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铭三个见乐正鲤睡得实在香甜,想着他昨日被那老鼠卷去大概也累得够呛,便没有再吵他,这么挨到了八九点钟,乐正鲤才被窗外小孩的打闹声惊醒,半靠在床头犯迷糊。
他正想着要不要倒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孩儿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进来,见乐正鲤靠在床头,便弯起眼睛笑道:“哥哥,你醒啦?”
乐正鲤记得这孩子,这不是那天喂了一碗鸡血的臭豆腐么,他揉了揉眼睛,“臭豆腐?你怎么来了。”
臭豆腐没想到这大哥哥认得自己,笑得十分高兴:“我妈说哥哥昨天累着了,我们家给你煮了红糖鸡蛋,哥哥你吃。”说着便双手捧碗走到床边,将粗瓷大碗递到乐正鲤面前。
乐正鲤赶忙道谢,伸手接了,低头一看,碗中糖色红沉,浮着三个大大的荷包蛋,都快要装不下了,便对臭豆腐说他吃不了这么多,让臭豆腐也拿双筷子来吃。
臭豆腐咽了咽口水,黑黝黝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妈说了,全是给哥哥的,我不可以吃,今天中午请哥哥你们到我家吃饭,过会儿我再来。”说罢似乎是怕乐正鲤不肯,一扭头就跑了。
乐正鲤哭笑不得,低头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糖水,里面加了红糖又放了米酒,味道酸甜可口,很是好吃。
他刚喝了两口,夏铭几人又过来看他,卫一泓最为心直口快,见着他便说:“鲤鱼同志,你能说说你昨儿是怎么孤身斗大鼠的吗?”
乐正鲤呛了一口,放下碗连咳几声,“说起来我还想问你们呢,我到底怎么回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夏铭开口将昨日见闻挑紧要的说了一遍,乐正鲤摸了摸鼻子,心道:莫非昨天真是自己做了个梦?那怪蟒身形巨大无比,要说一点痕迹不留地凭空消失,简直是不可能啊?
这么想着,他又问那老鼠尸体丢在村口做什么,夏铭耸了耸肩:“殷冉遗不开口,谁能知道?”
四人正在屋内说话,忽然听得屋外一阵骚动,说话声脚步声混杂,听着好不热闹。
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往屋外走去,乐正鲤昨天被殷冉遗扛回来之后,后者帮他换了件衣服,此刻随手在屋内盆子里拿凉水洗了洗脸就跟着出去了。
走到屋外才发觉似乎全村人都跑出来了,王嫂原本在院子里择菜,此时拿围裙擦了擦手也正要往外走,夏铭见装忙上前问是怎么了,王嫂神情有些激动,一面走一面说:“这不是昨儿扛回来那野兽吗,刚听说有山神大人来要吃呢,昨儿小殷让丢村口的时候我就想呢,不都说那老槐树是山神大人的化身吗,丢那儿就跟上供似的,还让我们找了些香蜡点了一晚上,这不,山神大人真来了!”
余下四人也跟着往外走,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殷冉遗又搞什么鬼啊!都不提前通个气!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村子不大,没走多远就到了村口的老槐树,先前几个想去探访山中赶尸人的游客也都围在那里,只见数十只山鹰盘桓在老槐树上空,这些山鹰毛色沈褐,只在头顶长有一撮白羽,一边盘桓一边不时发出长啸,乐正鲤微微仰头听了片刻,心中忽然说不出的难过,只觉那山鹰的叫声如同一曲无词的悼歌,凄凉悠长,直上天际。
殷冉遗和王伯等几个村里老人走过来,几位老人手里拿着香烛,躬身朝空中的山鹰拜了三拜,这才将手中燃着的香烛插在了老槐树下。
乐正鲤见殷冉遗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来,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他:“真是在祭拜山神?”他问话时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殷冉遗这家伙大概又会保持沉默,摇个头或者“嗯”一声都算是自己赚了。
没想到殷冉遗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仍盘桓不去的山鹰,轻声道:“它们是那些纸人的魂魄。”
乐正鲤一怔,下意识便想反驳一句“你逗我呢吧”,可说话的人是殷冉遗,这个人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件事情上骗自己,更何况这人若是不想回答,根本不会说话,更遑论开玩笑骗人。
他想起昨日看见的那白衣青年用剪刀剪断纸人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此时村民正围拢在大树下祭拜山神,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他便又问了一句:“那这只老鼠……是不是昨天我们看见的人?”
殷冉遗点了点头。
老鼠成精化人……乐正鲤这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所了解的民间传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血腥残酷的方式,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不再开口,只看着老槐树下那具白毛大老鼠的尸体被山鹰齐齐抓起,最后不知飞往何方。
殷冉遗见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雪鼠喜食人魄,不是好东西。”
“……雪鼠?”乐正鲤一怔,扭头问道:“这东西叫雪鼠?”
殷冉遗见他说话,似乎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湘西一带的深山老林中有一种不昼木,燃烧之后会从灰烬中生出皮毛雪白的老鼠,这种老鼠以食人魂魄为生,勾走魂魄之后就会将其存储在纸人之中,每吃十人魂魄便可长长一寸,你魂魄的味道对他来说十分美味,因而昨日想要将你带走。”
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串话,乐正鲤听得有些愣神,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前几天晚上也是这个东西……”
“嗯。”殷冉遗点了点头。
对方神情轻巧,乐正鲤却顿觉毛骨悚然,要是当晚殷冉遗不在,自己岂不是就得被做成纸人?
此时山鹰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空中了,村民逐渐散开,乐正鲤和殷冉遗也止住了话头,夏铭走过来说让他们准备一下下午的拍摄,这大老鼠是死了,赶尸的还不知道在不在呢。
殷冉遗摇了摇头:“这里根本没有赶尸匠。”
“你怎么知道?”旁边两人一同问道。
殷冉遗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太习惯这么跟人解释自己的想法或是行为,对他来说,他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其他人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这样就够了。
三人正在僵持,臭豆腐和几个小孩儿跑过来,看见乐正鲤便笑开:“哥哥,我们家的鸡蛋好吃吧?我妈煮得可好了!”
乐正鲤弯下腰来,笑道:“嗯,特别好吃,味道好香。”
臭豆腐立刻挺了挺小胸脯,脸上露出一丝得色:“那当然,妈今天中午还煮了鸡汤,说是要给哥哥你补一补,”说着他伸手一指殷冉遗,“昨天那个哥哥扛你回来的时候我妈就说了,哥哥你肯定受了伤,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殷冉遗神色一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开半步,躲开了小孩子的手指头。
见状,乐正鲤“噗”地一声笑了,殷冉遗和夏铭都扭头来看他,他摆摆手道:“没什么……咳,那个,我们还是先走吧,收尾的拍摄还是要跟唐中柳他们讨论一下吧?”
夏铭耸了耸肩膀:“成,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不昼木:出自《神异经》,原文描述“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昼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此处只是借了名字,雪鼠为杜撰。
第14章湘西疑云(十四)
这事儿还没算完,几人结束了卡子岭的拍摄工作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长沙市一家魔术工作室,之前已经和上头通过气,节目组打算就按夏铭那通胡扯来解释,现在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和联系好的魔术师进行一场魔术表演的拍摄,来证明卡子岭中所谓“赶尸”不过是一场不成功的魔术表演罢了。至于一个魔术师怎么会去荒无人烟的大山中练习魔术,这就得靠乐正鲤编辑一套看起来可靠的解说词和节目主持人的瞎掰了。
坐上返程的火车,乐正鲤仰躺在车厢下铺,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连日来的所见所闻,他大学学的是民俗,对于这些民间传闻一类的奇闻怪谈其实是知之甚详的,但毕竟是从小接受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小孩儿,基本的唯物论是一早就确立了的,如今这一趟湘西之行,可实在是……
“毁三观啊……”他单手捂脸喃喃道。
卫一泓端着一盒泡面走进来,探头去看了他一眼:“三观?我的三观也毁了。”
乐正鲤翻身坐起,道:“你也毁了?也是,那么大的老鼠……”
“不是。”卫一泓挑起一筷子面吃掉,说:“是你,还有殷冉遗。”
他将嘴里的面条咽下去,上下打量了乐正鲤一番,后者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我们怎么毁你三观了?还有,别跟x射线一样啊你。”
“成成成,不看不看,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跟小姑娘似的怕人看呢。”卫一泓收回视线继续跟泡面奋战,嘴上也没闲着,说:“我进台里有三年了,我进来的时候殷冉遗就在,听夏铭说他十几岁就在台里了,哎你说他是不是后台特别硬?不然怎么能那么小就进帝都?对了,你跟他还一个宿舍,有没有看见他跟什么大人物来往?比如总理啊主席什么的?”
乐正鲤顿时觉得这个摄制组的人全都很八卦:“……没有。”
卫一泓也不介意,“哦”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面汤:“反正就是他在台里这么多年,跟谁的关系都不冷不热的……或者说跟谁都是一副陌生人的样子,之前还有人说他有社交恐惧什么的,就是特别不爱跟人亲近那种。”
乐正鲤想起第一次跟殷冉遗逛超市的场景,对方似乎的确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说不定吧?”
“你也这么觉得。”卫一泓点头,“不过后来台里又传,殷冉遗不是对那方面的事情很在行吗,整个人又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也不知道谁说的,之后台里都传说这家伙天生带煞,命硬得很,所以才能震得住那些东西,鬼神之说嘛,你学民俗的应该知道这个,正常人基本都是又怕又敬的。”
“所以你们才说……殷冉遗之前跟其他组出外景都是一个人住?因为没人敢跟他一起住?”
“听说他是孤儿,家里人就是被他……”卫一泓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实讲,我之前也挺怕他的,你是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看你一眼就能剐下一块肉那种,隔壁法制频道的记者说,死刑犯的眼神都比他温柔。”
闻言,乐正鲤有点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头道:“有这么打比方说人的吗,他又不杀人放火。”
卫一泓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笑道:“这不是偏见吗,息怒息怒,所以我才说你们毁我三观啊,你不觉得殷冉遗在你身边的时候特别特别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乐正鲤感觉自己在听一档下午八卦档,没想到还有观众互动的环节,于是说:“我也没觉得他有多拒人于千里之外啊,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而已。”
卫一泓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你刚来不知道,在我们看来,殷冉遗对你那可真是像春天一样的温暖啊。”
“你可够了吧,我还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呢,老老实实吃你的面去。”乐正鲤抖了抖鸡皮疙瘩站起身来往车厢外走去。
卫一泓连忙在背后喊他:“诶,小鲤鱼你别害羞啊……”
“害羞你大爷,”乐正鲤摆了摆手道:“小爷看你吃的挺香,饿了,去找点吃的。”
“哦。”卫一泓挥了挥手,“去吧,餐车上好吃的挺多。”
问列车员要了一份套饭,乐正鲤捧着饭盒坐在角落的位置慢慢吃着,他隐隐约约觉得,在卡子岭时殷冉遗并没有对他说实话,或者没有将全部的事实告诉他,那只被他称为“雪鼠”的白毛大耗子,真如殷冉遗所说,在整个湘西只有这么一只?还有此地并无赶尸人的事情,殷冉遗又是怎么知道的?
最为奇怪的便是那条怪蟒,即使殷冉遗一再强调他从未见过,认为乐正鲤是在做梦,但乐正鲤自己却是不信的,当日被蟒身环住的感觉太过真实,还有那颗与自己等身的巨大蟒头、冰冷诡异的蛇瞳……乐正鲤可不觉得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幻想出这么一个大家伙,要是因为对雪鼠的极度恐惧而自己幻想出了一个鼠类天敌,那也该先想象一只猫吧?
他皱着眉头,手里的筷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饭,心想不成,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殷冉遗,这事情不说清楚了自己心理阴影有些大啊。不过那家伙看起来确实武力值ax的样子,到时候最好还是找个趁手的东西,免得殷冉遗一个不高兴对自己实施武力碾压,那自己可就吃亏了。
第15章湘西疑云(十五)
不过一米长的玻璃矮桌上放了五盘菜,凉热均有,荤素搭配非常营养,饭菜香气充斥在小小的客厅里,客厅里的电视也开着,此刻正放着广告,背景音乐热闹得有些嘈杂。
殷冉遗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正打算退出去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宿舍,乐正鲤从厨房探出头来,瞧见他立刻露出微笑:“殷冉遗,快点收拾一下来吃饭。”
乐正鲤平时有空就会自己做饭,但是都是很简单的菜式,两菜一汤就算是顶天了,今天这桌上的菜品实在太过丰盛,殷冉遗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手,又去厨房帮乐正鲤把煮好的汤端了出来。
乐正鲤擦了擦手,又把超市送的那条粉红色围裙给摘下来挂在了厨房门后,这才搬着一箱啤酒走进了客厅。两人同吃同进这么大半个月,殷冉遗终于学会了等人到齐再开吃,此刻见乐正鲤坐下,立马准备动筷子,乐正鲤见状连忙把手里的啤酒递过去:“能喝吗?”
殷冉遗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咬开了瓶盖。
乐正鲤松了一口气,咳了两声才说话:“嗯,那个,也没别的意思……我也搬进来快一个月了,就想说,遇上你挺高兴的,喝两口吧?”
殷冉遗便跟他碰了一下瓶子,仰头喝进大半瓶酒,这才放下瓶子准备动筷子。
“哎哎哎,你别急啊,”乐正鲤赶忙拦下,“你不说两句?”
“嗯?”殷冉遗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说道:“你挺好的。”
乐正鲤笑了笑,“我也觉得我挺好的,嗯……为你这句话,再喝!”
殷冉遗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菜盘子,只得又举瓶喝了一大口,乐正鲤自己喝了一口就放下瓶子,坐在旁边道:“殷冉遗你挺能喝的啊,容易醉吗?”
“……不知道。”殷冉遗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他以前没喝过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
乐正鲤应了一声,又从桌子边拿了一瓶开了瓶盖递给他:“那我看没事儿,多喝点。”
接过酒瓶,殷冉遗又在乐正鲤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喝下半瓶,然后就义无返顾地丢下酒瓶开始吃菜。
这么吃吃喝喝,桌上的菜快吃完了,殷冉遗也在乐正鲤的督促下喝掉了不少啤酒,客厅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堆着不少酒瓶,乐正鲤自己都喝得有点晕,这一晚上他小心翼翼旁敲侧击的想要套话,殷冉遗的回答不是“嗯”就是“哦”,再不就是点头摇头,简直比我党革命先烈的口还要严实,眼瞧着这饭快吃完了酒喝光了,乐正鲤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有些丧气地往后一仰,双臂摊开靠在沙发背上,道:“殷冉遗,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殷冉遗放下手中汤碗,扭头看着他。
乐正鲤偏过头去看着他:“我都问你一晚上了啊大爷!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从湘西回来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总想着会不会有人来勾我的魂……”
殷冉遗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不会。”想了想觉得这话的可信度不高,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在,不会。”
“好吧我谢谢你了啊……”乐正鲤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你说那天我在做梦,可回来这几天,我每晚都梦见那条大蟒蛇……”说到此处他似乎又想起了梦境中怪蟒冰冷的眼瞳和环绕着自己的漆黑蟒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指着自己眼皮子下的一团青黑说:“你看我这样子也知道,我是真被那东西折磨得不轻,你要是知道点什么,告诉我一句,我都快被那条蟒蛇逼疯了!”
“你……不记得了。”
殷冉遗迟疑片刻,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乐正鲤跟他磨叽了一晚上,再好的脾气也给点着了,当下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这不废话吗,我要是想的起来还用问你?”
殷冉遗本想说自己说的不是这个,不过到了了也没说出口,反而是问了乐正鲤一句:“你真想知道?”
“嗯!”乐正鲤一听似乎有门儿,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看着殷冉遗:“真想知道,我这人好奇心特别重,你这么干吊着我,我又不能跟别人说,心里跟猫儿挠似的,这么见天儿的都快挠死我了!”
殷冉遗忽地站起身来,单膝跪在沙发上,伸手撑在乐正鲤背后的墙壁上,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你真想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神格外冰冷,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淡漠,乐正鲤忽然想,卫一泓他们说的不会就是这个吧?殷冉遗要是跟谁都这个样子说话,那还真是冷得跟刀子一样,谁敢接近他啊?!
心中虽在胡思乱想,乐正鲤也没忘表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挚诚恳:“我真想知道。”
“呵。”
殷冉遗冷笑一声,倒把乐正鲤吓了一跳,这笑声……怎么说呢,清安河里数九寒天的冰块也比这个有温度。
殷冉遗站起身子退后数步,盯着乐正鲤道:“别眨眼。”
乐正鲤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压迫力,只觉得嗓子眼发干,他动也不敢动地坐在沙发上,僵硬地点了点头。
只见殷冉遗在一旁站定,被日光灯照出的影子却开始逐渐虚化拉长,变成一条粗长的绳子一般的黑影,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轮廓也渐渐变得透明,最终被一条十来米长的蟒蛇取而代之。
通体玄色,头生鱼鳍,双瞳墨金……如果不是蟒蛇身形比之那日山上所见的小了不少,乐正鲤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卡子岭那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他整个人看得都呆住了,只觉手脚冰凉不敢动弹,那条都快抵到天花板的怪蟒却往前游走了一段,蟒头定在他的眼前,一双竖瞳牢牢地盯着乐正鲤,不给他丝毫逃开的机会。
直到此刻乐正鲤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咽了口口水,勉强朝着面前的蟒蛇左右挥了挥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扯开嘴角:“哈……哈哈……这是……魔术?”
怪蟒盯着他,吐出鲜红的蛇信在他脸上舔了一下,冰冷黏腻的触感让乐正鲤觉得自己的三观彻底碎成了渣,他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你是殷冉遗?”
怪蟒上下点了点头。
乐正鲤又问:“你不能说话?”
怪蟒仍是点头。
“哦……”乐正鲤尽量放松身体想要往后躲,左脚却不慎踢倒了一个啤酒瓶,玻璃瓶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晃悠悠地打了几个旋儿。
第16章湘西疑云(十六)
乐正鲤偏头看了那酒瓶子一眼,就好像那瓶子上开了花似的,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看面前的大蟒蛇:“那个……你看咱们打个商量成吗?你还能不能再变小一点点?啊我不是说你这样子太吓人,就是……就是你看咱们这客厅挺小的,你变这么大也还是憋屈是不是,我不是害怕……”
他低着头碎碎念着,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心中还在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不怕,他是殷冉遗,他不吃我,我不好吃……
殷冉遗也没做声,一晃头就缩小身形变成了小蛇,然后,这么一条不过乐正鲤两个手指头粗细的小黑蛇在沙发上盘成一个圈,依旧仰头沉默地看着乐正鲤。
乐正鲤低头一看这小黑蛇忍不住笑了,这回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越小的越可爱”了,这跟刚才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嘛!
他试着往前挪了挪身体靠近小黑蛇,伸出手把对方捧在了掌心,小黑蛇晃了一下身子,乖乖地被他捧着没有动弹。
乐正鲤的身体还有些发抖,他伸出手指头轻轻摸了摸小黑蛇,触手冰凉坚硬,细密紧实的鳞片像一件坚不可摧的铠甲,摸起来倒是格外有感觉。
“呼……”乐正鲤松了一口气,把小黑蛇举到眼前:“原来那天看见的就是你啊,真是跟做梦一样。”
小黑蛇依旧睁着墨金色的竖瞳看着他,并不做声。
如果是刚才那条巨大的黑蟒,乐正鲤会觉得对方眼神冰冷可怖,可当殷冉遗如他所言变成了这么小的一条小黑蛇之后,乐正鲤只觉得他看起来非常的呆萌,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
殷冉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细细尖尖的尾巴不自觉地摆了摆,缠上了乐正鲤的手腕。
一旦接受了“殷冉遗=怪蟒=小黑蛇”这个听起来天方夜谭一样的等式,知道是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变成了小宠物一样的小蛇乖乖盘在自己的掌心,乐正鲤就觉得小黑蛇怎么看怎么可爱,连带着对方头上奇特的鱼鳍也变得蠢萌起来,他屏住呼吸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鱼鳍,小黑蛇一下子僵直了身体,在他手里僵硬成了一根木棍。
见状,乐正鲤哈哈大笑,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不能碰,殷冉遗你早说嘛,害得小爷我白做这么多天的噩梦。”
小黑蛇歪过头去看乐正鲤,似乎对于他的反应有些难以理解,乐正鲤摊开双手将小黑蛇放回沙发上:“你变回来吧,还是你更喜欢这样子?”
小黑蛇晃了晃脑袋,又慢慢变回了人形。
乐正鲤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殷冉遗,似乎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丝蛇形的痕迹,殷冉遗瞥了他一眼,后者立马缩了回去,目光却还是停留在殷冉遗身上,心道还是小的那个比较可爱。
殷冉遗叹了口气,道:“你不怕?”
“怕……这个还是有点怕。”乐正鲤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是小爷我胆子小啊……这个,我只是需要时间重塑三观而已。”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殷冉遗问道:“你平时会不会……吃人啊?”
殷冉遗摇了摇头。
“哦,那就好那就好。”乐正鲤连连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那你这饮食习惯挺好的,何况我也长得挺不好吃的。”
殷冉遗原本是要动筷子吃菜的,闻言手中一顿,偏过头看着他道:“你挺好吃的。”
“哈?!”乐正鲤吓得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在看到殷冉遗嘴角微不可见的一丝笑意之后蓦地松懈下来:“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大哥……”
殷冉遗倒是不又不说话了,沉默地挑了一筷子凉菜开吃。乐正鲤抱臂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着殷冉遗,心中思绪纷杂:那条把自己吓得半死的大怪蟒居然是殷冉遗?对了,对方还能变成小黑蛇……不过他可真能吃啊,好像小爷做的菜他都挺喜欢吃的。
他毫不遮掩地盯着殷冉遗好一番打量,后者扭头看他,眉头微微皱起,那意思是,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乐正鲤动了动嘴皮子,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怎么知道卡子岭没有赶尸人的?”
殷冉遗想了想,没说话。
乐正鲤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在跟一个幼儿园闹脾气的小孩子对话,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问道:“殷冉遗,你是不是不想说?”
殷冉遗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乐正鲤哭笑不得,道:“那你就直接说啊,这么一声不吭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想说就告诉我,你不想说,这不就完了?”
似乎是第一次被告知“你想什么得告诉我”,殷冉遗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眼间一丝冷淡因为这个动作而烟消云散,他对乐正鲤说:“我不想说。”
乐正鲤低下头去忍笑,勉强点头:“嗯,不想说就算了。”言罢又道:“这个问题可能你不想回答,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人还是……”
“人。”这回殷冉遗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闻言,乐正鲤站起身来,又弯腰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那成,老规矩,我煮饭,你洗碗。”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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