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叽里咕噜说完了话,下铺的殷冉遗忽然开口了,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不扰旁人的老规矩,现在的师傅都忘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老气横秋,就好像自己已经七八十了在教导小辈一样,乐正鲤在上铺听了都不由得一愣:什么老规矩?殷冉遗怎么知道?看起来还十分熟悉的样子?
底下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继而干笑了两声,乐正鲤甚至不需要看都能想象出那人如同木偶一样僵硬的脸,又听得那年轻人说:“原来是位老师傅,失敬,我这就上去。”
接下来殷冉遗没有说话,那年轻人又抬头看了一眼上铺的乐正鲤,道:“不知上面……”
“不该你管的别管。”不待他说完,殷冉遗便冷冷打断了对方,乐正鲤能听得出来他已经有些愤怒了,思维不由得有些跑偏:他和殷冉遗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谁能两句话就惹怒殷冉遗,这人还真够可以的啊。
等那年轻人上床睡了,乐正鲤又等了一会儿,从床边伸出一只手,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下铺的空气,几乎是他伸手的瞬间,另一只手指就贴上了他的,也温柔地回戳了他一下。
乐正鲤不做声地弯起了眉眼,这才收回手睡了。
第92章行尸诡事(三)
除了入睡前那年轻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之外,这一夜车厢内的几人倒是安安静静一觉睡到了天亮,乐正鲤习惯了早起,生物钟让他在天刚一擦亮的时候就坐了起来。
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清安镇了,乐正鲤的心又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他总忍不住要在脑海里构想他和殷冉遗回家之后会遇到的种种场景以及到底该作何反应才比较好。
他一边走神一边迷迷糊糊地下床,没注意最后一格踩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床铺倒了过去,虽然及时抓住了床铺侧边没完全砸下去,却还是压了一下对面下铺的人。
乐正鲤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下铺躺着的人毫无动静,好像还睡得很沉,那人身上依旧盖着几乎遮住全身的厚重毛毯,整张脸几乎都被全部遮住了,乐正鲤看了一眼那毛毯的盖法,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不闷吗?”一边说着又一边凑过去想要好心地帮对方把毛毯给往下拉一点,不料他才刚一伸手,手腕子就被人猛地捉住了,乐正鲤回头一看,殷冉遗臂弯上搭着自己的衬衫,眼眸微微垂着,似乎还有几分倦意。
乐正鲤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怎么了?”
殷冉遗瞥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道:“别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哦。”乐正鲤坐到下铺,“我就是看他那样好像挺憋气的……对了……”他看了那人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那是男是女啊?盖成这样子根本看不出来。”
殷冉遗打了个呵欠:“不知道。”
乐正鲤应了一声,倒也不再好奇,随手按在殷冉遗头顶揉了一下:“还睡不睡?”
殷冉遗不说话,就只抬头看着乐正鲤,后者一脸的哭笑不得,试探着问道:“要不你再睡一会儿?”见殷冉遗还不答话,便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坐这儿。”
“嗯。”殷冉遗点了点头,自己又缩回了床上,还特意往里面挤了挤,乐正鲤在他腰上拍了一下:“别动了,本来这床铺就不大,你再给挤塌了。”
殷冉遗在下铺睡觉,乐正鲤便坐在床边低头看手机,鼻尖前忽然飘过一阵香味,和昨天他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闻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要更浓烈几分,乐正鲤刚皱了下眉头,对面上铺的年轻人就猛地翻身下床,替下铺的人掖了掖被角。
乐正鲤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咋舌,那人已经捂得密不透风了,再这么盖下去会直接晕过去的吧?
不过说来也怪,那年轻人这一番动作之后,原本萦绕在鼻尖飘散不去的香味几乎是瞬间就没了,乐正鲤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那人一眼,立刻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屏幕,左右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家了,他倒还是真不愿意再撞上什么事儿。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车载广播忽然响起,广播员说前方道路受阻,列车要暂停几个小时。
乐正鲤倒没多想,随手拍了一下被吵醒的殷冉遗:“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了……”话音未落,车厢内忽然响起一声极其刺耳的声音,乐正鲤转头一看,居然是那年轻人不知往车厢地板上扔了什么东西,一张脸几乎扭曲得快要变形,竟让乐正鲤莫名看出了一种“这人的脸难道是橡皮泥还能这么随意扭曲”的想法。
那人似乎对于列车暂时停靠这件事情非常愤怒,但对于一旁的殷冉遗又十分顾忌,于是最终也只是压低声音咒骂了一句什么,便匆匆忙忙夺门而出了。
乐正鲤盯着那人背影狐疑地看了片刻,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对面下铺躺着的人,他用手里的手机戳了戳殷冉遗的肩膀:“我问你件事情……你别骗我啊。”
殷冉遗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他,“嗯。”
乐正鲤指了指对面下铺:“你有看见过这个人翻身吗?或者是动一下?”
殷冉遗扫了那人一眼,正欲开口,乐正鲤又重复了一遍:“不准骗我啊。”
殷冉遗无奈地摇了摇头:“不骗你,没有。”
“什么?!”乐正鲤忘了自己还坐在下铺,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脑袋撞在床板上砸得生疼,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他一脸憋屈地捂着脑袋看着殷冉遗:“你上一次见一个人能被从头盖到尾还一动不动地这么躺几乎一整天的时候,管他叫什么?”不待殷冉遗回答,他便自问自答了:“我管这种人叫——死者。”
殷冉遗“嗯”了一声,那意思是,你知道了。
乐正鲤见殷冉遗点头,一时间才是真觉得背后发凉,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自己就这么和尸体在一个车厢躺了一晚上?
越想他越是心头发麻,二话不说上前扯着殷冉遗的衣领道:“快起来收拾一下,我去和车上工作人员说说这事情。”正想出去,又想到那个举止怪异的年轻人,立刻绕了回来:“不成,你得和我一起走,那个人万一回来怎么办。”
殷冉遗自己倒不是很担心,神色淡然地朝乐正鲤道:“你去,我守着。没事。”
乐正鲤看了他一眼,出于对殷冉遗能力的高度信任,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乐正鲤刚走过一节卧铺车厢就在两个车厢连接站台处迎面遇上了两个乘警,他当即简单讲了一下情况,对方显然有些意外,其中一个矮一点儿的乘警嘀咕了一声,“这怎么事儿赶事儿的来啊?”当下又和自己的队友联系了一下,另外几个车厢的巡警闻讯都立刻赶了过来。
一共五个巡警,其中有个面容温和的中年人,似乎是这群巡警的老大,他最后一个赶来,朝着乐正鲤笑了一下:“麻烦先生带我们过去看看现场。”
乐正鲤原本想着殷冉遗一个人在车厢里就不太放心,当下便和几位巡警疾步赶了回去。
众人推开车厢的门,殷冉遗正坐在下铺盯着对床走神,见他们进来,便微微点头示意,又看向站在后面的乐正鲤,这才说:“那人没有回来。”
乐正鲤已经和几位巡警简单说过了情况,几人便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原本睡在上铺的年轻人,一位巡警带着白手套上前揭开了那张盖了近一天的毛毯,直到这会儿乐正鲤才看清那躺在床上的是个年轻男人,巡警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对方的颈动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这才站起身来说:“确认死亡。”
中年巡警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一旁的殷冉遗身上:“这位先生倒是很镇定啊。”
殷冉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乐正鲤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殷冉遗要是这会儿愿意多说两句,那肯定是“我见过不少尸体,这个也就普通程度”或者“我连鬼都不怕,何况这么一具尸体”?
当下乐正鲤便道:“我们是帝都电视台的记者,平时工作接触过这些……所以还好。”
这个解释听起来倒是比较合情合理,原本一旁带着几丝怀疑看向他们的巡警目光也温和了不少,说道:“目前尚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麻烦两位不要随意搬动东西,尽量维持原貌。”
乐正鲤应了一声,殷冉遗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93章行尸诡事(四)
对于自己和尸体同呆在一个小空间内这么久的事情,乐正鲤的接受程度倒还挺高,一开始的难以置信过去之后,他很快就配合几位列车巡警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因为暂时还没找到那年轻人的缘故,列车无法就近停靠,乐正鲤和殷冉遗两人挤在一间狭小的休息室内,乐正鲤正准备打个电话回家说可能会晚到,休息室的门猛然被人拉开,乐正鲤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矮个儿巡警一脸震惊地问他们二人:“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确认死者死亡的?”
乐正鲤一愣,与殷冉遗对视一眼后不解地说道:“今天早晨车载广播响起之后发现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刚才笔录里已经说过了,难不成这时间上还有什么问题?
门口的巡警更诧异了:“这么晚?”
“啊?”乐正鲤茫然至极,“一开始是没往这方面想啊……”
那巡警苦笑了一下,“我们刚才简单检查了一下,死者至少死亡了一个月以上,这天气……”
乐正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死亡一个月以上的尸体不可能不发出异味,但他的确是一直没有闻到过尸臭的气味,当下也疑惑起来:“不应该啊?你们闻到味道了?”
“怪就怪在这里,”巡警皱了皱眉头,“根本闻不到任何臭味。”
这事情说起来倒是奇怪得紧了,死亡一个月后,人体基本就会开始出现液化,在这种高度腐败的情况下,不招来苍蝇横飞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居然连尸臭味道都没有,何况乐正鲤那匆匆一瞥之下勉强能看清那死者除了脸色有些发青之外并没有任何腐化迹象,所以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半夜发病死亡的,此刻听到巡警说对方竟死了有一个月以上,第一反应自然是觉得面前的巡警是在说笑。
愣了一下,乐正鲤倒是想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来,之前没和这些巡警提过那年轻人身上诡异的香味,不过乐正鲤也拿不准这是不是自己一时脑袋发晕了,便转头看了殷冉遗一眼,后者的手不着痕迹地从背后轻轻虚搂住了他,这才对巡警说道:“没有闻到尸臭。”
巡警倒也没有揪着他们不放的意思,因此只是耸了耸肩,嘀咕道:“这倒真是麻烦,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防腐剂……”说罢又朝他们笑了一下:“抱歉啊,待会儿可能会在下个站台临时停靠一下,因为情况特殊,列车上其他人还不能下车,不过到时候还得麻烦两位配合一下工作。”
这个乐正鲤倒没什么可反驳的,“当然。”
待巡警走远,乐正鲤这才拍了拍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殷冉遗,你说会不会是我鼻子出问题了,我昨天闻到的那个香味其实不是香味,是尸臭,因为太过浓烈物极必反,所以才变成了香味?”
殷冉遗没松手,瞥了他一眼:“不是。”
“那就好。”乐正鲤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紧闭的休息室门,压低声音附在殷冉遗耳边问了一句:“外面有人吗?”
见殷冉遗摇头,乐正鲤这才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人死了一个多月了?”
殷冉遗的确是一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并不想多生枝节,见乐正鲤没有察觉便也没有告诉他,此刻乐正鲤问起,他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
乐正鲤倒不是特别意外,不过说起这事儿他倒是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听到殷冉遗和那年轻人的对话,于是问道:“那个嫌疑人管你叫师傅?他认识你?”
殷冉遗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认识。”
乐正鲤这才松了口气,不再追问,倒是殷冉遗自己问了他一句:“你不问了?”
“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问什么?”乐正鲤被他这一问倒是有些奇怪了,茫然地反问:“你要问我什么吗?”
殷冉遗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滑过一丝清淡笑意,问道:“你还记得那人昨天晚上说的话?”
乐正鲤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不过我以前好像听过,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你慢慢想,总能想起来。”殷冉遗握住对方仍捏着自己脸颊的手腕,动作温柔。
乐正鲤原本以为,自己和殷冉遗只需要在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再清楚交代一下情况便可以了,却不料就在他们和巡警穿过几节车厢准备下车的时候,靠出口坐着的一个大妈一把拉住巡警的衣角问道:“警察同志,你们这是不是抓到贼了?”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往殷冉遗二人身上瞟。
四下本来昏昏欲睡的乘客一听抓到了贼,登时全都清醒了过来,纷纷开始翻看自己的随身物品,还有几个激动些的直接就喊了起来:“东西找回来前他们可不能下车啊!”
几个巡警哭笑不得:“各位别误会,他们不是贼。”
众人却根本不信,“不是贼跟着你们下车干嘛?不是说了不准下车吗?”
这一问倒有些不好解释了,几个巡警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倒是殷冉遗不耐烦了,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冷冷看了车厢内众人一遍,目之所及,原本激动得要站起来打人的几个乘客都讪讪坐下了,见众人都沉默下来,乐正鲤才笑眯眯地开口:“各位,我们是记者,因为前方道路问题需要立刻下去采访。”说着还把工作证打开示意了一下。
“是……是记者啊……”众人讪讪一笑,神色都有些尴尬。
乐正鲤拍了一下殷冉遗的肩膀,后者这才垂下眼睫,转身下了车。
因为嫌疑人很可能还在车上的缘故,车上的便衣基本都集中到了乐正鲤他们所在的车厢,死者的尸体倒是一开始就趁着天色尚早被遮遮掩掩地送下了车,此刻大约已经被送到警局了。
坐在警局里做笔录所说的仍是早晨那一套,殷冉遗极少说话,多数时候都是乐正鲤回答,他自己“嗯”一两声了事,做笔录的是个老警察,目光时不时就要落在殷冉遗身上,乐正鲤看得哭笑不得,殷冉遗这态度绝对不是畏罪心虚也不是不配合警方调查,希望这家伙别被锁定成嫌疑人才好。
殷冉遗自己倒是无所谓,一边盯着面前的桌面走神一边想,乐正鲤的衬衫他是叠好了放在枕头底下的,不知道会不会也被“封锁现场”给“封锁”起来?
做完笔录之后一个年轻的巡警又和他们一起回了列车,走到站台处对方接了个电话,听完第一句话就惊讶道:“不会吧?”
对方说话声音有些大,何况殷冉遗和乐正鲤两个如今耳朵都是好使得很,是以站在旁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电话另一头的应该也是个警察,话语之中也满是惊叹之意——
“你们今早送过来那尸体解剖了,里面完全被掏空了,你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吗?超高纯度的海洛因!”
第94章行尸诡事(五)
此言一出犹如一声炸雷响在几人耳边,乐正鲤脸色有些苍白,那个青年男子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了?再一想昨天那年轻人背着对方走进车厢时的样子,乐正鲤越发觉得恶心,原以为是一场谋杀,没成想竟然还是利用尸体贩毒?!
殷冉遗的脸色也有些阴沉,那小警察倒是没有当着两人的面多谈,说了几句便匆匆挂掉了电话,将他二人送回了车上。
直到此刻列车方面仍然没有向乘客透露这件事情,只是根据乐正鲤他们的描述向乘客播送了一则“寻人启事”,列车上人太多,现在事态尚不明朗,一方面要防止那年轻人对车上无辜乘客下手,另一方面又要防止乘客自己引发不必要的骚动,何况他们这趟车上没有摄像头,这就给追捕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难度,从始至终乐正鲤和殷冉遗都没有多问这件事情,穿过前几节车厢的时候乐正鲤注意到车间过道上多了不少人,皆是一个个面容寻常,眼神却是透着股锐利的亮光,他以前经常旅游,在繁华地段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便衣。
乐正鲤和殷冉遗对望一眼,见对方眼底一片了然之色,显然也是看出了便衣的身份,后者朝他低头,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回那个卧铺车厢去。”
他们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搬出来放到了之前车厢的休息室里,乐正鲤听殷冉遗这么说,心知他大约是要插手这件事情,便点了点头:“好。”
殷冉遗往前走了两步,刚到休息室门口忽然又停下抓住乐正鲤的手,犹豫了一下,才拉着人走进去,然后说道:“没想好后招。”
“啊?”乐正鲤愣了一下,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正要再追问清楚,忽然反应了过来,恐怕殷冉遗是指如果他插手这件事情,那么必然会有些东西要暴露人前,但殷冉遗过去二十多年就没有遇上过“做事要先想退路”的情况,倒是乐正鲤之前因为担心他成为旁人的“观察对象”,于是几次叮嘱他最好先能找个合理借口搪塞大众。
想到这里乐正鲤皱了皱眉头,他原本是不喜欢殷冉遗成为众人口中所谓“命硬克亲”的所在,不过殷冉遗这二十多年都这么随心所欲过来的,如今骤然要事事想得周全布好退路,对他来说会不会太过束手束脚?
乐正鲤也不隐瞒,当下便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殷冉遗奇怪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来,你想。”语气十分理直气壮,显然根本没有为此所困的意思在里面,倒是乐正鲤被他给逗乐了,“那也行啊,不过你做什么都得告诉我,免得我编故事的时候漏掉什么细节。”
他这话本是玩笑,有时候做节目尚不能知道完整的来龙去脉,他都能编出个看似十分科学正经的故事,如今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已是日臻成熟了,并不需要殷冉遗一一告知。
殷冉遗却点头,应道:“什么都告诉你,不骗你。”
男人说话时语气正经严肃,神情更是不带丝毫戏谑之意,乐正鲤看了直觉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上去在殷冉遗唇上落下一个吻,低低笑道:“你可是我媳妇儿,我不会欺负你。”
殷冉遗“嗯”了一声,又在他鼻尖上轻啄了一下这才罢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香囊来,这东西乐正鲤认得,原是上次在兴隆山博物馆里师父分给他们二人的。
只见殷冉遗拉开香囊小小袋口,从中摸出两枚小小圆豆,那圆豆直径约莫半厘米,颜色血红剔透,倒是看不出什么质地,殷冉遗见乐正鲤好奇,便解释了一句:“红豆。”
红豆?
乐正鲤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两枚圆滚滚的是红豆?看这材质都快半透明了,与其说是红豆,倒不如说是石榴石更让人觉得可信一些。
殷冉遗将两枚红豆置于掌心,闭上眼低声念了一句什么,他的语速非常快,说出口的语言也让乐正鲤觉得陌生无比,但他话音刚落,乐正鲤便觉得身侧刮来一阵阴风,殷冉遗猛地睁眼将两枚红豆掷向那阵阴风来处,乐正鲤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此刻忽然发现那红豆竟然在半空中便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雾蒙蒙的黑色影子。
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两个人在冬天黑夜里的背影。乐正鲤盯着那两人想到。
殷冉遗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正面。”
“……”乐正鲤正欲说话,殷冉遗又朝着那两个黑影打了个手势,两个黑影步伐僵硬地做出了“转身”的动作,然后一步步朝着不远处的卧铺包厢走去。
他们每走一步,身上笼罩的黑雾便要清淡几分,在乐正鲤眼中他们始终是两个浓重的墨点,殊不知在旁人眼中这已经是两个“正常人”。
待那虚影走远,乐正鲤才带着几分惊异看向殷冉遗:“撒豆成兵?”
这手段他只在话本里读到过,古时通灵大将能变昼为夜撒豆成兵,将谷物变作无数士兵用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实在是个非常节约成本的打仗手段。
殷冉遗摇了摇头,道:“我本事不够。”
这撒豆成兵其实并非是将谷物变作士兵,而是以谷物为载体引来地府阴兵为己所用,但这并非没有代价,施法者以自己的意识控制附身谷物的阴兵,还要防着阴兵阴气过盛反噬施法者,所招阴兵力量越强,施法者被反噬的几率也就越大,所以这招上来的阴兵也有讲究,须得施法者以一息灵气甄别阴兵,若是不甚被阴兵反噬,到时候是救也救不回来的。
殷冉遗此番招来的两个阴兵力量极弱,不过此刻也勉强够用,他等了片刻,才对乐正鲤道:“走吧。”
两人来到那个卧铺车厢前头,原本在这里左右严阵以待的巡警不知都去了哪里,乐正鲤猜想是被那两个阴兵引走,这猜得倒是八九不离十,原本守在这里的巡警看见个与乐正鲤描述十分相像的年轻人一见他们就惊慌逃窜,当下便一同追了过去,两个阴兵一前一后将数位巡警如鬼打墙般困在一处狭窄空间内,直到殷冉遗将他们召唤回去之前,这一节车厢内都不会再有人靠近。
推开车厢的门,乐正鲤再看这个早晨还呆在里面的小空间时觉得无比陌生,这里面阴气不重,何况又有五帝钱护身,是以殷冉遗倒很是放心他呆在这里。
殷冉遗一进门便一手抓着床沿猛地翻身上了昨夜那年轻人睡的上铺,抬手递了个枕头给乐正鲤,道:“找找有没有头发。”
乐正鲤应了一声,抱着枕头一寸寸看过去,在中间找到了一根短短粗粗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这东西自己能不能碰,赶忙小心翼翼地往下放了放,确定自己呼出的气息不会将这头发垂落,这才努力保持气息平稳,抬头轻轻道:“找到了。”
殷冉遗低头看了他一眼便笑了,这一笑倒是让乐正鲤看得有些呆了,殷冉遗这家伙惯来的面无表情,笑意这样明朗的时候倒是十分少见。
等殷冉遗将枕头上的头发拈了起来确认是昨夜那年轻人的无误,乐正鲤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才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对那头发轻飘飘落到地上找不到了,抱着枕头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他揉了揉肩膀,问道:“你拿这头发做什么?也像刚才一样让‘人’帮你找他吗?”
殷冉遗摇摇头,说道:“让他自己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这撒豆成兵其实并非是将谷物变作士兵,……到时候是救也救不回来的。”参考百度百科撒豆成兵词条,至于反噬一说纯属杜撰。
第95章行尸诡事(六)
古有一说,发为血之余,精血同源,乐正鲤以往倒是知道医生能根据头发好坏判断气血精气方面亏损与否,没想到这东西还能用来找人。
他坐在一旁,看殷冉遗随手扯了条枕巾一分为二,而后将那大的一半在手中七捏八捏捏出一个人的雏形,再将那根头发放在布人身上,指尖一弹,那布人就自动自发地燃烧起来了。
殷冉遗将那布人随手一抛,布人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半空中,虽然原本洁白的布料因为灼烧很快就染上了一层黑色,但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异味,也没有纤维布料被烧而结出的胶着物,只有那根头发发出微微的焦糊味,若要贴切描述的话,这火焰倒像是将布人视为了一层间隔,单只烧着那一根头发。
乐正鲤看得啧啧称奇,这手法倒是让他想起另一个“扎人”的手法——传说中的巫蛊之术。
只是他所了解的扎小人的巫术须得先将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详细写在用谷草或是布料制成的小人身上,再加上被诅咒者的指甲或是头发,这样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蛊”,此刻殷冉遗只简简单单用了一根头发一条枕巾,也能将那人招来?
殷冉遗收回手便见他坐在一边盯着那半空中燃烧不休的布人发呆,走过去在他身旁一同坐下,随手将一个东西递到了乐正鲤手上,后者愣了一下,这才回神低头往手中看去,这一看之下便笑了起来:“……这是个……兔子?”
殷冉遗“嗯”了一声,目光不自然地转向了门口,“还要等一会儿。”
他大概是想说要等那人自投罗网还需一段时间,乐正鲤伸手拨了拨布兔子两侧耷拉下来的耳朵,非常乖觉地没有追问殷冉遗怎么会折这种布兔子,转开话题问道:“你烧的这个,是巫蛊吗?不用写生辰八字什么的?”
“算是……最简单的蛊术。”殷冉遗看了犹在燃烧的布人一眼,补充道:“他不是常人,不用。”
乐正鲤有些吃惊,不是常人就不用写上生辰八字?“那你的头发……”
“我没有生辰八字。”殷冉遗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解释了一句。
“没有?”乐正鲤有些诧异,就算殷冉遗当时年纪小不记得,师父应该也同他说过这件事情,在通晓玄术的人手中,小小一个八字能定生死能改天命,不可谓不重要,殷冉遗怎么会没有?
殷冉遗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最后给出了一个解释:“师父捡到我的时候……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对于这段往事殷冉遗甚少提及,乐正鲤多少猜到一点,一开始只以为是殷冉遗家人去世之后他才被郭玄收养的,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不记得,”这一回殷冉遗回答得很快,“师父是在山里捡到我的,说是捡到的时候摸我骨龄有一岁多了,不过我从那之前一直在山里,没有见过别人,也不知道怎么算日子。”
乐正鲤心中一疼,殷冉遗说得云淡风轻,他却难以想象,那么一个小孩子在山林中,要生存下来会有多艰辛?这么想着,手下不免用力了几分,那只被他攥在手里的布兔子也被扯得松掉了一只耳朵。
“……耳朵掉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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