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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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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被他扯住衣领的路人却是毫无反应,只自顾自地扛着锄头往前走去,反而是旁边几个路过的村民开口劝慰:“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个丫头。”

“就是,有什么可惜的。”

女人抬头看着周围村民,她的脸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微张着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落下了泪来,像是幽深的古井漫出的水,接连不断地滑过她的脸颊。

在村民低声劝慰的话语声中,那个女人单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她已经不再哭泣了,似乎是彻底接受了周围人“不过是个女孩,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劝说,步伐坚定地朝着村中走了过去,四下村民也随之散开,封门村中的灯光很快便全部熄灭了。

众人看着这眼前发生的一幕跟舞台剧似的,背后都微有汗珠,郭玄对众人叮嘱了一句:“先前给你们的锦囊可还在?”

见众人齐齐点头称在,郭玄便道:“拿好了,我们跟过去看看。”言罢抬脚便走,几个年轻人赶忙背好随身包裹,又紧紧将那小小的红色锦囊捏在手中握严实了,这才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小心不敢触碰村中草植,如此在村中七拐八拐地走了几圈,还居然就真再一次遇上了那个女人,但因为对方站在池塘边,而此刻池边草木大多已经干枯,所以他们并不敢随意靠近,怕弄出什么声响惊动了对方。

光线暗淡的池边,那女人似乎正把什么东西往池塘里压,众人只听得池水哗哗作响,却看不清那个东西是什么,乐正鲤心中跟猫儿挠似的,若非时机不对,他倒是真想跑到近前去看看那女人压着的是个什么,哪怕看个一点儿也成啊。

殷冉遗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待人看过来,便一本正经道:“是那个老李。”

闻言,孙向迪惊呼一声:“老……!”那个“李”字尚未出口,他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他还是没办法像郭玄所说的那样把老李视作一个附在别人尸体上的魂灵,第一反应是想要冲过去把对方救起来,幸而理智在最后一秒让他止住了脚步。

乐正鲤心中的情绪却比旁人更为复杂,因为在殷冉遗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竟然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知道那个“老李”为什么会被杀,因为他……或者说他附身的那具尸体,杀了那个女人口中的“小妹”。

是自己故事编得太多所以发散思维了吗?乐正鲤这么想着,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它就是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思绪飞转的短短数秒间,“老李”已经完全失了力气,那女人站起身来,一边喘着气一边不解恨似的将对方踢下了水,初时还能看见两只手在水潭上挣扎,不过片刻,那双手便完全消失了,池塘重归寂静。

第165章结发长生(十二)

众人看着眼前这“死人杀死人”的一幕都是目瞪口呆,见那女人站在池边看了片刻便毅然转头离开,乐正鲤只觉得一阵寒意从顺着脊梁骨冒了上来,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摄制组其余人也算是见过不少奇谈诡事的,他们倒是没有乐正鲤的那种预感,只是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罢了,此刻见那女人要离开,便都有些好奇她还要做什么,便是郭玄也没觉出那女人会威胁到他们,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绕小路过去看看。

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乐正鲤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他总觉得自己是看见过这一幕发生的,但却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一时的臆想,心中越想越不对劲,转头看了看殷冉遗,刚想开口问问对方有没有这种感觉或是发现其他异常,岂料还不待他开口,后者早已面露三分惊疑之色,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不,应该是我们……我们是不是曾经来过这地方?”

乐正鲤身子猛地一震,但他却并没有把这份惊讶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微微低下头掩去眼底一番疑问,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总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似的……”

两人虽然都觉得这番情景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番场景,正自用目光交流,忽见前面几人齐刷刷地刹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乐正鲤觉得奇怪,只是这会儿大家都站在阴暗处他看不分明,便只好扒拉着前面人的肩膀探头去看,这一看之下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借着稀薄月光但见前方青石板小路中央站着一个女人,对方右手握着一把劈了口的柴刀,刀尖上正一滴滴地滚落下什么液体来。

没有人会认为那是水滴。

看到这一幕,殷冉遗瞳孔微微一缩,无人察觉之时,那双浓墨一样的眼珠滑过了一丝金线般的光,一瞬之后便又恢复如常。

原本平静的村子忽然掺杂进了一丝躁动,开始有村民推开房门走出来,走向那个站在小路中央的女人,不过让人有些奇怪的是他们的神情,女人背对着他们,脸上是何神态看不分明,这些村民却是个顶个的面无表情,或者说是带着一股麻木,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不得不为之的无力。

然后,他们就像是自己决意赴死一样,毫无挣扎地走到了女人的刀下,那把卷了口的柴刀饮饱了人血,将他们的头颅斩落在地。

饶是几个青年人心性坚定看了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作呕,倒是郭玄和殷冉遗两个一直面色如常,甚至眼神都不曾错开一下,一直盯着那个路中央不断重复着举刀杀人动作的女人,乐正鲤也有些反胃,他皱了皱眉头不再看那溅了一地的血花,默不作声地等待这一场不知发生在何时的屠杀终止,唯一能让他觉得好受些的就是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这种情况下,这原本有些诡异的寂静反而成了一道警铃,提醒围观者,这是一场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杀戮。

另一旁,郭玄盯着那女人看了片刻,皱了皱眉头问道:“她袖口处露出来的那东西是什么?”

殷冉遗回道:“似乎是几个小儿头颅状的肉瘤。”说话时他也有些不解,之前和乐正鲤遇上这女人的时候倒没看见她身上长有什么瘤子一类的东西,这会儿怎么忽然冒出几个了?

“小儿头颅?”郭玄有些讶异,抬眼瞥见那女人刚好杀了最后一个走过来的年迈村民,当机立断道:“我过去看看,你看好他们!”言罢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他脚步虽快,但眼前景物变化更快,几乎是在最后一个村民人头落地的一瞬间,那个握着柴刀的女人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在地,郭玄奔到近前也不过堪堪瞧见一眼,那女人裸露在衣服外的小臂上果真长着几个婴儿头颅一般的肉瘤,见了郭玄,那几个瘤子甚至还有意识一般地朝他咧开了嘴,而后便迅速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同一地的断头尸体化作了一团青烟。

那青烟一散,整座封门村便回到了一开始的模样,地上的血污消失得干干净净,夜色中的村落寂静无声,仿佛不久之前的那一场无声的屠杀只是幻境。

乐正鲤倒抽一口凉气,他用手肘撞了撞殷冉遗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他:“你说,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殷冉遗偏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淡淡道:“轮回无尽。”

孙向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正想开口说话,肩膀上忽地被人拍了一下,这大半夜的见了这许多异变,他的神经早就绷紧得快要断掉了,此刻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不由得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谁?”

夏铭看着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哈哈干笑一声:“别紧张……是我。”

孙向迪也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哎,我以为这是谁呢,怎么了?”

夏铭朝他笑了笑,道:“孙哥,我们在封门村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眼见不一定为实,既然不是真实的,那么就没有广而告之的必要了是不?”

孙向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那肯定的,我知道分寸。”想来这样怪力乱神的东西和主流价值观太不符了,这要是真公布出去,不是平白扰乱民心动摇社会的根本吗。

夏铭朝孙向迪点头笑了,一派理解万岁的模样,不过心底却琢磨着这事儿是有点挑战人类承受神经底线,回去后还是得和台里通个气,实在没办法了就让殷冉遗给他掐下人中,就跟上回那闹鬼的图书馆老师似的,一醒来就啥都给忘了最好。

孙向迪只觉背上一凉,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心中不禁想起上次有队友说梦游看见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来,其描述情状竟与这回看到的八九不离十,一时间也有些茫然,自己这到底是真看见了,还是在做梦?

第166章结发长生(十三)

不待孙向迪搞清楚这一切是真是梦,郭玄便已经走了回来,他对众人说道:“那女人手臂上的是婴儿头颅,想来是多个婴儿尸体埋在一处,又和这女人尸体相融,才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早年间走脚的时候,郭玄倒是见过几起这种事情,乱葬岗上的尸体无墓无碑,死后尸骨融在一处长成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封门村前前后后都没瞧见什么坟头,这女人是在哪里遇上了那么多的婴儿尸骨?

不过说起尸骨……众人的视线都越过面前层叠房屋落在最末的那间屋子上:那下面不就有棺材?

左右这会儿也不打算倒回去再睡回笼觉,众人索性就往那屋子寻摸了过去,这一路上村子里再无任何异动,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死村”,不过这村中诸般景致倒是已经走到了深冬,路过村中池塘的时候众人刻意留心看了一下,那池中水果然已经干涸了,殷冉遗上前去看了看,倒也没有瞧见有什么尸体或是鬼魂。

经过晚上这么一闹,重新回到那间地板下满是棺材的屋子后众人都有些不适应,到底是亲眼目睹了那样一场静默而诡异的屠杀,重新再来看这些棺材的时候,他们的想法便不会再只是白天那样“下面也许埋了死人”了,而是“也许这下面就是那一村无头的尸体”、“会是那个女人的尸体吗?或者是她和她的小妹合葬”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青石地板上仍然只有白日用蚀骨烧灼开来的一个洞口,手电筒光照过去,那一团乌漆麻黑的洞口越发可怖,卫一泓蹲下身子左右看了看,又伸出手指头敲了敲石板,道:“这石板倒是挺厚的,咱们要怎么看这下面棺材里装的东西?难不成要把这些石板撬开?”

“不用这么麻烦。”郭玄开口说道:“只要搬开一块石板瞧瞧下面的东西就是了。”

唐中柳一挽袖子,“郭先生您说,从哪个角度搬?”

郭玄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倒是乐了,他右手手腕一抖,掌心摊开五枚铜钱,随手取下一枚立在青石砖一头,对唐中柳道:“小唐,你握着那头,我从这边把它敲断。”

“这怎么能敲断……”唐中柳的疑问还没说完,就见郭玄用另一枚铜钱轻轻敲了敲那立在青石板上的铜钱,众人只听得一声极细微的破裂声传来,从那铜钱立着的地方便开了一道小口子,与此同时唐中柳也觉得手上一沉,他顿时敛了笑意不敢再掉以轻心,殷冉遗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与他一道握住了石板,不过片刻,那石板就松动了起来,殷冉遗和唐中柳同时使力,二人一齐将那块厚重的青石板给拿了起来扔在一旁。

因为青石砖够大的缘故,这露出的洞口足够众人看清地下事物,石板之下的果然是黑色棺木,并且不止一具,站在一旁举着照相机的乐正鲤忽然“咦”了一声,而后移开了镜头,喃喃道:“那下面的都是女婴……”

“都是女婴尸体。”

与他一同开口的还有殷冉遗,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一丝疑惑:这个想法到底是怎么忽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

其实除了他俩,大概这会儿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既然从未来到这封门村,也不曾开过棺材盖,他们怎么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女婴的尸体?

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乐正鲤和殷冉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还有一点让他们有些想不通,如果这下面真的是女婴尸体,而女婴又同那个女子化为一体,那么最后屠尽了整个村子的她们应该是怨气冲天才对,怎么走到这里却根本感受不到一丝怨气恶意?

郭玄用目光一寸寸地刮过那乌沉沉的棺木,忽地愣了一下,他有些难以置信似的伸出手摸了摸那棺木,当下神色一变,站起身来道:“把石板压回去,这下面是不是女婴尸体不敢确定,但一定都是女子尸身,趁天还没亮,我们赶紧出村。”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当下一起将那厚重的石板推了回去,郭玄用一枚铜钱竖在缝隙处,等石板被推回原位,竟如同从未被拆下一般严丝合缝地贴了回去,郭玄这才将铜钱去了回来。

这一幕可以称得上是反物质反科学了,不过眼下众人也没心思打趣,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出村,此刻天色已渐渐露出几分亮色,地平线处的天际已经由墨蓝转为了夹杂几许浅黄的灰蓝色,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着晨雾在村中弥漫开来,几人的脚步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跑。

但在他们加快脚步的同时,天边的日头似乎也正加紧速度想要早些出来,好在眼看着村中那唯一一条通往村门的小道近在眼前了,众人心底都隐隐松了一口气,此刻乐正鲤却忽然觉得肩上背包一沉,似乎是有人从后面拉了一下,这让他的心也猛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手脚冰凉地转头看了过去,抬眼对上的正是那张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有些熟悉的女人面孔——

“你看到我家小妹了吗?”

一道明黄彻底割开夜空,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第167章结发长生(十四)

乐正鲤没有回答那女人的话,他转过头看着殷冉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后者面色有些阴沉,他也没有感觉到这个女人的气息,同样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么想来倒有些不安:如果失去了对这些鬼物的敏锐觉察力,那在这封门村之中他未必能保证护得乐正鲤周全。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女人的手从乐正鲤的包裹上拿开,手下却并没有异物触感,他留心看了一下,那女人手臂上也并不见之前的诡异肉瘤,竟是和寻常人无异。

旁边几人听到动静,也都转过了身来看到了这一幕,但看那女人的目光只直勾勾地落在殷冉遗和乐正鲤两个人的身上,都觉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那女人倒是没有过多纠缠,自顾自地念叨着“小妹呢”又往村里寻去了。

眼见那女人转身走开,卫一泓压低声音问道:“她……就这么走了?”

夏铭看他一眼:“不然呢?”

“她好像看不见我们啊!”卫一泓手势夸张地绕着自己和夏铭几个比划了一圈,“刚才连个眼神都没落下的!”

郭玄看了一眼已经冉冉升起的朝阳,眼中也不见多少意外之色,似乎早已打心底里接受了他们走不出封门村这件事情,此刻见摄制组几人和孙向迪讨论起了那女人只看见殷冉遗和乐正鲤的事情,便随口插了句话道:“她不是看不见你们,而是将你们当做了这村子里的一草一木,你可会随时随地都关注身边草木是何模样?”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意外,唐中柳疑惑地追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们身在封门村中?她看那些‘外来人’都是一样?”

郭玄说道:“先前给你们的那锦囊里装了东西,是榆木制的。”

比起素有“木中之鬼”之称的槐树,其实榆木的阴气要更重得多,榆树的根系能够刺破棺木去吸取尸体的养分,以榆树为圆心,其半径一米之内必有坟茔,而且不同于其他鬼木“招鬼”的属性,榆木是“寻鬼”,榆树会自己往阴气更重的地方生长,其树枝树叶在术士的手中是招魂引鬼的利器,寻常人佩戴上榆木经尸油炼化的灰烬后,能将自身阳气隐藏得一干二净,与草木无异。

夏铭等人却不知道这锦囊中的榆木灰是由尸油炼化锻造而成,几人都是珍而重之地将红色锦囊捧在手中,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丢了这救命的宝贝。

一旁的乐正鲤听到这个解释却有些不解,他们身上的锦囊同样没丢,为什么那女人却单单看得见他们?他正想问问其中缘由,却见郭玄走了过来,看着他二人道:“方才那棺材,只有最上一层是极薄的槐木,下面却是蟒皮。”

乐正鲤瞳孔微微一缩,和殷冉遗对视一眼,“蟒皮?”

“蟒皮。”郭玄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女人的尸体想必也同那些女婴埋在一处,所以才对那蟒的气息十分熟悉,熟悉到即使你们带着榆木灰,她也将你们视为了和她一样的‘人’……懂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话,乐正鲤心中打了个咯噔,他倒是真想应一句不懂,但郭玄这话的意思旁人不懂,他和殷冉遗两个心里却是门清——他们一定曾经来过封门村,甚至曾经看过至少一次这村中的屠杀场景。

郭玄看见两个年轻人的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概和无力:“见轮回者,必受轮回之苦……”

乐正鲤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繁复交错的纹路,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来:“反正是绑在一起的,轮回未必是苦。”言罢看了一眼殷冉遗,后者点点头,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柔。

郭玄微讶,很快点了点头,双眼微弯:“说得是,这倒是我想岔了。”

这时候,孙向迪忽然问了一句:“咱们不出去了?”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村口,似乎有些不能理解郭玄的做法,明明前一刻还催促众人早些出村去,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急了?

“不是不出去,是出不去。”郭玄看了一眼村口摇曳不停的野草,“至少现在要保证我们所有人安全出去,不太可能。”

见孙向迪面上仍有些许怀疑之色,郭玄也不阻拦,只抬手抛给他一枚铜钱,道:“你走过去看看。”

孙向迪接了铜钱,半信半疑地往村口走去,一路通行无阻,不过片刻就走出了村口,正在高兴之时,忽然发觉眼前的景物一下子从满目青山绿树变作了青石小道和数间矮房——

明明是在出村,怎么竟然变成了进村?

孙向迪颇为震惊地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有些不甘心似的再次转头,然而所见与前次无异,无论他怎么走,最后都只会踏上进村的路。

掌心的铜钱忽然自己跳动了一下,领着孙向迪走回了方才的地方,没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郭玄夏铭等人,他这才心有余悸地把铜钱交还给郭玄,“那……难道……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破了轮回,自然就能出局。”乐正鲤捏了捏眉心,抬起右手隔空点了点众人右后方的村落,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握着柴刀的女人正一步步从远处走来。

“轮回……”

夏铭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这些人是在不断地重复被……呃,被杀死的这一天?”

“对,”殷冉遗的一句话证明了众人心中所想,“只有找到代替者他们才能摆脱这一切,否则,每一个人都会重复死前一天的情景,无数次被杀死,却永远也死不了。”

“为什么?”卫一泓无比惊讶地看着那个女人如同昨夜所见一样漠然地举起手中柴刀斩下面前村民的头颅,觉得十分难以理解,“那这个女人就这么一直杀人?这得是多大仇啊?”

“杀人的不止一个。”殷冉遗的视线从那女人腕间的婴儿状头颅上滑过,然后落在乐正鲤的脸上,“我们去找这个阵法。”

听到殷冉遗的话,乐正鲤并没有多么意外的感觉,他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放在了脚边,朝殷冉遗使了个眼色,他心底有个念头,这个局也许只能由他们两个来破,周卿曾经说过一句话,“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不能插手”,乐正鲤以前觉得这话很奇怪,但他现在却明白了,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这种“只能我们两个去”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来,就仿佛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一样。

这时候殷冉遗也把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对郭玄道:“师父,口子一旦破开,你们就马上离开。”

郭玄看了两人片刻,沉默着点了点头,在刚才看到那棺木下面的蟒皮时,他就知道这事情的走向已经由不得他们控制了,孙向迪他们上次能够离开,是因为那群人之中根本没有和这阵法相关的人,所以只是被找了替死鬼,却没有全军覆没,但他们这次不一样,殷冉遗逃不开,与他命线相连的乐正鲤也不可能逃开。

“早些回来。”

末了,郭玄将随身带着的一把小刀给了殷冉遗,又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殷冉遗和乐正鲤点了点头,其余几人站在原地,他们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这三人脸上的凝重神色却不容忽视,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目送殷冉遗和乐正鲤并肩背对他们向远处走去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比起素有“木中之鬼”之称的槐树,其实榆木的阴气要更重得多,榆树的根系能够刺破棺木去吸取尸体的养分”参考百度知道“为什么说槐树容易招鬼”一条。

第168章结发长生(十五)

相较于身后的沉闷气氛,殷冉遗和乐正鲤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莫名轻松,他们并没有去阻拦那个正在杀人的女人,而是直接走向了那间地板下有数十棺材的屋子,此刻那屋子房门半开,还维持着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样子,推门进去,地板上仍是只有一块蚀骨融出来的洞口。

乐正鲤透过那洞口往下看了一眼,“这下面真的是蟒皮?你曾经被人剥过皮?”言语间倒是带着几分打趣,要知道殷冉遗的蟒身可是大得能直接吓死人的,这得是有何等的本事才能剥他的皮?

殷冉遗无奈地看他一眼:“不记得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来,徒手捏着那青石板一角将其整个掀开,而后伸进那洞口去摸了摸棺木,手的触感和之前用刀尖触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几乎是在触碰到棺木的瞬间,殷冉遗就有了一种灵魂都要为之战栗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一个人用手触碰自己的身体,全身的感官都在非常清楚地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你。

“碰到了?”乐正鲤牢牢盯着他的脸,见到殷冉遗脸上神色变化,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殷冉遗朝他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把这上面的槐木揭开,先看看能不能破了这地方的鬼打墙,只是如果破了鬼打墙,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确定,也许会死。”

乐正鲤应了一声,问道:“我能做什么?”

殷冉遗用刀尖挑木片的动作一滞,他抬头深深看向乐正鲤:“也许这阵法一破,这地方所有的阴邪之物都会来吞噬我们,也许我会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攻击你,这些我都不敢保证。”

“哦……不能保证就不保证啊,”乐正鲤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蹲在他身边捡起了一片槐木,“我又没有让你保证什么。”

殷冉遗抬手捏了捏眉心,唇角微弯:“我保证,出去之后会干得你下不了床。”

“……给我闭嘴吧你!”乐正鲤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了,这是什么神转折的对话啊?!这人看着也不是一副精虫上脑的样子啊?!

殷冉遗倒是没再开口,这回他老老实实地用刀把最上面的一层槐木给削了下来,此刻下面的蟒皮已经露出了大半,细密紧实的鳞片在此刻依然带着一层暗光,仿佛这许多年来一直不曾死去似的。

乐正鲤看到那蟒皮也是心中一动,二人对视一眼,殷冉遗用刀尖在那蟒皮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还没说话呢,乐正鲤在一旁倒是心疼得“嘶”了一声,好像这一刀是划在他身上一样。

殷冉遗将小刀放在一旁,和乐正鲤一人一边将这蟒皮从中撕开,这一撕之下倒是让两人吃了一惊,那蟒皮下竟又是一排棺材,这回殷冉遗也没耐心去一个个敲打了,只曲起手指用力在那棺木上敲击几下,看着十分厚实的棺木上便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终是支撑不住,“啪嚓”一声从中间裂开了一个洞口。

这洞口一露出来,乐正鲤便想也不想地拉着殷冉遗往后退了一步,他说这地方埋着这么多棺材怎么连一丝阴气都没有,感情是全都被严严实实地封在了这蟒皮之下!

殷冉遗看着那自棺木洞口冒出来的一丝青烟也是面色一冷,他捏了一下乐正鲤挂在腕上的玄色鳞片,确认对方有七寸鳞护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幸而那青烟似乎也知道厉害,并未对他们发起什么攻击。

而在这边屋子里冒出青烟的同时,郭玄等人却看着那个上一秒还在挥舞柴刀的女人蓦地消失在了空中,四周的村民尚有未被杀尽的,却仍是呆愣愣地往那个女人先前站着的地方走过去。

“走!”郭玄立刻出声,话音未落,众人几乎是拿出了跑百米的速度往封门村的村口跑去,尽管知道身上带着榆木灰不会被这些魂灵发觉,但他们依旧不敢怠慢,万一要是被捉住当了替死鬼,那这滋味可不太好受。

另一边的殷冉遗和乐正鲤看着那缕青烟渐渐散开,二人对视一眼,慢慢朝着那棺材洞口走了过去,一看之下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乐正鲤指着那棺材道:“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棺材破口处伸出了一只手,形如常人,只是略失了几分血色,尽管连手指甲尖都没有预想中的透体漆黑尖锐异常,但在看到那手的一瞬间,乐正鲤却依旧觉得背心发凉,他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恐惧,但心跳的频率却一再加快,殷冉遗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伸手握住他的掌心,二人也顾不得此刻这举动会不会给接下来的行动带来不便了,此刻只有十指紧扣他们两人才会觉得安心。

那只手搭在棺木的边缘慢慢用力撑起,渐渐挣破了棺木的束缚,最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张面孔太熟悉了,是那个方才还举着柴刀的女人。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些贫血的正常女人,但看起来又处处都透着不祥——

原因无他,这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身上长满了小婴儿的躯干,或头颅或手脚遍布全身,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实验室走出来的怪物异形。

她看着乐正鲤,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右边脸颊上多出来的小儿手臂也跟着挥舞了一下:“你见到小妹了吗?”

在这个女人开口的一瞬间,乐正鲤的全部感官却都集中在了和殷冉遗相扣的右手上,殷冉遗的体温在一瞬间低了下去,他平日里体温是很高的,所以这种骤然的变化才会如此明显,乐正鲤心中一个咯噔,转头去看,殷冉遗的双眼果然已经转为了蟒蛇一般的竖金瞳。

第169章结发长生(十六)

殷冉遗的双颊之上隐隐有蛇鳞显现,但他却并未化为蟒型,而是仍旧保持着握着乐正鲤右手的姿态,一语不发地盯着那个女人的动作。

女人右手一晃,掌中浮出一把卷了口的柴刀,身上的婴儿头颅纷纷张大口呼喊出声,似乎是在为她助阵呐喊,这情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可笑,殷冉遗面色越发阴沉,他的体温也一降再降,平日里乐正鲤都戏称他为“暖手宝”,但此刻这个男人的体表温度已经降到了一个冷得不正常的度数,乐正鲤看着那个女人的面色也渐渐冷了下来,这屋子里的阴邪之气太盛,又因为那张蟒皮的缘故,这种阴邪之气已经非常明显地影响到了殷冉遗。

曾经在玫瑰圣母堂的时候,殷冉遗也因为受到这种怨气的影响而不由自主地变为了蟒型,甚至几乎算是丢掉了一部分作为“人”的意识,乐正鲤心底有些不安,但不知为何,心头更多似乎更是一种期待已久的迫切和惊喜,几乎没有任何根据地,他想,也许这次他们遇上的就是那个玄之又玄的生门。

那个女人很快便举着柴刀朝他们扑了过来,手中的刀毫无章法地挥舞着,这把刀并非实体,但却不知饮过了多少次封门村人的鲜血,哪怕是已经卷了口,它也能十分轻松地伤人,乐正鲤不敢掉以轻心,幸而殷冉遗虽则是变得有些不正常了,但本能还没丢,他想也不想地借势将乐正鲤往身后一推,堪堪将人推到墙边,乐正鲤捂着肩膀低低呻吟一声,暗道这没了意识果然不知道心疼人了,然而抬头看到那女人手中柴刀劈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色凿痕,当下倒抽一口凉气,这要是劈在人身上,还能留个全尸吗?

殷冉遗却是趁机抓住了那女人手腕,狠命想要逼她松手,那女人手腕上的婴儿头颅见状纷纷长大还没长牙的嘴来咬他,也不知这些婴儿是不是也已经身具鬼力,竟硬生生将殷冉遗的手臂咬出了血来,鲜红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找到那把柴刀。

这是乐正鲤此刻脑中唯一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另一个人控制着身体移动,而支撑他们一起行动的则是殷冉遗的安危,他不知道为什么殷冉遗在此刻仍然坚持没有化作那条玄鳞巨蟒,后者的皮肤可是坚硬得雪鼠都啃咬不动的——但他坚持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不是责备的时候。

“你知道的。”

耳畔忽然有人说话,乐正鲤恰好跳下那个堪堪容得一人通过的棺材洞口,闻言心中一惊,似乎原本有些混沌的灵台都清明了几分。

“谁?”他忍着棺材中的恶臭血水躬身翻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柴刀在水里。”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去池子里找。”

看着棺材里的血水犹豫了半秒钟,乐正鲤一手支在地面,猛地翻了上去,“我去找刀!”他只来的及冲殷冉遗这么喊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殷冉遗只能用仅剩的一丝清醒意识去看青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以血肉之躯来抗住这个女人的攻击,但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不能化作蟒身。

“你做得很好,撑住。”

那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殷冉遗双颊上已经浮出了一层黑色的鳞片,不再是乐正鲤之前看到若隐若现的模样,而是那一块皮肤已经实打实地化作了蛇鳞。

第2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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