说的臭豆腐撞邪,便道:“那我去和孩子父母说,只要公鸡就可以了?”
殷冉遗点了点头:“要活了六年的公鸡。”
乐正鲤点头记下,他以前上学时知道有一种古时风俗,说的是“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也就是这养狗不能超过八年,养鸡不能超过六年,这山区民风实在淳朴,不晓得还循不循这古例,此刻殷冉遗一定要只六年的公鸡,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此刻孩子母亲端了兑好的冲剂走了进来,乐正鲤便将殷冉遗方才所言告诉了她,女人闻言喜上眉梢,道家中正好有只养了六年的大公鸡要杀,这就给他们捉来。
很快,一碗还泛着热气的鲜红鸡血就端了上来,那臭豆腐被父亲捏着鼻子灌下去一碗血,片刻后便伏在床头咳出一滩黑血来,脸色也好转了许多,小孩儿的父母看见那一滩黑血吓得不轻,忙问这孩子是怎么了,说话时嘴都在微微哆嗦。
殷冉遗只说了一句没事便不再开口,乐正鲤只得接过话头安抚两位父母,说这小孩儿所受的邪气已经被逼了出来,地上吐的那黑血就是症结所在,现在既然吐出来了,那就算是没事了。他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便用眼角余光去瞥殷冉遗,后者神色淡然地立在一旁,见他看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没错,你说得很对。
待小孩儿精神头好了些,一行人这才开始正式采访,村民们听说臭豆腐家来了电视台的人员都围拢过来,纷纷挤在摄像机前说这些日子的诡异传闻。
乐正鲤坐在臭豆腐家的大院里拿着纸笔将村民们所说的话挑紧要的记了下来,唐中柳瞅着空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问道:“嘿,小鲤鱼,这些村民说得神乎其神的,你可听出什么门道了?”
乐正鲤抬头看他一眼,随手拿笔在笔记本上勾勒几点,道:“他们所说不外乎如下几点:一是有人远远望见山路上有打扮怪异的人驱赶着尸体前行,二是那山路颜色红得诡异有如血染,三是没人敢往那近前去看……哦对了,这几天来了几个外地探险的说是要去寻找真相……”
说着他又皱着眉头嘀咕道:“这些村民既然是远远望见,怎么就能确定那一定是尸体?”
他话音未落旁边有人抢白:“你这个小伢子怎么不相信人呢?我们山里头人眼神可好,那妖怪赶着的东西动作僵硬,双脚都是脚尖点在地上飘着往前走嘞!那可不是死人吗!”
乐正鲤一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忙赔笑道:“婆婆,不是我不信任你们……我……我这就是随口说说。”
说着话忽见殷冉遗将摄像机移了过来对准自己拍摄,乐正鲤朝着他歪了歪头避开了镜头:“拍我干嘛?”
殷冉遗从机器后面探出头来看他,一本正经道:“出镜了,坐回去。”
“……哦。”乐正鲤被他这么一说竟觉得自己不该躲开镜头,于是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见他老老实实坐好了,殷冉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才重新开始拍摄。
拍摄完毕之后几人便商议着要往那条“撞鬼”的山路去看看,村子里那几个游客闻讯赶来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走,夏铭出面拒绝了,又说这山路崎岖难行,劝他们几人不要擅自前去以防意外。
那几个年轻人对夏铭的话显然很是不以为意,见他们坚持不肯带自己同行,敷衍两声便告辞了。
次日,摄制组一行人便依旧由王哥打头带着往那遇见赶尸人的山路而去,出发前王嫂给他们备了些自家做的干粮,等收拾停当,又一路把他们送到了村口,千叮万嘱众人可千万要小心安全。
说起来众人并不是很担心这赶尸人,毕竟,哪怕你说破大天了,这赶尸一事也不过是门手艺活儿,赶尸匠只负责将尸体完完整整地带回家乡入土为安便是了,其他一概不管;不过唯一让他们有些奇怪的便是这赶尸一般来说都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就是为了避免与普通人撞上吓到常人,这卡子岭中的赶尸匠怎么会在大白天的赶尸,还让如此多的山民瞧见了呢?
众人心中虽有颇多猜测,在没有亲眼看见一眼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倒是卫一泓说,这大概是哪个新手学徒,不懂规矩才吓坏了村民。
乐正鲤听罢却是不信,直觉告诉他殷冉遗也许知道真相,奈何对方一路上都只听不说,简直是用生命在诠释什么是“沉默是金”,他只得慢慢放慢脚步,直至与殷冉遗并行在队伍末尾,这才悄悄问道:“殷冉遗,你说这赶尸匠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来看着殷冉遗,一双眼睛微微睁大,透着满满的好奇之色,殷冉遗低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打死也不愿意开口了。
乐正鲤也不愿勉强,朝他耸了耸肩:“好吧,不说就不说,不过你阳气这么足,就算真有妖怪也会被你吓跑的。”说罢自己先弯起嘴角笑了。
殷冉遗依旧低头看着他未曾开口,倒是走在前头的夏铭几个压低了声音嘀咕道:“这殷冉遗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不是素来不爱跟人接近的?”
唐中柳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一眼,疑惑道:“莫不是他欠了鲤鱼同志的钱?”
越往前走两侧山林越是幽深,王哥指着不远处一道山沟道:“越过山沟就是老周他们瞧见妖怪的地方了,咱们先歇会儿脚,等下再翻山沟。”
这一路在密林中绕行也走了不少路,好在夏末初秋的山林风光极好,连空气都带着大山之中特有的清新香甜,此刻众人随便在草丛里头找了处地方就坐下歇息,王哥将身上带着的干粮分给几人,大家也着实有些饿了,当下便不客气地接过去吃了。
卫一泓吃过干粮之后说是要去小解,自己往山林里头拐了几拐,众人坐在原地等他,片刻后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卫一泓的惊呼:“啊!”
他声音很大,话音刚落便惊得林中飞起鸟群,只是那声音却透着恐惧,如同是在数九寒冬浸入了结冰的湖水,透着令人刺骨的冷意惧意!
第10章湘西疑云(十)
众人初听得卫一泓这叫声都是心中一凛,乐正鲤原本坐在殷冉遗身边试图跟他磨一磨,看殷冉遗能不能对那天晚上“勾魂”的事情多说几句,此刻听得卫一泓的声音也止了话头,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殷冉遗动作极快,几乎是卫一泓声音落地的瞬间他便已经拔腿往卫一泓所在的地方走去,乐正鲤只见眼前晃过一道黑影,殷冉遗已然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了。
众人不敢怠慢,都立刻起身走去,卫一泓走得不算太远,数十步之后他们便看见了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的卫一泓,后者背对着他们,身形有些僵硬。
乐正鲤快走几步上前,却见卫一泓脸色惨白双目发直地看着前头,他扭头去看,只见对面的山梁之上站着一行人,共有八个,除开打头那个白衣青年外,均是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仿佛是要过年去走亲戚一般,看着说不出的怪异。
两道山头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按理隔着数百米远的距离,两边的人应该是看不清对方的脸的,此刻乐正鲤却觉得头皮发麻,因为此刻他不仅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身形外貌,甚至连那些人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仿佛那几人就在他鼻子尖前头站着!
大红大绿的那七人脸色惨白如纸,眉眼都是浓墨画成一般的奇特,两腮处又画了个圆圆的鲜红的腮红,瞧着说不出的诡异可笑。打头的那个青年扭过头来朝着乐正鲤一行人缓缓笑开,如同毒蛇朝着它的猎物露出毒牙一般充满恶意,乐正鲤只觉得背心发凉,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那青年身后的几人怪异在何处了,那七人与寻常人身高无异,身形却单薄至极,方才那七人正面对着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他们随着那青年的动作侧身,众人方才看清——那分明是用纸剪出来的纸人!
众人看清了究竟,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王哥站在后头打着颤音问道,“这……这是啥啊?”
唐中柳嘴角抽了抽,道:“这是……皮影戏?”
此刻卫一泓总算从最初的恐惧中微微回神,他一把拽住站在身边的乐正鲤道:“你们也看清楚了吧?不是我眼花啊?!”
乐正鲤心说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还觉得眼花呢!那分明是个纸片剪的人,怎么还能咧着嘴朝小爷我笑呢?!这是哪门子的民俗哪地的传统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呢?
夏铭倒真不愧是专业制片,最初的惊慌过后,他立刻掏出了手机打开摄像机开始录影,嘴上也没闲着,压低声音道:“殷冉遗录影,小鲤鱼快想想现场解说词,卫一泓唐中柳,你们把王哥给护好了,顺带盘算下你们后期技术,赶紧行动!”
被他这么一喊,众人都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紧张感,不是面对着未知事物的恐惧,而是跟做一场大型直播一样的期待,唐中柳和卫一泓两个并肩站在王哥前头挡着,前者压低声音说着后期制作剪辑需要注意的事项,后者变戏法似的从裤子兜里摸出个记事本开始飞快记录;乐正鲤偏头看了一眼,好么,殷冉遗那家伙早就把便携式dv摸出来了,也不知录了多久;这几位可真不愧是前辈,这么快就能投入工作了……
他定了定神往对面山头看去,那一行人还在,只是领头的青年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右手一晃亮出个带着寒光的东西,看着是把剪刀。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乐正鲤便只能一面以尽量平和的语调做着解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山头的情况。
对面人的所有动作依然像是在放大镜下一样清楚地显露在他们的面前,只见那打头的白衣青年拿着剪刀在几个纸人的脖子上依次剪了一剪子,几个纸人顿时头身分立,轻飘飘地倒在了山路上。
在他们倒地的一刻,那个放在所有人眼前的无形的放大镜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走了,乐正鲤愣了一下,口中不停:“……而现在,那些在我们面前倒下的纸片人仿佛是真的被人割断了喉咙一样,开始流出鲜血,流血的速度非常快,我们能够看见,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血完全染尽了……”
眼见着白衣青年做完这些就转身打算离开,乐正鲤有些急了,这人行动犹如鬼魅一般,要是就这么跑了他们可上哪里找去?!
他尚来不及开口,殷冉遗忽然把手里的dv朝他塞过来,只说了一句“拿着,你们赶紧回去”便转身往来路跑去,余下几人喊都喊不住,只能面面相觑:这家伙跑哪儿去?
眼见对面山上那白衣青年已经没了踪迹,几人只得站定重新商议进程,这亲眼所见,卡子岭山里的确有古怪,只是那白衣青年行为却绝非赶尸,或者说绝不是寻常的赶尸匠所为,哪有不赶死人赶纸人的赶尸匠呢?
殷冉遗已经是跑得没影儿了,这深山老林之中又根本没有手机信号,打电话联系是不太可能了,夏铭抓紧时间开了个小型批斗会,说他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让乐正鲤千万别学,后者有些好笑,点头应下了。
众人围拢商议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对面山上的纸人和那莫名的血迹,王哥着实吓得不轻,他是个淳朴山民,在这卡子岭活了大半辈子,除去平日贩货,压根就没出过县城,几时见过这等阵仗?便只带着他们绕路往对面山走到了半山腰,就停脚在原地等着他们了。
摄制组几人一心想着那怪异的纸人,便不再多做耽搁,夏铭一路举着殷冉遗丢给乐正鲤的那个小dv拍摄,脚下山路崎岖,拍摄出来的画面也多有颠簸,卫一泓此刻已经完全从恐惧中恢复了过来,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道:“不如咱们就这么在山路上绕几圈录一期节目回去吧,第一期就叫男巫王小明。”
乐正鲤笑道:“喂喂喂,小红和小强不服啊。”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着众人说笑而变得轻松了几分,大概是走了太久,临近中午了气温也高,几人上山之前穿着长袖外套此刻显得有些多余,乐正鲤将衣服脱下系在腰间,仰起头从繁茂的林叶缝隙间看了看天空——这么瞧着也没多少太阳啊,怎么这么热。
唐中柳更是热得受不住,反正一行人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把上衣全给脱了,光着膀子道:“这山林子里有这么热?怎么感觉跟西游记里的火焰山似的。”
乐正鲤原本还想打趣两句,见余下三人都是热得头上冒汗,神色微敛,他弯腰以手摸了摸地面,眉头一下子拧紧了:“别走了,这地都热得发烫了。”
正是夏末,南方温度普遍较高是很正常的,可是再怎么热,也不会热到地面都快烧烫人手的地步,更何况是在这山中树木几乎遮天蔽日不透一丝阳光的深山老林之中。几人都弯腰来试,地面温度果然极高,初时他们还未注意,此刻一看,这一块地方几乎完全没有长草,不远处仅有的几根都焉了吧唧的软软瘫着,没有丝毫活力。
夏铭关掉了dv皱着眉头往前望去,山路蜿蜒曲折,前方有一大丛枯黄的乱枝堆在一起挡住了去路,仿佛是黄色的警示牌,在告诉他们不能再往前行了。
他正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上山,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左侧飞快地蹿过一个白影,唐中柳惊呼道:“卧槽!好大的老鼠!”
乐正鲤也看见了那只大白老鼠,说是大老鼠,那可真是大得跟变异了一个模样,就方才那一瞥,也见得那老鼠身长一米有余,高也有半米左右,毛色纯白跟兔子似的,尾巴细长足有半米,从头到尾地算起来,实打实地两米长少不了。
他正好奇那老鼠是怎么长得这么巨大的,便听身后的卫一泓道:“这老鼠……吃人吗?”
他转身望去,那只大老鼠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双拳头大小的眼珠子绿油油地泛着瘆人的光,两颗尖利的大白牙露在外头,似乎是在打量面前这几个人哪个味道更好。
几人上山时都掰了根木棍在手中拄着借力,此刻也不管其他,当下都将木棍横在胸前,背靠背渐渐围拢到一起,生怕这老鼠一个想不开就要跳将上来啃他们一口。
两厢对峙,那老鼠甩了甩尾巴似乎根本没将面前这四个人放在眼里,狭窄的山路两侧便是草丛树林,它那长长的尾巴一甩,便卷落数株野草,带起一阵草叶翻飞。
乐正鲤紧握手中木棍不敢松懈,心道这老鼠看来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吃顿好的了,不过哥几个都是糙老爷们肉不好吃,这老鼠再大也不过是只老鼠,眼下脱身最为要紧,只是山路狭窄难以逃跑,几人对这地貌说不准还没这大耗子熟悉,是几人分散逃跑还是围在一处呢?
若是分散逃开,这老鼠大概只会选一个去追,被追的那个自然讨不了好,可若是就这么围在一处僵持,那老鼠是会觉得没意思自己走开还是被惹恼了扑上来?
眼下他们只有手中木棍可以依仗,不如试一试棒打老鼠?
乐正鲤脑海中胡乱冒出几个想法,却没有一个是靠谱可行的,只能暗暗寄希望于这大老鼠是没见过人好奇来看看,否则……乐正鲤看了一眼手中两指粗细的木棍苦笑一声:那可就只能硬拼了。
四人一鼠正在胶着间,忽见林中阴风又起,那只大老鼠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猛地往前一扑咬住了乐正鲤的裤脚,用尾巴将人一卷,轻轻松松地卷着人往山林深处跑去。
夏铭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不过是眨眼之间,乐正鲤便声也不出地被老鼠卷走了!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那老鼠消失的地方追去。
第11章湘西疑云(十一)
乐正鲤被那老鼠卷在尾巴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尾巴给勒出来了,加之那老鼠越往山林里跑,四周的温度越高,他又热又闷,呼吸极不顺畅,原本紧紧拽着老鼠尾巴试图掰开它的双手也渐渐失了力气,此刻他倒有闲心想,以前听人说蟒蛇吃人就是卷着勒死了再吃,今日这老鼠看来也要这么对付我了,乐正家先祖,你们的子孙要来见你们了……
他正兀自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卷着自己的尾巴松了一些,以为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乐正鲤赶紧在心中默念:“太爷爷太奶奶,你们可护好了啊,你们重孙儿要是让个耗子给啃了,多丢脸呢……”一边念着手上也来了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扯那老鼠尾巴。
老鼠尾巴虽细,却是十分有力,尾巴上的皮肤也非常坚硬,触手犹如披了一层铠甲一般,乐正鲤正想着要不要咬一口试试,那老鼠却猛地松开了尾巴,他重重跌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要摔散架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直接接触到地面,更是觉得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
“你他丫的放人下车都不说一声的吗!”他实在疼得厉害,倒是连害怕都忘了,捂着屁股便朝那大老鼠骂了一声,那老鼠却理也不理他,只扭头往来路看去。
乐正鲤心下好奇,一面捂着屁股悄悄往后面的山路退开,一面又想伸长脖子去看那山林深处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这大老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岂料一看之下,乐正鲤自己都给吓了一大跳,眼前小径尽头的山林中渐渐显出一个几近遮天蔽日的黑影,乐正鲤这么望过去,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再定睛细看,那黑影形似巨蟒,直起的小半截身子几乎与两侧古树齐高,头顶处却生有鱼鳍,一双墨金色竖瞳在一片昏暗中灼灼生光,看得他大惊失色,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遇鬼了?这山中怎么还有此等巨大的怪蟒?
那怪蟒甫一显形,白毛大老鼠便发出一声尖利吼叫,躬身伏在地面,随时准备冲上前去与那怪蟒搏斗,怪蟒似乎被老鼠这一举动惹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游到老鼠面前,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将大老鼠吞进肚里。
乐正鲤此刻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反手撑在地上,甚至连掌心烫得发红也不在意了,双眼发直地盯着面前那条怪蟒,只觉被人死命勒住了脖子一般,连呼吸都十分吃力。
白毛老鼠见怪蟒飞扑而来,后腿一蹬往前蹿出数米远,口中嘶吼之声愈大,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乐正鲤趁着他们对峙之时早已退出数十米开外,此刻听见那老鼠吼声仍觉声音震天价响,偏又呕哑嘲哳,十分刺耳难听,只得捂着双耳皱眉,心中殷切盼望这大耗子干脆叫哑了算了。
怪蟒却不做声,只看了这老鼠一眼,便低头往乐正鲤的方向看来,居高临下姿态傲然,仿佛压根听不见对手叫得跟哭丧似的,它这么在原地盘桓着盯了乐正鲤了片刻,又猛地低头去咬那老鼠脖颈,这老鼠倒也十分机灵,怪蟒刚一动作它便往前扑去,两只前爪牢牢抱着怪蟒身躯,张嘴便去咬那怪蟒皮肤。
岂料蟒身坚硬如铁,那老鼠连咬几口,却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它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将尾巴甩上来绕在怪蟒身上,自己则试图再往上爬几步。
乐正鲤初时被那怪蟒盯上,自觉出了一身冷汗动弹不得,此刻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这老鼠是想去擒那怪蟒七寸,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卧槽,真成精了不成?”
然而怪蟒岂会给那老鼠这样的机会?顺势扭头便是一咬,生生将老鼠背上一大块皮毛撕下,鲜红的血液瞬时染红了那大老鼠的白毛,血腥味顺风蔓延在山谷中,那老鼠疼痛难忍,再度发出尖锐的叫声,刺耳得像是拿了石子在玻璃上划。
乐正鲤看得心惊肉跳,左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今日看来是不宜出门不宜进山的,眼下那怪蟒大概也没心思管自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往四下张望一番,这山谷树林交错,唯一一条山路早已被巨蟒完全占据,不过此时情况紧急也不敢要求太多,他疾步往一旁密林中跑去,这会儿也没工夫分东南西北去路来路了,只能挑斜坡往下跑,一边跑乐正鲤一边想,实在不行,小爷我干脆就地一滚,就这么滚下山得了,又省时又省力……
他跑出不远便觉背上有温热的水滴落下,下意识抬头去看,山谷幽深依旧,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的掌心上,并不见下雨的征兆。
乐正鲤心中一个咯噔,也不敢回头去看,只能闷着脑袋,拿出百米赛跑的速度来跑这场马拉松,只是他身后那位却没了耐性,直接在他跟前露了个正脸。
乐正鲤脚下一顿,只见一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蛇头立在自己正前方,漆黑的蛇鳞上正不时滴落血珠,也不知是方才那老鼠的还是这怪蟒的,见乐正鲤总算停下了脚步,怪蟒微微张嘴,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怪蟒口中尖利的牙齿还沾着血迹,乐正鲤心中忧惧交加,原想着干脆就滚下山去算了,那怪蟒却已不知何时缠上了乐正鲤的身体,巨大的蟒身很容易便将这个小小的人类环在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因为蟒身实在太大太长的缘故,不过环了两圈就将四下不少树木压断,山林间顿时飞起一阵惊鸟,四下草叶尘土翻飞,场面十分混乱。
此刻,乐正鲤想起了革命先烈在面对敌人的老虎凳、辣椒水、棺材板时那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他不由得伸手抚上胸前并不存在的红领巾,慨然道:“卧槽……”话音未落,便已经晕了过去。
怪蟒见他晕过去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低头用自己的吻部轻轻碰了碰身躯中环着的小小人类,感觉到对方气息尚存,这才松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一番,它便用尾巴尖把乐正鲤从蟒身中小心地卷了起来放在了头顶,还轻轻晃了晃头,感觉到乐正鲤被放得稳稳当当的,这才往山林深处游去。
第12章湘西疑云(十二)
乐正鲤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王哥家客房的卧室里,说是卧室,其实也就是一间加了张床的瓦房,殷冉遗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单手搁在一旁的木桌上支着头,看那架势是正在小憩。
窗外月光如洗,落在泥地上一片莹白,乐正鲤低头看了月色片刻,怀着忐忑的心情猛地掀开被子从下往上好好端详了自己一番,这一看之下立刻乐了,胳膊腿都在,身上也没什么痛感,这么说,那怪蟒没把自己吃了?
他想了想,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用的劲儿太大,他没忍住一声闷哼,殷冉遗立刻睁开眼睛看过来,见他一手掀着被子一手掐在自己腿上,有些莫名其妙:“嗯?”
乐正鲤不知该怎么跟他说,伸手在胸前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形,神情有些激动:“这么大!蛇!不对不对……那个尺寸该叫蟒!”
殷冉遗微微皱眉,看起来对于乐正鲤暗号一般的话很是不解:“蛇?蟒?”
乐正鲤见他神情茫然不似作假,奇道:“谁把我弄回来的?难道没有看见一条大黑蟒吗?”
“没有。”殷冉遗一口否认,又用右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圆,“这么大的蟒蛇,你能活着回来?”
“可我分明看见一条大蟒蛇……对了,夏铭他们呢?”
“睡了,那只把你卷走的老鼠尸体找到了。”
乐正鲤愈发惊奇:“尸体?大黑蟒没有吃它?”他还以为那怪蟒是饿了要吃白毛大耗子解馋呢!
殷冉遗看着他,表情严肃不似玩笑:“至少在我们找到你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大蟒蛇……连普通的小蛇也没有。”
殷冉遗语气十分郑重,乐正鲤眨了眨眼睛,神情亦是严肃起来:“我真的看见了一条大黑蟒,那老鼠的背上是不是少了一大块皮?我看见是那大黑蟒撕下来的。”
他紧紧盯着殷冉遗,似乎要从对方最细微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破绽,殷冉遗却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见,也许你太累了。”说罢转身又坐回了凳子上重新开始休息。
乐正鲤有心要跟对方分享一下那大黑蟒的飒爽英姿和高尚情操——反正没把自己吃了,可见这怪蟒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值得鼓励;不过殷冉遗却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说话,此刻正是夜深,众人累了一天都在休息,乐正鲤纵有万千句话要说,也没人来听,他只得有些丧气了躺了回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坐起,道:“殷冉遗,你坐那儿干嘛?不过来睡?”
殷冉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似乎累得极了,已经睡着了。
乐正鲤又压低声音喊了他两声,仍旧没得到回应,便只好重新躺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卫一泓几个就来敲门叫他们起床去看那老鼠。
乐正鲤昨夜一直在做梦,脑海中一直不断重复播放着那怪蟒与白毛老鼠搏斗的场景,以及对方最后朝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
每每梦到此处,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对于接下来的事情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好像有人拿着橡皮擦将那一段记忆擦得干干净净,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吓晕过去之后那怪蟒又做了些什么,只能又倒头去睡,如此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四五点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会儿不过睡了一个小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卫一泓他们推门进来时他随手扯了棉被捂住脑袋,翻了个身不愿意搭理人。
殷冉遗站起身来,看着精神头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在木凳子上坐了一晚的样子,此刻见了卫一泓几人,微微点头示意便要往外走。
几人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并不在意,倒是殷冉遗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朝他们说:“他刚睡下。”那意思就是别去吵他,让乐正鲤多睡一会儿。
夏铭赶忙答应了一声,殷冉遗这才转身出门。
他前脚刚一出门,夏铭几个就围到了床边,卫一泓用右手的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一个小角,露出乐正鲤满是倦容的睡脸来。
乐正鲤正好捂得发闷,有人帮他掀开被子自然很高兴,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又埋头呼呼大睡,唐中柳摸着下巴道:“这么看的话,还是有点可爱的。”
“所以殷冉遗那家伙喜欢可爱的……男的?”
卫一泓轻声嘀咕了一句,又犹豫着想伸手去戳一戳乐正鲤的脸,道:“昨天还是被殷冉遗给带回来的……”
夏铭站在床边,神色有些疑惑:“想多了吧你们……殷冉遗要真是喜欢,能那么把人扛回来?”
昨天他们循着山路一路去追乐正鲤,半路上却遇见了手中拿着一堆纸人的殷冉遗,后者一听乐正鲤不见了,当下将手中纸人丢给他们,让他们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上来,自己倒是又一次跑得没影儿了。
夏铭几人赶紧下山去找人,带着村民刚到山脚下,便见殷冉遗单手扛着乐正鲤下山来了,另一只手还拖着那只大老鼠——这时候已经看不出是白毛的老鼠了,头和大半截尾巴没了不说,殷冉遗似乎是一直这么拖着对方下来的,那老鼠一身白毛早被路上尘土染成灰黑,脖颈处还在不断滴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反观殷冉遗,除了衣服有些皱褶,甚至连脸色都没怎么变过,倒是被他单手扛在肩上的乐正鲤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落叶,看起来比较凄惨。
村民看见殷冉遗手中动物都有些吃惊,殷冉遗说这就是只山间野兽,他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想来是被山鹰叼食了去。
夏铭几人不说话,其他村民便也信以为真,找了根扁担把那野兽的尸体给抬了回去,按着殷冉遗的说法放在了村口的老树下。
期间有人想要接手殷冉遗肩上扛着的人,后者侧身避过,摇头示意不必麻烦,自己就那么扛着乐正鲤一路回到了村子里,夏铭几个走在他旁边,看着双目紧闭的乐正鲤被人麻袋一样扛着都在内心表示了深切同情。
回到王哥家里之后,殷冉遗把乐正鲤丢上床便不管了,自己走到一旁坐下休息,似乎也有些疲倦,夏铭从背包里拿出那一堆纸人,问殷冉遗这东西是什么,殷冉遗思忖片刻,才道:“在那老鼠窝里找到的。”除此之外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夏铭又问那老鼠是不是有一窝,这可真是危害民生的东西,殷冉遗摇头说没了,最后,似乎是怕夏铭还要问,沉声道:“野兽尸体丢在村口绝不可妄动,纸人上有生辰八字,现在去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亲手烧了,灰烬丢入山谷,不可留下半分。”
几人闻言将那纸人细细展平,果见数十张纸人的咽喉处都被人拿毛笔写了生辰八字,各不相同,也不知是谁的。
见殷冉遗闭上了眼睛摆明是不想再说,夏铭几个也奈何他不得,拿着纸人去找了王哥,这山里汉子缓过神来,追问他们殷冉遗拖回来的野兽尸体是何妖怪,几人哪里知道详情?夏铭顿了一顿,便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追上山去遇见那个青年了,对方是个不入流的魔术师,在这山上排练新魔术,听说把人给吓着了自己也很惭愧,不敢见人就灰溜溜地跑了,这野兽也就单纯是只山中兽类,殷冉遗他怕这么血淋淋地丢在山里污染环境,就拖下来丢到村口晒一晒,消消毒。
卫一泓和唐中柳听了夏铭这一通乱扯都十分想笑,勉强绷住了脸假装正经,不时帮两句腔,末了还摆出一副郑重神情道:“王哥,我们都是中央派来的,党和国家要求我们对人民大众说实话、说真话,我们就绝不会对你们说谎话!”
王哥一听抬出了国家的名头,忙道:“这说的哪里话,你们是国家派来的,哪里犯得着骗我们这些个山里人呢,既然不是妖怪那就好了,我这就带你们找王伯去。”他口中的王伯是这村子里的老人,品行端方,当得起“德高望重”四字。
王伯接过纸人并未多问,依言将其烧成灰烬,又亲手端着盆子去后山将纸灰撒入山谷,这么一通下来天色已暗,村中人都还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规矩,便各自休息去了。
第13章湘西疑云(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