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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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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寒时看了宝贝儿子一眼,心里拿他没办法,这小鬼灵精之前一定听到了叶初静叫他时时。像天底下所有傻爸爸一样,张寒时一点生不出气来,谁让他的儿子这么机灵可爱呢!

书是张寒时自己的作品,加上五彩缤纷的插图,倒一点也不枯燥乏味。父子两人一大一小窝在柔软的大床里,小家伙毕竟还年幼,当整个故事讲完,他也揉着眼睛打起了小小的哈欠,“爸爸,小狐狸为什么要离开时时呢?”

见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张寒时放下书本,摸摸他的额头,柔声回答:“因为小狐狸是狐狸,时时是人,他们两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小家伙闭上眼,嘴里小声咕哝:“那等小狐狸长大了,它……它还会来找时时吗?狐狸和时时明明是最好的好朋友……”

儿子的问题,让张寒时有些愣神,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故事,并且已经结局,但在孩子的心目中,虚构与现实的边界远远没有那样泾渭分明,狐狸和时时,他还在等待他们长大重逢。

端详着儿子熟睡的脸蛋,张寒时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熄掉床头灯,无声躺了下去。

……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寒时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出了门。

他将车停在“蓝天”咖啡厅对面的路边。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张寒时打了把黑色的雨伞,即便只隔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仍然不想被淋湿,透过伞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张寒时开始后悔跟人约在这时见面。

对下雨,张寒时有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大概因为跟叶初静分手还有母亲的去世,都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吧。这种心理性的厌恶感,在昨天偶遇叶初静后就越发明显,它们缠绕着张寒时,如跗骨之蛆,无法化解。在他心中有个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角落,随着年深日久,那里也正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

张寒时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叶初静。

“张哥!”

推开咖啡馆的门,张寒时就听见了林奇咋咋呼呼的声音。循声望去,他的目光却与叶初静的对上了。那个气度清贵雍容的男人,还是那么醒目,他面带微笑,姿态闲适地坐在位子上,就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看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在心底叹了口气,张寒时直想抽自己两下。

凭叶初静的手段,还有他背后叶家的影响力,就算这是在晋江城,他真要找一个人那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昨天急急忙忙离开,他那部suv的车牌可是大喇喇落在人眼里了,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怎么还那么傻,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呢?

再不愿,张寒时眼下也只能认命。他深知凭他的力量,硬碰硬对上姓叶的,无异于以卵击石,发作不得,就只能忍。而且,张寒时也不想把林奇卷进这堆破事里,他算是自己在晋江城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华国娱乐业发达,虽然产业中心一直在望海市,由于辐射效应,晋江市倒也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这里拥有整个华国数一数二的影视基地,大大小小的剧组都会来这儿进行取景拍摄。

林奇就是当年和张寒时在某个剧组里结识的。按林奇的话来说,他们俩可是一起领过便当,一起躺地上扮过尸体的革命友谊。

只是跟张寒时迫于生计讨口饭吃不同,林奇跑龙套,却是因为他就读于电影学院导演系,为了体验剧组生活,才特地跑来晋江的影视基地。如今这位高材生已经毕业,正在筹备他的第一部导演处女作。

经过这几年耕耘,也算小有名气的张寒时,则答应将自己的一部免费改写成剧本供他拍摄。先前的电话里,林奇心急火燎地说他拉到了赞助,不过这位财神爷要先看过剧本,才决定是否投资。

如今见到这位财神爷的真面目,张寒时简直不晓得该作何表情——堂堂叶家下一代家主,竟肯纡尊降贵,亲自过问投资一部由新锐导演执导的小成本独立电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张寒时走进咖啡馆起,叶初静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个没完。眼见他来到他身边,只随意坐着,气场便足够强大的男人这时嘴角的笑意更深。

“时时,我们又见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初静毫不掩饰自己灼灼的目光。

张寒时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琢磨不透叶初静究竟想干什么?他知自己的皮相不错,但已过了最鲜嫩可口的年纪。以叶初静的身份,如果他想玩,随便招招手,只怕就会有数不清的年轻孩子主动爬上他的床,每一个都保证漂亮干净,又纯又嫩。

张寒时并不认为凭自己还能有那么大的魅力,一个被玩腻了又丢弃的旧玩具,像叶初静这样的王孙贵公子,断断没有再回头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但这些话只适合留在肚子里,他再傻,也不能当面去质问叶初静。

“别站着,”看张寒时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不动,依稀还有着多年前的影子,叶初静不由莞尔,“时时,你和我四年没见了,乖,坐下来陪我喝杯咖啡。”

如同在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他的嗓音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他一贯如此,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强大君王,披着柔情的外皮,只为掩饰内里的强势。伪装再完美,独、裁者始终是独、裁者,容不得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理智告诉张寒时最好乖乖听话,可情感上,对叶初静这副坦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张寒时心里堵得慌。无论痴狂爱恨,他都已放下了,现在他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姓叶的都要来破坏呢?

胸口木木的,仿佛里面塞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那滋味实在让张寒时觉得难受。

“张哥,叶总,你们……”剃着板寸,着装风格颇为嘻哈的林奇挠着头,他看看张寒时,又看看叶初静,对两人间的诡异气氛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插口。两人是旧识已毋庸置疑,可妈呀!这个暗潮汹涌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听到林奇迟疑的声音,张寒时才猛地清醒过来。他在想什么?既然叶初静顶着电影投资人的身份,那么自己公事公办就是,何必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反倒徒惹笑话。

无论叶初静想做什么,都已和他无甚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4

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如坐针毡。

由于下雨天,咖啡厅里人并不多。

尽管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这一桌仍因为张叶两人的缘故而存在感爆棚。风格迥异的两人,一个风度翩翩,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他良好优越的出身,另一个眉目五官皆可入画,尤其那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珠,更是剔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们共坐一桌,两两相对,让不大的咖啡厅里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顾客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他们这边频频回顾。

而林奇夹在这两人中间,仿若一个超大灯泡,除了要接受众位女士目光的洗礼,更被迫近距离目睹了一番那位叶总令人耳红心跳的深情注视。

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如果大家有什么感想欢迎留言,虽然可能无法及时回复,不过每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

☆、5

莲庄位于晋江城东,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餐馆前身是一座旧时官员别业,周围绿树成荫,景色幽静宜人,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逍遥惬意。

但现代化都市中,这样的返璞归真非大代价不能达成,这里的一餐饭,费用抵得上平头百姓家里大半年的收入,餐馆自开业以来,出入者无一不是名流显贵,也足可见这里的高端定位。

张寒时搭叶初静的车下来的时候,天空仍下着绵绵细雨,自称姓刘的餐厅经理举着伞,亲自带人在外迎接,那架势让张寒时心里忍不住有些唏嘘。几年粗茶淡饭的生活,让他越发看清他与叶初静这类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过去的张寒时就是个傻瓜,无知而无畏,他究竟凭什么认为他能与叶初静一辈子厮守呢?

“叶总,您好。大老板已经吩咐过了,给您留的是东南边的雅间,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刘经理态度恭谨,进退有度,并没有一味点头哈腰,每个细节却都将“宾至如归”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接过刘经理递来的伞,叶初静亲自撑开,往身边的张寒时那里移了移,体贴温存的模样,似乎生怕他会被雨淋湿。张寒时却一阵别扭,两人共撑一伞,基本是恋人或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行为,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拿伞,哪里需要叶初静这样献殷勤。

碍于在人前,为这点事斤斤计较只会显得无理取闹,张寒时只得默不作声忍耐下来。

“刘经理,你去忙吧,让其他人带我们过去就行。”

见张寒时没什么太大反应,深黑色眼眸满意地眯起,叶初静转头吩咐那位刘经理,让他不必跟着,随后又自然而然去扶张寒时的肩,和颜悦色地低声问:“时时,你饿不饿?”

“……”张寒时颈后汗毛倒立,差点破功,他不停告诫自己忍耐,可姓叶的实在得寸进尺,态度旁若无人,记得他过去在人前好像并不这样?张寒时满心困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暂时却又说不上来。

他疑惑的样子让叶初静嘴角勾起笑意,时时至少不像先前那样对他无动于衷了。想到这个,叶初静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放开了搭在张寒时肩上的手。他深知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是多么惊人,就像一头危险的猛兽,随时可能破闸而出,尤其当对象是身边的这个青年时。

他找了他那么久,一次一次几乎快要绝望了。感谢上苍,如今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像只受过伤的胆小刺猬,但至少他是真实的,并非自己梦里虚构的幻影。

雨还在下。

莲庄内庭院深深,青石,白墙,黛瓦,从湿漉漉的石板路经过时,鼻尖若有似无飘荡着一股淡淡清香,在路两旁,可以看见分别依次摆放着许多造型古朴的大缸,缸里种植的莲花有些含苞吐蕊,有的才露尖尖角,因雨水的沁润而分外娇艳。

经过一条蜿蜒游廊,叶初静与张寒时被引至一间包厢。推开冰格纹花窗,房间正对一片荷叶田田的池塘,天上细雨如丝,鸳鸯、绿头鸭等水禽在莲叶间优哉游哉,美景如斯,再加美食,连张寒时都不得不承认,这里所提供的服务确实对得起它的高价位。

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是叶初静在找话攀谈,偶尔张寒时主动问一句,就能让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交谈间,张寒时得知叶初静有意在晋江投资,这次就是来专程考察几个影视项目,华国娱乐产业蒸蒸日上,每日创造的利润何止千万,继龙家之后,看来连一直树大根深的北方叶家,也准备下场来分一杯羹。

“时时,这道鱼不错,你尝尝。”

张寒时碗里的菜已叠得老高,还没怎么吃又会添上新的,叶初静似乎怕他吃不饱一样,不停给他夹菜。桌上的菜色也几乎都是张寒时爱吃的,而叶初静自己,随意喝下半碗汤后便停了箸。

张寒时是知道他的,叶大少极少在外用饭,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只挑最顶级的餐厅。即使这样,无论菜色多么昂贵精致,他也只浅尝两三口便止,从不破例。

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张寒时亲眼目睹了许多之前他不会相信的事。比如叶大少每一餐吃什么,都有私人营养师与厨师商量定下,做出来的饭菜他也不马上动筷,而是有专门的人员试菜。为此,张寒时还曾取笑过他一阵,又不是旧日皇帝,难道还怕人下毒?这么极端克制,人生的乐趣简直都快少掉大半。

记得那时叶初静只笑着揉搓他的头,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傻瓜”。

后来张寒时自己开始学做饭,私心里也是怕叶初静哪天真将自己给饿死了。那时候的他总天真地以为,两人在一起,自然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也许他真的是个傻瓜吧。

“时时,你吃饱了吗?”一直看着他的叶初静见他停下筷,立即出声询问,“要是菜色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再换着做几道上来。”

张寒时摇摇头,他赌气地丢开筷子,甚至开始有些厌恶自己。明明不想的,但一看到叶初静的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他这是怎么了?

“时时——”毫无预兆的,叶初静就看见张寒时双眉皱紧,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整个人忍受着极大痛苦般,简直下一秒就快要崩溃哭出来,叶初静急得站起身,从檀木餐桌的一头冲向了张寒时那一头。

“时时?时时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初静语调惊慌,一只手小心翼翼拍抚着张寒时的背脊,完全不复人前从容沉着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关切几乎快像洪水般冲破堤岸,满溢出来。

张寒时急促喘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没事。”

他努力想推开他,张寒时知道自己这是焦虑发作,而叶初静就是他的病,他靠他越近,自己就越好不了。

正在这时,包间门敲响了一下后即被推开,由于屏风阻断,还未见人张寒时与叶初静便先闻其声——

“阿静,听刘明亮说你带了个标致得不得了的新人?快让我瞧瞧——”

从画屏后转出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从他的角度看,正用手臂往外推的张寒时,俨然投怀送抱一般半靠于叶初静怀里。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张寒时,笑容也随之敛去,换上一脸意味深长,“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阿静你的老相好,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功夫来了,忒扫兴!”

体态修长,穿一袭仿古长衫的男人神色讥诮,他半倚在屏风旁,长发松松搭在一侧肩头,话虽然是对着叶初静说的,他的眼神却盯着张寒时不放。

瞳孔微缩,张寒时也一样认出了对方。他甚至忘了继续推开叶初静,就那么呆呆靠在他怀里与那人对视,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当年叶初静那圈子的人里,如果要排个位的话,这林森绝对是对他抱有最大恶意的一个人。

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细眉长眼,皮肤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乍看好像一尊古典花瓶,若接触到他眼底的阴寒,方能明白这人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张寒时的耳边又响起那些恶心的调笑,许多男人的手指在他身上、脸上胡乱揉搓抓摸,就像被无数蛞蝓爬过那样的黏腻,令人作呕。

想到这些,张寒时忽地起身,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时时?”

对上叶初静意外惊诧的目光,张寒时努力挤开一个笑容,“我真的没事,可能吃太饱有些不消化。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叶林两人的反应,他就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包间。

一路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脸色有多么难看。努力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他皱眉苦笑一声,遇见叶初静已超出他的预料,而林森,更是他打死都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偏偏不想遇上的故旧一个两个冒了出来,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伸手接了点水拍到脸上,水流接触到火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凉抚慰,连隐隐作痛的发胀头脑似乎都跟着舒缓镇定了一些。这时,洗手间的门发出咔嗒一声,林森又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张寒时身后。

“张寒时,我一来你就躲,你就真的这么怕再见到我?”没有叶初静在场,林森的表情和口气越发肆无忌惮,他面带嘲讽,张口就是一通奚落。

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将之呼出,张寒时挺直背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滴着水,目光却直直对上林森,浅褐的眼珠如同结冰的湖面,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怕?林森,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刚才张寒时确实因毫无防备而乱了方寸,却不代表他会任林森这样的人肆意作践,虽磨平了棱角,可有些东西天生长在骨子里,并将一直存续。除非有朝一日将筋骨统统折断打碎,再烧成灰,否则不能磨灭。

见林森一瞬间露出心虚,张寒时微微一笑,眼神明亮之至,“林森,现在该我问你在怕什么?你也怕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道吗?哦,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一件呢——是你开车故意想撞我那次,还是你们一群人合伙给我下药,差点强、奸我那次?”

作者有话要说:

☆、6

洗手间门再被打开的时候,林森脸色不佳,他回头,眼神怨毒,“张寒时,你别狂!阿静不过是玩玩,就像四年前一样。”看见张寒时因他的话身体晃了晃,林森脸上露出一抹得色,“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不轻不重地警告后,林森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张寒时在原地,脸色似雪一样的白。他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被林森将四年前的疮疤血淋淋揭开,却仍叫张寒时痛彻心扉,几乎站立不稳。他不得不靠在洗手台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真的无需旁人再一遍遍提醒。

对叶初静而言,他张寒时什么也不是,一旦出现更值得追逐的目标与诱惑,他就会轻易被放弃。当年叶初静潇洒转身,留自己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沉沦。为了他,张寒时曾夜不能寐,受尽煎熬。

“时时?”

因不放心,叶初静在林森离开后没多久便赶来。

“哦,是你啊。”张寒时闻声抬头,见是他,又面露嘲讽。

他眼神里的淡漠更让叶初静心惊,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时时对待他的态度,俨然又退回到先前的时候,变得客气,疏离。这一点,最最让叶初静无法忍受。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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