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出版集团作者:拉棉花糖的兔子
第43节
拓跋焘笑了一下:“朕比较关心朕能不能效仿先贤。”
黄竹:“……”
黄竹刚想抬手把拓跋焘打一顿,拓跋焘已经欺近一步,双手放在神案上,把黄竹半个身体罩在怀里,正色说道:“你是神,你有着接近无限的寿命,而朕……我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也许我死后,会成为你说的那个朋友,但是在我看来,真正的我只是这几十年中的拓跋焘而已。”
黄竹愣了一下,原本要抵抗的动作停了下来,被拓跋焘的话吸引了。
拓跋焘接着道:“几十年时间对你来说转瞬即逝,我的确不该向你求爱。”
“在我亲手养我的第一匹马的时候,我母亲就告诉我,要做好准备,因为它注定不能陪伴我太久,而它离开的时候,我会十分痛苦。我知道了日后的痛苦,但还是不舍放弃中间的快乐时光。”
“所以,我祈求你赐予我二十年的时光,让我时常能够在梦里看见你。但你并不需要回应我的爱意,甚至目光中不必有我,让快乐和痛苦都降于我一人身上就可以了。”
拓跋焘虔诚而真挚地看着黄竹,即便他自称与帝俊是不同的生命,然而他眼中深沉的感情又怎么是短短时日能沉积下来的。
黄竹还在呆愣之际,拓跋焘扶着他,让他坐在神坛之上。
拓跋焘单膝跪下,拿起那两块筊子,目视着黄竹抛下筊子。
筊子落地,一正一反。
卜有。
仙人是多情的,却又是无情的。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很容易被自己庇护着的凡人打动或者吸引。
至于黄竹,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如往常一样,为凡人所感动,还是因为那一瞬间被帝俊的眼神迷惑了,所以答应留下来。
在拓跋焘看他的时候,虽然面容不同,但他恍惚间觉得眼前看着自己的是帝俊。
拓跋焘到底是帝俊心神的映射,还是天道的一个失误?
黄竹也有点迷茫。
他施法,给了拓跋焘魂游仙界的能力,当拓跋焘入睡的时候,魂魄会被牵引在黄竹身周一丈,看得到别人,别人却看不到他,包括黄竹。直到哪一天,如果他不再心念魂游,就会自动停止了。
这个说不上是奖励还是惩罚的决定,是黄竹希望拓跋焘在近距离、长时间接触他之后,会渐渐审视自己的想法。他与“拓跋焘”这个存在,说来认识了有十几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
——这种做法显然是针对真正的凡人的,拓跋焘言之凿凿自己是独立的生命,那么黄竹就姑且这么当做吧,他还真不敢把那当做帝俊的想法去处理。
然而……
一年又一年过去,拓跋焘却始终没有失去最初对黄竹的动心,他夜夜魂游仙界,时时可以见到黄竹,没有丝毫困倦疲惫,也没有任何怨言。
十九年过去之后,拓跋焘仍然是每夜都会魂游。
只是因为连年征战,他的身体逐渐衰败。太平真君十九年,年仅四十五岁的拓跋焘寿命走到了尽头,灯枯油尽之时,下诏传位于宗室。
这个时刻,寝殿外面时时有道人持经,此时却有一名年轻的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侍卫想要阻止,拓跋焘却对他伸出了手。
一个年老的宫人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心惊无比,因为他依稀记得此人容颜,分明是二十年前曾经离奇出现在宫中又消失的明道长?
明走到拓跋焘身旁,对他一稽首,“陛下,我来接你了。?
拓跋焘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又看到你了。
对于拓跋焘来说,昨夜他们才见过。而对于他来说,已经快二十年没有看到拓跋焘了。
明对拓跋焘伸出了手,拓跋焘缓缓闭上眼,就此归天?
宫人、侍卫纷纷跪地大哭。
老宫人偷偷抬起头,却发现明不知何时又消蕆恕?
……
黄竹拉着拓跋焘的魂魄,踏云到了九天之上。
接近太阳之后,拓跋焘的魂魄开始渐渐溶解,更准确的说,是外面那一层圣人设下的伪装溶解了,恢复了他的金乌精魄。
帝俊重新出现在了黄竹眼前。
他缓缓睁开眼,一如拓跋焘缓缓闭眼,看到黄竹的刹那,眼神有些恍惚,随即一定,深深弯腰鞠躬。
黄竹:“怎么?”
帝俊充满歉意地道:“为了拓跋焘对你的无礼和执念,幸好未坏了正事。”
“唔,”黄竹扫了他一点异样也没有的神色两眼,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口中说道,“没什么,不干你的事,你又不知道。”
帝俊低目,“保证以后不会了——下一个在何处?”
黄竹眯了眯眼睛,“百年后,西魏。”
第144章灭佛之厄(九)
北魏末年,军阀宇文泰拥立南阳王为帝,建都长安,史称西魏,与高欢所拥立的东魏相对。
宇文泰把握政权,是北魏实际意义上的掌权人,而仅小他六岁的侄子宇文护则是他的得力下属。
南阳王元宝炬死后,先是长子继位,但是不过三年就被宇文泰所废,换上了元宝炬的四子元廓即位,此时,元廓年不过十七岁。
一年宫中宴席,元廓招待宇文泰的儿子们用膳。
元廓十七岁,宇文泰的儿子们大多数比他小,但是宴席之上,却是元廓这个方登基的皇帝最为局促。
他们家虽是文帝后裔,但本来也没机会做皇帝,被宇文泰扶上位后,又被宇文泰玩弄在股掌之中,仰其鼻息而活,所以也不怪元廓小心。
元廓心中也苦闷,想到近日的事,多喝了几杯,便起身去解手。
元廓独自解手回来,快回殿时竟是与一名道人撞在一处。
昔年魏武帝灭佛崇道,故此,虽然佛教在民间虽然有重燃的趋势,但是他们这些宗室皇族都是信仰道教的,宫中也供奉了好些道士,眼前这个有些眼生,也不知是谁的徒弟,竟然鲁莽地到这里来。
再一看,这道人穿着青衫,五官温润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元廓就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这道人也很自觉,对元廓一礼,“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虽然道歉了,但是半点也不像知道他是皇帝的样子啊。
元廓一想,自己登基才数月,而且又是个傀儡皇帝,此人不认识也属正常,于是摇了摇头,“无碍,道长不必道歉。”
道人看元廓一眼,居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你长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元廓面皮竟有些发红,“是么?兴许是巧了……”
“你叫什么名字?”道人大概看他长相特征明显,说道,“我那朋友也是鲜卑族,姓拓跋。”
元廓眨了眨眼睛,“我也姓拓跋。”
道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说不定还真是……”
他还未说完,宇文泰的三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宇文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嘲笑地说着:“陛下不是还不想复原姓吗?怎么这会儿一下子又自认是拓跋氏了?”
宇文觉的母亲其实也姓元,是北魏正经的公主,可惜是末代的,与元廓算是亲戚,然而这亲戚还不如没关系的亲近。
要说他们的姓氏,那是之前皇室为了促进与汉人的融合,将拓跋这个鲜卑姓氏改成了汉人的姓。
元廓登基之后,宇文泰不喜汉化,要求他恢复旧姓,此事已定,只是还未正式宣布。
元廓也谈不上不愿意恢复旧姓,他只是不喜欢宇文泰的态度罢了,当时才稍有几句抗争,没想到这个时候被拿出来嘲笑,更被叫破了身份,顿时有些难堪。
元廓低着头,心道这下子这道人就知道了,他便是那无用的傀儡皇帝,连宇文泰的儿子也可以随意嘲讽他。
谁知元廓听到道人欣喜地说:“原来非但是拓跋氏,还是皇族,那就更对得上了。”
怎么,这个道人的老朋友也是拓跋皇族的?
元廓抬头一看,这道人也正看着他,笑得十分温柔,顿时心漏跳了一拍。
宇文觉不喜他们居然敢忽视自己,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罢了,此时恶声恶气地道:“喂,你这道人好大的胆子,怎敢随意到陛下的宫殿来。”
“小公子容禀,贫道是来找人的。”道人一本正经地说。
元廓不禁道:“你要找谁,我可以帮你……”
道人说道:“宇文邕在吗?”
元廓惊讶地看看道人,又看向宇文觉。
宇文觉也很奇怪,“你是宇文邕的人?”宇文邕是他的异母弟弟,关系谈不上多好,他们这几个兄弟年岁差得不大,又都是不同的母亲,竞争关系还是挺严峻的。
宇文觉的母亲是正室,优势明显,宇文邕则是自幼表现出色,所以两人之间并不亲近。
如果这道人是宇文邕的人,他没见过也不稀奇。
道人没答,笑而不语。宇文觉觉得有点奇怪,立刻让人去叫宇文邕,不过片刻,宇文邕果然出来了。
宇文邕和宇文觉相差一岁,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宇文邕眉宇之间看上去要稳重,不急不缓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地对宇文觉道:“兄长叫邕何事?”
宇文觉指了指那道人,说道:“此人是你的人?”
宇文邕抬眼看过去,看到了特意跑来找他的黄竹,他十分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宇文邕的目光停留在黄竹身上很久,没有回答。
宇文觉挑眉:“四弟,这人是胡说的?”他的侍卫立刻动了动,随时准备把黄竹拿下。
宇文邕却扯了扯嘴角,说道:“这是我的人。”
宇文邕说完之后,自己也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他认了下来。
“是你的人啊……早说嘛,我老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怕他冲撞了陛下,不想认呢。”宇文觉嘿嘿笑着说。
元廓皱了皱眉,想说自己没有,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多谢三哥,”宇文邕面无表情地说,一点也没有要回应宇文觉的意思,然后对黄竹淡淡道,“进来吧。”
黄竹便往宇文邕那边走过去,抽空回头对元廓笑了笑,“陛下再见。”
这其实是不合礼的,但是元廓羞涩地点了点头,“再见。”
黄竹跟着宇文邕走进殿内,宇文邕没有回宴席,而是把他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内。
一进去,宇文邕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刀,抵着黄竹的腰说:“你是什么人?”
黄竹举起手,无辜地道:“四公子,我不是你的人吗?你刚刚自己承认了的。”
宇文邕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合理的,他自己也心虚,听黄竹调侃,便紧了紧短刀:“少废话!”
黄竹只好“老实”说道:“我是夫人派来保护公子的,据说有人想对公子不利。”他说着,还把“信物”拿了出来给宇文邕看。
这信物当然只是他随手变化出来的,宇文邕看了就确信他的身份,连问都没问是谁要对自己不利,反正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了。
“那你到底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宇文邕不明白他母亲为什么找个道士保护他,难道是掩饰的身份?
黄竹:“当然是真道士了!需要贫道念个经吗?”
“不必了,”宇文邕又看了看黄竹,“你叫什么?”
黄竹还是用了那个化名:“明。?
这个名字若是在魏武帝一朝说出来,或许还有些人认识,但是在百年之后说出来,就早就无人知晓了。
宇文邕:“明,亭亭明照那个明??
黄竹点点头:“不错。”
“既然是我母亲派来的,那我相信你有分寸,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说什么了。”宇文邕指的是刚才黄竹似乎冲撞了宇文觉,他以为黄竹可能是听令行事。
黄竹也就默认了,“是。”
“就这样吧。”宇文邕说着,想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细细看了黄竹几眼,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宇文邕也说不清自己是想听什么,以后这就是他的人了,听他发誓效忠?还是什么?
黄竹严肃地说:“我就想说,公子,请把我当人对待。”
宇文邕:“……”他哼了一声,往外走,只觉得这道士脑子有点问题。
什么叫把他当人对待?
当然是指,可千万不要因为本董事长是神仙就迷恋我!
如果说拓跋焘有那么一点几率是天道犯的错,对神仙仰慕而已,那么他这次以凡人的身份接触宇文邕,总万无一失了吧?
第145章北周代魏
相比起帝俊或者拓跋焘,宇文邕显得要内敛许多。准确的说,他更像是黄竹刚认识帝俊的那会儿,那个时候,帝俊与太一也是初初闯荡洪荒,名声不显,对鲲鹏尚需小心对待。
而现在的宇文邕,也是如此,少了几分任性,面对黄竹的时候,除了第一日,后来也都是不咸不淡的,一点感情不外露。
当然了,他对比起拓跋廓——此时应该叫拓跋廓了——仍然是好多了。
拓跋廓那日见了黄竹之后,就十分挂念,回去命人打探他是哪位道人的弟子,可是得知他根本不是宫中供奉的道长的弟子,而是宇文邕的母亲叱奴氏不知道从哪找来的。
即使叱奴氏费力寻来的,想来有大用,所以拓跋廓便有些怅然若失。他说是皇帝,地位还真不一定高过宇文邕这个宇文泰的四子。
拓跋廓想的是对的,对于宇文邕和他的谋臣们来说,挂念的只是他那几个兄弟。
这些人大多是叱奴氏为宇文邕收拢的,这日又在劝宇文邕在宇文泰面前多表现。宇文泰近年身体日益不好,也许会称帝,也许不会,但是即便他不称帝,下一任继承人称帝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现在争的实际上不是什么宇文家家主的位置,而是魏朝君王的位置。
宇文邕年幼的时候,叱奴氏就常常命他在宇文泰面前表现自己,展现自己的聪慧,但这不是宇文邕的想法。
宇文邕对那些谋臣们平静地说:“大兄年长我们许多,实力稳固,三兄之母是元氏公主,不要说我,就是大兄怕也争不过。”
以元氏公主之子称帝,总是更能让人接受一些的。
他的那些谋臣们急了,你不争怎么知道争不过啊?
黄竹一旁吃吃笑道:“你们莫要以为四公子年幼无知,我看四公子心中早有成算。”
谋臣们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好像一下子就取得夫人与公子信任的道士,都有些纳闷,“哦?”
黄竹笑道:“这帝位,肯定是要三公子来坐的呀——至少第一个一定是要。”
有元氏血统的人来做第一个皇帝,然后,之后的皇帝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啊,朝代都改换完了。
“你这话说得简单!”人家这第一个皇帝,要是就一直做下去了呢?皇帝是那么好拉下马的吗?
“诸位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将军身体日薄西山,若是有朝一日撒手人寰,四公子既做不了皇帝,也做不了下一任丞相!”黄竹说道,“堂公子宇文护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四公子只是拓跋廓的继任罢了!四公子该做的,是韬光养晦,且由他们斗着。”
那几个谋臣你看我,我看你,勉强接受了黄竹的说法,但愿他不是在说大话。
黄竹看着他们无声的叹了口气,叱奴氏尽力了,但是反倒误了宇文邕,他自己挺有想法的。
宇文邕听了黄竹那一番说到自己心坎里的话,对他也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他母亲这一次送了个如此机灵的人来。黄竹猜测的话不算神,最重要的是,宇文邕认为黄竹是少有的相信他的人,毕竟他才十一岁。
不用很久,黄竹的话就被一一证实了。
宇文泰身体渐渐衰败,临终前嘱咐宇文护,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彼时宇文泰的几个儿子也围在床边,黄竹则在殿外,几步之外就是拓跋廓,他也是亲自来探望宇文泰的。
黄竹听到殿内传来哭声,就知道宇文泰是断气了。
拓跋廓脸色一下子煞白,没有丝毫摆脱了一个控制着自己的权臣的快意,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黄竹上前两步扶住拓跋廓,小声道:“陛下,你还好吧?”
因为拓跋廓长得和拓跋焘有几分神似,而拓跋焘当年的情感之浓烈,也曾使黄竹动容,最后结局有些怅然,所以黄竹不禁有些连带着怜惜拓跋廓。
拓跋廓借着他的力站稳,苦笑了一声,“朕怎么会好……丞相一去,朕怕是不久后就要与他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