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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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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科学作者:十八反

第14节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鲤鱼又不免想起小殷是个凡人,不能和自己快快乐乐地活很久的事情来,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也带着委屈:“不吃掉我,你很快就要死掉了呀……”

小殷的心都要被他哭化了,凑过去温柔地吻一吻小鲤鱼,然后说:“师父告诉我一个法子,不用你割肉,我也能吃掉你,和你一起活很久的。”

小鲤鱼眨眨眼睛:“什么法子?”

小殷伸手把他给小鲤鱼制的衣裳剥了下来,低声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这一夜,被翻红浪,小鲤鱼原本待想着小殷是不是要生生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没多久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等到第二日起来,身上虽然多了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迹,却并没有少一块肉。

小殷见他醒了,温柔地亲一亲他的额头,说道:“你看,不用割你的肉,我也能吃了你。”

第104章镜中乾坤(六)

那图腾一样的花纹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奶奶看着手中铜镜,镜面光洁依旧,但却再也倒映不出任何物体。

又拿着那铜镜在原地站了片刻,老祖宗忽地心念一动,不知怎么的就把孙媳妇儿那个梦境和这铜镜里的东西联系到了一起,她在心中思量了一番,便拿着铜镜走回书桌旁,将自己一开始画的那张长命锁图样给撕了,另取了一张纸重画,笔墨过处,一尾颇具古韵的小鱼便跃然纸上,赫然正是方才镜中所现的图案。

等那块长命锁画完,老祖宗又画了一张盘蟒盒子的图样,以往打长命锁是从来没有带过盒子的,不过这一回老人家就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两样东西须得收纳一处,如今长命锁上既然添不了笔墨,那么自然就该另打一个盒子配套。

待那蟒蛇纹样最后一笔落下,楼下也传来了小辈报喜的声音,说是乐正妈妈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老祖宗拿着两张图纸不住地点头,只道平安就好。

这之后便是将图样送去金匠铺子,待到乐正鲤百日之时由老祖宗亲手给他套上长命锁,将图样递到老爷子手里时,老祖宗将当日铜镜异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和乐正奶奶,夫妇两个初时还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但见了那块照不出任何人影的铜镜之后立刻便信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儿为何要“摆这么大的阵仗”来到他们家,但如今既然生在了乐正家中,哪怕这是个帝王之相也得先是自家小孙子,于是他们便和老祖宗商量着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而乐正鲤出生之后除了对于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之外倒也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举动,三位老人渐渐便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直到乐正鲤九岁那年突如其来的高烧胡话,这件事情才被老爷子重新提起,乐正鲤脖子上挂了九年的长命锁也就此取下,放回了那个一开始装着它的小盒子里头。

乐正鲤大病一场之后将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家里人自然也不在他面前多提,若非今日乐正鲤和殷冉遗突然回家问起,只怕这其中详细要被三位老人带进棺材里去。

自打在兴隆山时做了那个古人祭祀祈雨的古怪梦境,乐正鲤始终在猜测他会不会是真的上辈子就和殷冉遗有过什么联系,尽管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朝着那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走去。如今听了老祖宗这一番话,再看手中那面古朴的铜镜时,乐正鲤心中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轻松什么,也许是高兴自己猜测的大概方向没错?

殷冉遗偏头见他盯着手里的镜子发呆,以为他又开始努力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便低声道:“想不起来就不想。”

乐正鲤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不想,你想,你肯定什么都记得。”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殷冉遗的记忆还真的是比乐正鲤深刻得多,当时他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那些似乎与生俱来的玄术与蟒身一直让他觉得有所抗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忽然可以变成一条奇怪的蟒蛇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大概并不是正常人,连他的师父都看不懂他的掌纹命线,殷冉遗虽然不说,但他当年却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某一天就会忽然死去,像他和师父赶过的那些尸体一样,身体僵硬再无生机。

但这些都在从清安镇路过的那一天改变了,当日他们本来应该从崎岖的山路通过,但师父算得一卦,模模糊糊地得出了需绕水而行的卦象,师父便带着他绕路到了清安镇。赶尸人多避世,除非走脚生意也少与人联系,所以除去以往偶尔见到的死者家人,那是殷冉遗头一次看到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

那个孩子潜在水中,只露出一双黑亮如暗夜星子的眸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究,直到与自己目光相接,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怯的意味。

他大概是在害怕自己,当时殷冉遗端着水碗这么想着,但他又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对方一眼,从对方裸着身子去拿挂在树上的衣裳,直到对方跌跌撞撞地跑上岸,他一直都在看着那个孩子,一直到师父出言提醒,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但他的命运却好像从那一天就开始改变了,先是那条断开的命线,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每一天都在努力往出延展一些,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那根短短的命线已经延展成了一大截,师父说这大概是虽多坎坷,但必得善终。

然后是师父的突然离世,幸而师父一早就把他托付给了一个帝都里的人物,那人领着殷冉遗进了帝都的广电大楼,让他跟着台里的老人学摄像,直到某一天突然在台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殷冉遗才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不受控制地变成蟒蛇了。

那条命线虽然被无数的细小掌纹隔断,却依然在一点点延展,而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厌烦且无所适从的方术被他重新使用了起来,并且较之以往更加的得心应手,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那些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灵力是不是本就该为他所用,但是某一天,他忽然就有了一种“理当如此”的念头——

当初的那个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这些事情殷冉遗从未说起过,他倒不是有意要瞒着乐正鲤,不过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才淡淡道:“嗯,我都记得。”

第105章镜中乾坤(七)

见殷冉遗神色平常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乐正鲤笑了一笑也没有追问,倒是研究起了手中的这面铜镜。

在古代,镜子这东西一开始并不是用来给人正衣冠的,而是作为一种祭祀的礼器存在,其地位也是非常高的,在春秋战国时代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直到西汉后期才因为经济水平的提高和冶炼业的发展而走向民间。

而如今在乐正鲤手中这面铜镜通体素净并无多余装饰花纹,这和民间通用时的制法显然有着极大差别,因为寻常用以倒映人像正衣冠的铜镜多是质地厚重,镜背铭文雕花图案更是极其丰富,平日里摆在家中也算得上一样造型精美的工艺品了;但即便是古时候祭祀所用,也没有素净到一丝纹饰都不带的地步,商周早起的素镜倒是很多,但显然不会是自己手中的铜镜。

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铜镜表面,镜身发出低沉圆润的声响,不像是近代仿的新物件,乐正鲤问老祖宗道:“这东西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您一直用来放在梳妆台上日常里用着的吗?”

老祖宗摇了摇头,说道:“这东西应该在家里放了有些年岁了,我倒是不记得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好像一直就在那梳妆台上搁着,等我描了图样才放到暗格里头去的。”

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小楼下面走,殷冉遗先下了一步,抬手过来扶着老人家,老祖宗也不推辞,笑眯眯地伸手让殷冉遗扶着,道:“咱们这会儿就去祠堂吧。”

“去祠堂?”乐正鲤和殷冉遗都是一愣,倒是老人家笑了,反问道:“你们两个难道不想去看看那长命锁?”

乐正鲤有些紧张地说道:“老祖宗,往祠堂还得走一会儿呢,您别累着了。”

老人家虽说看着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岁数在那儿摆着的,是以家里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老人家多走几步路给累得喘不过气。

“老祖宗心里有数,走这么一回还没什么事儿。”老人家倒是反过来安抚乐正鲤了,“要是累着了我就立刻告诉你们,这回成了吧?”

乐正鲤见老人家似乎很有兴致,也不忍拂了老祖宗的意思,便用手里捧着的铜镜指了指殷冉遗的方向,笑道:“那老祖宗要是累了就让殷冉遗把你背回去,您也享受享受重孙媳妇儿的伺候。”

殷冉遗面无表情地扶着老人家下楼,算是接受了“重孙媳妇儿”的名头,倒是走到拐角的时候瞥了乐正鲤一眼,后者尚在投入地研究手里的镜子,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被自己忽略的奇特处,登时只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倒以为只是自己想多了。

乐正家的家祠历经岁月磨砺,曾因抗战文革等等原因破败不堪,直到乐正鲤他们这一孙儿辈的出生,乐正爷爷才领着家里人开始修缮家谱重修宗祠,这项工程并不是简简单单动下嘴皮子就能搞定的,何况老爷子又下了死命令要求一切按照老规矩来,老法怎么搭屋子摆木材如今也得怎么搭怎么摆,所以直到今天宗祠也只修复了大半,还有一些祠堂后头的偏屋仍然尚未修葺完毕。

三人从后门出来走到了宗祠,门前一块赑屃负碑,上书“乐正宗祠”四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颇见风骨,老祖宗指着石碑同殷冉遗说:“这东西文革的时候怕被人给打了,咱们家把它给埋在地下,后来才挖出来放回了这里。”

殷冉遗点了点头,便听老人家又道:“以前家里有个什么婚丧寿喜都是在宗祠里头办的,后来世道乱了,家里也就一切从简,再没热闹过……”老祖宗脸上神色颇为感慨,乐正鲤在一旁笑道:“等我和殷冉遗回来上家谱的时候就热闹一回。”

“那可得好好办一办,到时候上了家谱,可就是把你们两个绑一起喽!”

乐正鲤笑着点头应是,扭头朝殷冉遗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可别一天到晚想着那奇奇怪怪的命格了,就算没有命线,咱俩还是绑在一处的。

殷冉遗眼底微有笑意,朝他点了点头。

乐正家的祠堂是三路二进的中型祠堂,其地点布局处处合着风水上位,乐正鲤对此只是粗通,不过能借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儿存货瞎蒙一些地势浑厚稳重,可佑子孙福祚一类的说辞,但殷冉遗却是生来便精通此道,一眼便能看出此地风水绝佳。

这祠堂布局比起家宅布局更为慎重,因为祖辈牌位皆立于此,稍有不慎便是破吉为凶。

风水秘术第一当属奇门遁甲,在其歌诀《烟波钓叟歌》中有云:“六甲元号六仪名。三奇即是乙丙丁。阳遁顺仪奇逆布。阴遁逆仪奇顺行。”这四句正是讲房屋布局,阴遁既是阴宅,也可视作祠堂,其布局需由宅门石碑起,从宅门至宅尾顺乙丙丁三位依次排开,眼前这块“乐正宗祠”碑正是处于乙位,它与宅门垂直相对,宅门已合丙位,不需要看也知道,那尾巴上的宅尾也必然正正当当立在丁位。

因此在殷冉遗看来,乐正鲤家中这处祠堂正是处处贴合这《烟波钓叟歌》的排位布局,六仪三奇八门九星无不顺天理合人道,且不提地势方位,单只门前两侧的松柏而树似乎都是仔仔细细推算过方位才落根于此,乐正鲤曾说老爷子因为一定要求遵循古法重修宗祠所以修葺进度很慢,但如今看来只怕老爷子看重的其实是这宅中理数奇门,若是找不出与以前一样的,那还不如空着不去摆放东西免得破了风水。

能摆下这样局势的绝对不是凡人,殷冉遗想起乐正鲤家大宅布局,心中不知怎么的倒是有些高兴起来,阴阳二宅风水都是极佳,那么生于此长于此的乐正鲤也必然一生顺遂,他始终担忧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乐正鲤不得善终,但如今看来只怕是自己多虑了,也许他手上的命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霸道,能在斩了自己命格的同时还去破乐正鲤的命格。

想到此处他心中畅快起来,乐正鲤只知道身边的男人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却不知道是为何,只能捧着被自己外套包裹起来的铜镜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但见殷冉遗岁不说话眼底却带着一丝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欢喜起来弯了嘴角。

第106章镜中乾坤(八)

既然进了祠堂,当然得去给祖宗牌位上香,老祖宗亲自去取了香烛递到两人手中,殷冉遗和乐正鲤各执三根,跪在蒲团上三叩三拜,礼数做足了方才起身。

老祖宗等两人起身,这才领着他们出了后寝祭祀厅堂,进了三进的一处小院落。

这地方乐正鲤还挺熟悉,这院落本来是以前修给守祠堂的人住的,后来宗祠破落便也没人来住了,重修之后多是祭祖当天供人休息所用,乐正鲤小时候还在这里头睡过几次。

他把一路上抱着的铜镜放在门边的矮桌上,和殷冉遗一起按着老祖宗的吩咐打开了卧房里面木床的床板,床板下面压着一个棉布包裹,两人对视一眼,乐正鲤伸手把包裹拿了出来,回手给老人家看,“老祖宗,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

两人这才将床板又盖了回去,乐正鲤一边拆棉布一边嘀咕道:“怎么压在这个下面,那我以前岂不是还枕着这东西睡过?”

老祖宗在一旁笑道:“不然你还想放哪儿去,你当时年纪小,这东西放在宗祠里头又怕折了你的寿,我当初连夜赶过来和你爷爷奶奶选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地方。”

说话间乐正鲤已经拆开了包裹,里面果然是个三寸见方盘着条蟒蛇的盒子,他手中微微一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把盒子朝着殷冉遗的方向举了举,那意思是让对方来打开,后者点了点头,抬手轻轻一按那蟒蛇头骨处,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当中装着的那块长命锁也显露在了二人面前。

这长命锁是金子打的,其形状与早前在兴隆山上的那块石雕一般无二,不过因为打造手法不同,长命锁的细节处处理得更加精致,但仍可一眼看出两者同属一物,乐正鲤的目光又落在盒子上那条蟒蛇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蟒,鱼。从殷冉遗说自己也许某一天会真正变成一条蟒蛇开始,他们所遇见的线索都紧紧围绕着这两样东西,他母亲的梦也好,兴隆山上的祭祀阵法也好,似乎都离不开这蟒蛇和鱼,如果殷冉遗真的是一条蟒蛇,那自己会不会就是一条鱼?

想到自己几乎生来对于水的眷恋,乐正鲤越发觉得这个猜测说不准还真就是答案,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小爷难道真是条鲤鱼变的?”

殷冉遗尚未答话,倒是老祖宗听得笑了起来,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道:“这倒说不准,不过小鲤鱼寻思这个做什么,寻思来寻思去,那也是咱们家的小孙子啊。”

乐正鲤闻言一顿,这倒是,就算这个听起来天方夜谭一样的猜测成真,他和殷冉遗上辈子就有联系,可接下来又该从何查起?他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历史上有什么著名的蟒和鱼的故事,而这个猜测对于殷冉遗无故变成蟒身一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帮助,他活这二十几年也从来没有忽然变成过一条鱼,甚至于在遇上殷冉遗之前,自己从来没有碰上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

殷冉遗忽然抬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眉心的蹙起,低声道:“别想太多。”

对此乐正鲤却只能报以一笑,他实在没办法不想多,哪怕这件事情和他自己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只要和殷冉遗有牵连,他自然就会想得多一些。

殷冉遗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倒也没有勉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老祖宗慢悠悠地开口,“日子还长着呢,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小鲤鱼,你跟小殷两个得慢慢来,别着急啊。”

乐正鲤转头看向老人,老奶奶的脸上带着温柔和蔼的笑意,就像是他小时候犯错了怕挨打躲到小楼上去时,老人家安抚他的一贯神情。

他忽地鼻尖一酸,他这次回家来找长命锁没有和家里任何人说起过其中真正缘由,但祖父和老祖宗多少是知道他不单单是“好奇”这么简单的吧,两位老人却都没有过多追问,只要他想知道的,他们全都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自己。

“老祖宗……”他走过去弯下腰抱住这个历经了一个世纪风霜的老人,就像以前老奶奶抱着他让他不要害怕一样。

老人家伸出手指头刮了刮他的鼻子,像是在哄小孩儿一般:“媳妇儿还在呢,怎么就哭鼻子了?”

殷冉遗站在一旁,面上带着一丝温柔纵容的笑意看着他们,乐正鲤耳朵一红,抽了抽鼻子道:“眼睛进沙子了,才不是哭鼻子呢。”

两个人将老祖宗送回了小楼,这才带着那面古镜和装着长命锁的盒子回了房间,乐正鲤把包裹着铜镜的衣服解开,将镜子放在了桌上靠墙立了起来,又把那盒子打开取出了长命锁放在镜子前面,镜子里自然还是什么都映不出来,他嘀咕着走开:“不都说什么相由心生,我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镜子里映个人影什么的,怎么就没有呢?”

殷冉遗坐在一旁的藤木椅上,单手撑着下颌看着那古镜不说话,过了片刻他才站起身对乐正鲤说道:“所有的东西都串不起来。”

“啊?”乐正鲤正坐在床边叠衣服,本来两个人也没请几天的假,眼看着又该赶回去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殷冉遗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串起来?你要串什么东西吗?”

殷冉遗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叠好的衣服放到一旁的衣柜里,继而解释道:“我们一直在找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东西看起来全部都有联系,但是全都串不起来,或者说……串得很奇怪。”

乐正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桌子上放着的铜镜与长命锁,若有所思道:“不……其实也不是串得奇怪,从一开始到现在,把这些东西串起来的都是……”他指了指殷冉遗又反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都是我们。”

殷冉遗点了点头,反问道:“为什么?”

第107章镜中乾坤(九)

乐正鲤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古镜,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乐正鲤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殷冉遗告诉他那个诡异难测的命数开始,他所考虑的就一直是“怎么解决”而不是“为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殷冉遗倒是很像,事情发生之后首先考虑的是解决而不是追究原因,因此此刻被殷冉遗这么一问,乐正鲤顿时觉得一头雾水。

殷冉遗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交错的纹路,沉声道:“有因必有果,可为什么我们只看到了‘果’,却找不到这个‘因’?”

乐正鲤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像是被他这句话扯出了一个小小的线头,他好像知道该顺着这个线头往哪个方向思考了,天道轮回重因果,但从一开始铺陈在他和殷冉遗面前的就全部都是所谓的“果”,他们回家一趟,知道了长命锁上的花纹的确是和兴隆山上的鱼形石雕一样,甚至还意外得知了铜镜的事情,但是——

这面铜镜是怎么到乐正家来的,它放置在家中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老祖宗一个提示让她画下长命锁?殷冉遗的命线本来已经断了,为什么会在遇到乐正鲤之后自己又给延展开来?

乐正鲤坐在床边,微微皱眉低声道:“对啊,为什么是我们?”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抬头盯着殷冉遗道:“你是不是想说,‘是谁选中了我们又为什么选中我们’?”

殷冉遗点了点头。他所奇怪的正是这一点,如果说他和乐正鲤遇上这些事情不是偶然而真的是那奇诡的命格所定,那么这个操纵常人命理的“天道”为什么要选中他们两个,又想从他们两个身上得到些什么?

乐正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反过来思考这件事情,那么他们所做的就不再是循着手头所掌握的线索去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线索,而是那个“天道”想要什么他们就给对方什么。

想到此处乐正鲤摊开双手往床铺上倒了过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我们就是一普普通通小老百姓,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地索求啊?”

殷冉遗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很好。”言下之意,单是乐正鲤这一个人就是天下无双独一份儿的难得了。

乐正鲤面上一红,被殷冉遗这一打岔倒也没了之前心事重重的负重感,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殷冉遗,“你给我严肃点,这讨论正经事儿呢。”话没说话自己倒是噗地一声笑了,又扭头朝殷冉遗道:“你也先别想了,陪我躺会儿吧。”

殷冉遗依言和衣躺下,习惯性地抬手揽住了乐正鲤的肩膀,后者一边嘀咕着“以前也没见你睡觉喜欢抱东西”一边缩到了他怀里。

虽说是躺在床上休息,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还是会不自觉地将话题转向那块铜镜,乐正鲤对于这东西倒映不出人影一事一直很感兴趣,尤其在有了“天道索求”这个猜想之后更是好奇,是不是所谓的天道限制了这镜子的功用?都说万物有灵,那对方作为一块镜子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岂不是非常难过?

对于他这种脑洞大开的行为殷冉遗倒也不批评,反而颇为纵容地和他一起猜测,说来也怪,殷冉遗根本感觉不到这镜子上有什么灵力波动,无论威胁抑或善意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这镜子块死物没有灵力,要么就是对方的本事比他高出许多,甚至已经强大到殷冉遗连窥探都办不到的地步,但若是后者,这铜镜必有镜灵,那么这镜子还愿意被困在小小一处暗格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殷冉遗也只能暂时认为这镜子就是面普通铜镜。

闻听此言,乐正鲤饶有兴味地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若是如此,那一面普通铜镜为何能显出蟒鱼之型就是个十分值得玩味的问题,看来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天道命格倒是用心良苦。

但是乐正鲤是真的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拿走的东西,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殷冉遗的胸膛,倒是这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值得牢牢抓在手中的,该不会对方已经预见了他们两个会在一起,所以下手的时候干脆就连自己也带上了?

殷冉遗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力道放得很轻,道:“怎么了?”

“没怎么。”乐正鲤笑了笑,就着对方的手伸出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殷冉遗的手背,后者放也不是捉也不是,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平任调戏。

闲扯到最后,两个人倒是真的睡了过去,窗帘没有拉上,温暖的阳光从一旁的窗户斜斜照入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上楼来叫两人吃饭的乐正妈妈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己儿子和殷冉遗搂在一起呼吸都交缠在一处的模样,她站在门边看了片刻,脸上浮出一丝无奈又温柔的笑意:这样似乎也很好。

第108章旦生夕死(一)

“早上好。”

乐正鲤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往卫生间走去,路过客厅时还不忘在电视机前面停一下,把头伸到电视机上方挂着的铜镜前照一照,见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倒映出来,这才慢悠悠地转身往卫生间走。

“早上好。”殷冉遗坐在客厅小沙发上看着他这番动作有些好笑,自打将这铜镜带回来挂上了墙之后,乐正鲤就每天雷打不动地要照两次镜子,早晨起来一次,晚上睡觉一次,有时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也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上方的铜镜,想看看里面能不能显出什么影子来。

这面铜镜郭玄也来看过,虽能看出是个古时候的物件,却看不出大概年代如何,末了便让他们挂在墙上可除鬼消煞且不结因果,虽说殷冉遗本身煞气就重没什么小鬼阎王敢来犯,不过也算是聊胜于无。

这天正是周末,两个人起得比平时晚些,快九点半了才开始煮早饭,也不知道殷冉遗是什么时候学的熬粥,总之如今他这门手艺学得不错,乐正鲤很喜欢吃海鲜粥,两个人前一天晚上去超市买了食材回来,现下殷冉遗正系着那条粉红色的围裙在厨房做饭,乐正鲤靠在门框边玩手机边和他说话。

锅里的水刚开,宿舍门就被人敲响了,乐正鲤收了手机应了一声“来了”就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素色连衣长裙,脖子上扎了一条同色丝巾,打扮非常的端庄秀丽。

这人乐正鲤倒是不陌生,是他们一层楼的一个女编导周冰倩,刚休了产假回来,平日里也就是见面笑着点头,并没有太多交情。

此刻见对方一脸倦容面色苍白的模样,乐正鲤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朝对方笑着点了点头:“周姐,早上好。”

“早上好啊乐正。”周冰倩勉强拉开嘴角挤出了一个笑,道:“那个……小殷在吗?我……我有点事情想找他……”

“哦,在的,周姐你先进来坐吧。”乐正鲤点了点头将人迎了进来,又走进厨房洗了手,对殷冉遗道:“周姐找你,你先出去吧,我来煮。”

殷冉遗正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米,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勺子交给了乐正鲤,刚要转身出门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他有些不解地回头,正对上乐正鲤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很喜欢这个围裙?”

殷冉遗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粉嫩嫩的围裙,无奈地伸手绕到背后将带子解开,而后不等乐正鲤说话便兜头给人套了上去,乐正鲤“哟”了一声乖乖张开手臂方便他动作,笑道:“还挺贴心啊。”

殷冉遗一本正经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腰,抬手将带子系好,低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给你解开。”

乐正鲤心道,哟,这还学会反调戏了?举一反三的本事挺厉害啊。“出去出去。”他边说话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男人的背上。

走到客厅里,周冰倩正低头坐在沙发上发呆,殷冉遗轻咳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遇上什么了?”

周冰倩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走了过来,殷冉遗这一出声她顿时吓得抖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非常惊恐,回过神来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看向殷冉遗,语气急切:“小殷,我听说你能驱鬼……这……周姐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要是不帮忙的话,我跟宝宝恐怕就活不成了,宝宝才几个月啊……”说着,她的眼眶立马就红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发泄的出口,掩着脸抽泣了起来。

殷冉遗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一向不太擅长应付女人,尤其是哭泣的女人,他自出生到现在的温柔情绪全都用在乐正鲤身上了,此刻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并没有生出怜惜之情,反而觉得一阵头大。

因此殷冉遗也一直没有开口打断对方,倒是乐正鲤隐约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哭泣声,将碗里清理好的虾仁下锅后边走到了厨房门口,有些犹疑地张望了一下:总不会是殷冉遗把人给欺负哭了吧?

眼见周冰倩一直哭个不停,殷冉遗又冷着一张脸坐在对面完全不说话,乐正鲤只得解下围裙挂在门后,又把灶上关了个小火走出来,又端了一杯热水放到桌上,温声道:“周姐,你这一直哭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帮你,要不你先说说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周冰倩的情绪总算渐渐和缓了下来,她伸出微微发颤的双手捂住玻璃杯,声音中仍然带着几分哽咽:“你们也知道,我刚休了产假回来,因为要忙于工作的缘故,宝宝就交给保姆带着的……”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续道:“可是最近我突然发现宝宝身上有很奇怪的痕迹,大概一个指节这么长一点的青黑色痕迹,也看不出是掐痕还是怎么搞的,就在宝宝心脏附近……”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孩子遭受的无辜痛苦,周冰倩眼中又聚起了泪水,她抿了抿唇道:“我一开始以为是保姆虐待孩子,可是连换了几个保姆,孩子身上的痕迹还是断断续续,眼看着前一个刚消一点儿,后一个立马就补上,去医院检查了好几回都查不出什么东西,宝宝又小,不会说话,难受了只会小声的哭……”

乐正鲤拿过一旁的纸巾盒递给她,周冰倩勉强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最后一个保姆是自己辞职的,她说我们家是招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一开始不相信,就和我先生请了假在家带了宝宝两天,结果那个痕迹还是会出现……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让宝宝的姥姥把他接到乡下去,这回宝宝身上没有痕迹了,可是……可是我身上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同样的痕迹!”

说到最后一句,无法掩饰的恐惧再度占据了女人清秀的脸庞,周冰倩颤抖着手拉起了自己的衣袖,裸露出来的手臂上赫然是几个青黑色的淤血痕迹,衬着她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显可怖。

第109章旦生夕死(二)

看见对方小臂上的淤痕,乐正鲤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痕迹的颜色有深有浅,显然不是同一天造成的,乐正鲤扭头看了殷冉遗一眼,后者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殷冉遗的肩膀,低声道:“我去看看粥好了没。”说罢朝着周冰倩点了一下头起身进了厨房,周冰倩无措地捏紧手中的纸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殷冉遗。

殷冉遗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问道:“你手上的痕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送走宝宝的那天晚上,”周冰倩回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点头,“应该就是那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一直担心宝宝所以睡得不太好,第二天起得也很早,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手上出现了一样的痕迹。”

“都是晚上?”殷冉遗追问道。

“我不太确定……”周冰倩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长裙解释道:“因为有些害怕看见这个,所以我干脆就自欺欺人地穿上了长袖,希望手臂被遮住就不会出现这些痕迹,但一点用都没有……有时候我甚至一整天都不会看自己的手臂,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这些出现淤痕的地方全都像是钢针在扎一样的疼痛,甚至这都快入夏了,我走在太阳底下都会觉得一阵阵地冷,宝宝肯定也是觉得不舒服了才哭的!”一说起自己出生没多久的小宝宝,周冰倩的眼睛又止不住地泛起了泪光。

殷冉遗一见对方又是要哭的架势,立刻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架势,“你确定不是生病?”

周冰倩点了点头,“我们去医院检查过,根本没病,而且……”说到此处她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殷冉遗的脸色,见对方并没露出什么明显反感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我先生之前请过一位大师,他也说我们家的确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他却根本没办法帮我们把那个东西赶走,他还说那东西得不到他想要的是不会离开我们的……所以我才冒昧上门,希望小殷你能帮帮周姐这一回。”

殷冉遗沉默着没有说话,周冰倩便也停下了讲述,只是有些神经质地撕扯着手里的纸巾,一绺一绺的纸条被她揉成一团不安地紧握在掌心。

这时候,乐正鲤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打破了客厅里有些压抑的沉默氛围:“殷冉遗过来拿碗端饭。”

殷冉遗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乐正鲤又朝周冰倩道:“周姐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周冰倩站起身来朝着他笑了一下:“谢谢,我吃过了,我先生还在楼下等我……”说着,又郑重地朝着殷冉遗鞠了一躬,道:“小殷,我和我先生就在楼下等你的答复,不管帮或者不帮,周姐都谢谢你了。”

看着她消瘦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乐正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周冰倩身上的确是沾染了一些不太好的气息,在室外时还不是特别明显,一进到屋子里那股气息就骤然阴冷了几分,令人十分不舒服。

殷冉遗把粥碗放上餐盘,见乐正鲤在叹气,便问了一句:“你很担心?”

乐正鲤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厨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殷冉遗,台里的人是怎么知道你的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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