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打在伞上他都要使劲捏着,才撑得住,卫广站在路边的岔口处,背对着他,漆黑的雨伞把让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只看得见一双细白的腿漏在外面,白色的袍子已经全都湿透了。
荀文若小跑到卫广旁边,扯了扯卫广的袖子,大声道,“哥哥,雨太大了,我们回去罢。”
卫广转头看见浑身湿透的荀文若,愣了一下,把人拉进自己的大伞里罩住,看着小孩儿湿亮的眼睛,伸手碰了碰小孩儿脸上的擦伤,心里不知为何就是一疼。他能应付奸恶狡诈的人,能应对面慈心恶表一不已的人,但却不知该如何和荀文若这样的人相处,他不想与他深交,却每每难以拒绝如此纯粹的真心,承受不起,他却又舍不得拒绝。
因为心是暖的。
“你怎么来了!”雨下得太大,卫广几乎是用喊的,“天黑了,快回去。”
两人躲在一把伞里,离得特别近,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卫广长了个,荀文若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们靠得这么近,面对面贴着,就像是他靠在卫广怀里一样,荀文若眼眶里的水汽凝成了滴,打湿了睫毛,分不清是雨是泪。
卫广以为是水珠,伸手把荀文若打湿的头发理到一边,帮他拉好衰衣,瞧了瞧黑沉沉的天,有些为难,他想叫荀文若回去,又怕天黑了山上不安全,只得四下望了望,看见一颗枝叶茂盛的大树,就想过去躲雨。
荀文若伸手抱住卫广的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哥哥,不能躲在树下,会被雷劈的。”
卫广一愣,相处了几个月,他隐隐也察觉到这个弟弟不是一般的博学多才,倒也停下了脚步,再看荀文若说得一本正经,不由裂开嘴笑了起来,“小若懂得真多。”
荀文若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如雨后的清泉一般,清澈透亮,卫广看得心里发软,软了声音劝道,“小若我先送你回去。”
荀文若听懂了,抿抿唇问,“哥哥,下大雨了,明天再等吧。”
卫广摇摇头,并不说话。
荀文若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尖锐的嫉妒,这股嫉妒几乎就要冲出胸膛了,他想大吼大叫,却实在太过通透,知道他若哭闹不休,卫广只会更讨厌他,他也不想违背卫广的意愿,如果可以,他会好好学占卜术,这样,就能知道卫广等的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来,在什么地方。
青云山上上下下,卫广都非常熟悉,他本身的灵力亲水,这般雨天他走起来,非但没有阻力,还像得了助力一般,时不时还能带着荀文若拔地飞一段,很快就把荀文若送回了房,就又冲出了房。
荀文若浑身湿哒哒的坐在椅子上,卫广出去后,连着他心里那丝甜滋滋的味道都给带走了,荀文若心里又酸又涩,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才又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跳下椅子,去开门了。
“小若,找到卫广没?”
是元沁,后面跟着明阳真人。
明阳真人瞧见荀文若湿哒哒衣服,再一看他有些潮红的脸颊,脸色都变了,“胡闹!穿着湿衣服,也不怕生病。”
元沁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去衣柜里胡乱翻了一通,把干净的衣服找出来,荀文若上次受了伤,好是好了个大概,但毕竟身体弱了许多,最是受不得寒,明阳真人听着他呼吸又重又浓,不免担忧,“有没有哪里难受?你哥哥呢。”
荀文若听明阳真人问卫广,眼睛就水红水红的,他淋了雨,之前又担惊受怕,邪风入体,已是感染了风寒,开口就打了个大喷嚏,明阳真人伸手给他把了脉,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脱下来,小广呢,做哥哥的怎么能让你穿着湿衣服干坐着!”
因为他哥哥的魂,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给勾走了,因为其实那人根本不是他哥哥,他骗了所有人,他今年六岁了,和卫广同岁,卫广又怎么会是他哥哥,他根本没有哥哥。
兴许是因为风寒的原因,荀文若总觉得鼻子特别酸,他从上山后从未流过的眼泪,这时候全都从眼眶里冲了出来,他伸手一抹,只会掉下来更多,荀文若一边抹一边穿衣服,见明阳真人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才哑声说,“眼睛难受。”
明阳真人看得心疼,伸手帮他把衣服理好,又揉了揉荀文若的脑袋,叹气道,“真不让人省心,要是可以,我倒宁愿你们同元沁一般,虽然浑浑噩噩的,倒也开开心心,平安喜乐……”
他这么说,元沁反倒先抗议了,“我说爹,你怎么老是糟践我,我清醒得很。”
明阳真人啼笑皆非,“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荀文若自知自己惹人担心了,鼓着脸呼了口气,情绪平静了不少,明阳真人瞧着安心不少,笑着劝道,“你哥哥面冷心热,你别看他话不多,却是个老好人,你睡着了不知道,师父每晚来看你们,见他都是先哄着你睡了,自己才睡的,不然你日日梦魇,师父都要想法子给你救命了。”
荀文若一呆,他身体不舒服,连着脑子都有点迟钝,好半天才理清楚明阳真人的话,却有些不敢相信,“……哥哥哄我了?”
明阳真人瞧他瞳眸晶亮,小脸红红的,呵呵笑道,“师父还会骗你不成?你先乖乖睡觉,若是不舒服记得叫人,放心,为师这就去把那不听话的小崽子弄回来。”
明阳真人拍了下元沁的脑袋,吩咐他留下来陪荀文若,才又出得门去。
元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直道明阳真人偏心,见自己在旁边说了半天,连个泡影儿都不起,不由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叹息道,“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
元沁也没能念叨几句,他每日窜上窜下,最是消耗体力,如今晚上天黑了,随便躺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也能呼呼大睡,荀文若被他惊天动地的呼吸声震得回过神来,瞧着元沁张着嘴的傻样,想着这几个月都都抱着哥哥睡的,心就跳得像蹦出来一般,魂不守舍了。
荀文若站在凳子上拨亮了灯芯,给元沁盖了床毯子,乖乖把明阳真人留下的药吃了,他一点都不想睡,又找不到事做,最后把前几日他扔在抽屉里的羊脂玉给翻了出来,又找了把小刻刀,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就下刀了。
明阳真人用神识探了探,就知道卫广在哪儿,心里直骂元守真作孽,提着卫广的后衣领,就把人拎上了山,卫广蹬手蹬脚的挣扎,“放开我!”
“你师父说什么时候回来?”明阳真人斜着眼睛问。
“三个月……”元守真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卫广气馁,不肯接话了。
明阳真人直叫头疼,“他说三个月回,又没说哪日回,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当时把你送来我这儿,可没说会来接你,万一他真不来接你,你是不是不活了!”
“你胡说!”卫广两眼发红地大吼了一声,把明阳真人和元德都吓了一跳,明阳真人心里好笑,偏要激一激这个平日里沉闷无趣的小老头,绷着脸一脸认真的说,“我骗你干什么,你师父根本就不要你了,不然以他的功力,带着你回太乙山还不是来去自如通畅无阻,谁敢说个不字!”
”你胡说!“卫广气红了眼睛,忍无可忍,呀的大叫一声直接冲了上去,抱住明阳真人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他好恨!
“啊啊啊!”明阳真人冷不定被咬了个正着,想甩手又怕伤到小屁孩儿,只抽着手臂尖声叫起来,小孩儿咬得狠了,两眼通红,见了血还不肯松口,元德在旁边手忙脚乱,也无法,明阳这才朝着殿外嚎了一声,“木道士,你还不快上来!”
他那声音里灌了灵力,从青云山正殿一直灌了出去,狂泼大雨里都传出去十里远,惊动了大多数的青云山弟子,大部分人心里只感慨一句掌门人功力又深厚了,便也丢开不管了,只除了元沁和荀文若。
元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高兴得眉开眼笑,拉过一旁的荀文若,抓了把伞就往外跑,“元叔叔来了,我爹肯定吃瘪,赶紧的,咱们看好戏去!”
“小广,快放开。”元守真和明阳是几十年的至交,知道他这道友通常都有能气到人跳脚的本事,倒没怎么怪罪卫广,只卫广那牙死死卡在别人手臂上,他就不怕崩了么?
☆、第九章
明阳真人说的话,卫广未尝没想过,他一面反驳不了,一面又不肯相信,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回了邙山,定要跟着元守真好好修习功法,等他功法厉害些,元守真去哪儿,他就能去哪儿了。
殿外雷声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元守真的声音合在里边,模糊得卫广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六十天以来,元守真这三个字每日都会在卫广心里转上几遍,是以在卫广心里,对元守真只会更亲近更想念。
长高又带了点肉的卫广让元守真有点陌生。
倘若元守真跟别人说,卫广太过热情,这青云山上下,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察觉到明阳真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元守真有些不自在地把紧紧抱着自己腿的卫广拉开了些,温声问,“小广可还好?”
“嗯。”卫广也不多话,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了。
明阳真人看得直翻白眼,抬着见了血的手臂道,“臭道士,你再不来,你这徒弟估计要炸了,凝霜丸拿来!”
元守真一笑,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扔到明阳真人手里,拉过卫广坐到一边儿,掌间微微运力,卫广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就被烤干了,卫广有些惊奇的甩甩袖子,看着元守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拜。
元守真方才探查卫广体内的灵力,发现比他离开那日充沛精纯了不少,元守真略略一想,便也知道卫广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想必是极其刻苦勤勉的。
元守真心里一暖,又有些可惜,太乙门在修道界虽然颇有名声,但居于高岭,十年前的岭鼎之战又让太乙门元气大伤,相比其他两道,如今算是门徒单薄的了。
此次招他回太乙门,便是为了招收门徒一事,可如今天下大乱,百姓名不聊生,吃饭逃命都顾不上,哪还管得了修仙悟道之事,有天分的更是少之又少。
卫广资质是差了些,但好在性格坚韧,又能吃苦,假以时日,不定也能有一番修为,只可惜他是紫微帝星转世,他那道友让他照看十五年,恐怕也不是想让他跟随自己修道的……
元守真看着面前乖巧听话的卫广,心里有些可惜遗憾,便伸手抚在卫广脑袋上揉了揉。
卫广感受着脑袋上温暖的温度,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实处,纵然分开这么久,天神也没跟他生分了,抱着这样的错觉,卫广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要近亲的渴望,他挪动了下脚步,整个人都贴进了元守真怀里,脸就埋在元守真胸膛上,只给众人留了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卫广时不时便要热情一番,元守真已经有点习惯了,更何况,前面明阳道友和元德小友目瞪口呆见鬼一般的表情,是不是太好玩了些?
元守真心情不错,手掌一揽索性把卫广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偏头朝嫉妒得面色扭曲的道友笑道,“小广好像重了一些,你这段时间费心了。”
“费心有什么用。”明阳真人看着窝在元守真怀里的小脑袋,再摸摸手臂上的血坑,脸色有些扭曲,“小白眼狼,年纪这么大还要人抱,你羞不羞。”
卫广没动也没说话,只当自己没听见,露在外面的耳根却是红了,映着橘黄的烛光分外好看,元守真看得稀奇,伸手便在上面摸了摸,卫广浑身一震,糯软的耳垂刹时红得滴血,却还是一动不动,乖乖任由元守真捏来捏去。
荀文若被元沁拉着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荀文若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连身体起了什么变化,他也没发现。
倒是元守真明阳和元德都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元守真一愣,放下卫广几乎是一瞬便移到了荀文若面前,他体内阳气轻轻灌泄而出,轻轻绕在荀文若周身,浓烈炙热,倘若被照着的人换成卫广或其他人,不会被这道炙热的光影烧伤,也定会有些不舒服,但荀文若只觉得周身都舒爽无比,像是这些跳动的光点会从他毛孔里钻进去一样,调皮的和他亲近,离开又靠近,最后融进他的身体里。
这其中的奥妙约莫只有自己知道,荀文若大概知道自己体内的气感觉醒了,只是占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属性。
元守真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小孩儿,心里颇为惊喜,声音里都含着隐隐的热切,“我是太乙门第三十代顺位弟子元守真,融合中期,你根骨清奇,灵力属性为阳,与我同宗,正适合修炼太乙门功法,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修炼太乙门功法?”
太乙门、清灵山,昆仑境千百年来并列为道宗之巅,其中以太乙门为万道之首,千百年来有多少人想拜进他们门下,荀文若还未从气感觉醒的喜悦中跳出来,就收到了一份惊喜的礼物,更何况,面前的人,他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但似乎并不是这样,荀文若目光元守真背后的某处,两人离得有点远,但他依然能感觉出卫广身上紧绷的情绪,荀文若有种错觉,倘若他答应下来,他这个哥哥从此便快活不起来,荀文若懵懵懂懂,却有些心有戚戚,他觉得他能懂的,重要的人,为什么不想占有呢,卫广之于他,元守真之于卫广。
他不愿他的哥哥那样,倘若卫广不高兴这样,他便不会这样。
千百般念头过去,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荀文若别开了视线,朝明阳真人笑了笑,解下腰间的门配,弯了弯眉眼,脆生生道,“不可以的,元叔叔,我已经拜在师父门下啦,我现在是青云山的弟子,不能拜真人为师的……”
荀文若瞧见卫广像是好了一些的神色,心里觉得自己做对了,笑了笑又朝元守真道,“太乙门虽然修炼水属性灵力的人很少,但修炼木属性的不在少数,元叔叔定然也是精通的,收哥哥做了弟子定然再合适不过了,我前几天可是看见哥哥用意念让一颗雪莲发芽开花啦。”
元守真听得荀文若说得条条是理,心里遗憾更深,后又听得有关卫广的事,心里更是感慨,回头看了眼正垂着脑袋的小孩儿,心里直道可惜。
卫广身体里有两种灵力,本就是天赐福源了,倘若让他就此荒废,一来未免让人扼腕,二来若无人引导,卫广自己修行,届时恐怕误入歧途,稍有不慎,不是身死人灭,便是堕入魔道,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元守真略略一想,便朝卫广颔首道,“小广你且过来。“
卫广紧紧捏着手心,死死咬着下唇才强忍住没有冲出门去,听了元守真的话,好半响才让自己情绪稳定些,慢慢把脚步挪了过去,站在了元守真面前,他对自我的厌弃已经到了无可想象的地步,他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不会比他更肮脏阴暗,卑鄙无耻,又毫无羞耻感了。
卫广木木的站着,元守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命格有异,不合入太乙门,我可收你做外室弟子,我必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往后还希望你善用才是。”
卫广点头应下,如荀文若当日拜入师门一般,在元守真面前跪地磕头,他磕得极为用力,额头几乎要磕出血来,荀文若看得难受,明阳真人瞧得心疼,连忙将卫广托了起来,“意思意思就行了,别搞这么认真,小广是个好小子,早知道你没收他做徒弟,我便一并收了他,哪能便宜你!”
明阳真人见卫广垂头不语,再一看旁边不觉有异的元守真,心里暗暗摇头,随后又瞧瞧旁边坐着打盹儿的儿子,心道也只有我这养过儿子的,才大概能猜到孩子心里想些什么了。
元守真明活了三十多年,怎奈涉世不深,又怎么会明白,他这般明显的退而求其次,只怕再好,也不是卫广想要的。
明阳真人瞧着比往日更为沉默的卫广,连忙朝元沁拍了一下,吼道,“还不快领着你师弟们去睡觉!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
元沁一路上哈切连天,他一门心思想着睡觉,连身旁的两人未说过一句话都不曾发现,迷迷糊糊把两人送到门口,就爬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小攻这时候貌似有点神经病,长大些就好了,毕竟,人都是被温暖的。
时间有点仓促,最近被摄影师差点没搞崩溃,文文可能有点问题,大家有什么想法欢迎指正啦!最近基友也不在,没人跟我修文,好痛苦!
☆、第十章
元沁方才看不成热闹,在大殿上无聊至极,就发起困来,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听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上就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但在他表示疑问,二人都说没事的条件下,元沁放心回去睡觉了,独留卫广和荀文若两人,气氛凝滞了起来,卧房里异常沉默。
好半响了,卫广才看着有些忐忑的荀文若,哑声道,“是我欠你的。”
这是他欠荀文若的,他没错过荀文若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惊喜,他资质驽钝,天神不肯收他为徒,跟荀文若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荀文若对他更好的人了,包括他如今的师父,元守真在内。
荀文若从椅子上滑下来,把自己的手放进卫广冰凉的掌心里,两双小手是一样的大小,只是他的光滑细嫩,卫广的却粗糙得很,上面有些结了痂的冻伤,还有些磨手的老茧,干裂发皲,和他的完全不像。
山上的师兄们见了卫广,都会戏谑地称他为小老头,荀文若想到此,心里就很难受,爹娘好好的时候,他就是再聪慧,也如元沁一般,会哭会闹,会可劲儿折腾父母,他甚至还戏弄过教授他各类课业的夫子们,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个遍。
可是他这个哥哥,未必有同龄的小孩儿聪明,心思却比别的小孩儿老练百倍,老成持重,这是他在杂书里看的字,用来形容卫广再合适不过。
荀文若将卫广的手拉到脸边蹭了蹭,想让卫广的手暖起来,“哥哥的家在哪儿?”
“京城。”卫广瞧着荀文若,身体似乎一点点暖和起来,从皇宫里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那里面的事。
“呀?”荀文若又惊喜又遗憾,“那哥哥以前肯定认识我咯?”
荀文若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噘着嘴等着卫广的夸奖,可惜卫广那时候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小皇弟有所差池,皇后必定要暗算刁难他一番,皇后的手法很高明,她不怎么吩咐,手下人自然会帮她办得妥妥帖帖的,伤口也是见不到血从外边又看不出的小口子,所以卫广的脸和脖子完好无损,看起来也只是体弱罢了。
他整日忙着怎么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又哪有时间关注京城谁家谁家的世家小公子。
虽然没听过,但以他弟弟这样的才学,想必是神童的级别了,荀文若极力跟他说话,估计是想让他开心一些,卫广想明白一些事后,不再钻牛角尖,现在看着荀文若,只觉得他是个玻璃珠一般透亮的小孩儿,心里就涌出一股股的喜欢和柔软。
卫广手抚了抚荀文若的脸,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应了一声,“你是京城里的小神童,我当然听过你了。”
荀文若其实一点都不出名,荀父找些五花八门的师父教他读书,用了些古怪的功法,又耗费了无数的药材,才让他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他天生领悟力强,是以无论学什么,都不费力,但这些,荀父都是秘密进行的,不过如今这世上知道些的,除了灭他满门的人,恐怕无人知晓了。
他知道卫广在说谎,但还是哈哈笑起来,“哥哥你说谎的本事真不错,能骗好多花姑娘。”
轻松,自然,不用一直紧绷着脊背,松的,软的,宁静,整个人很轻,眼皮却有点重,卫广头一次不想修炼,就想这么静静的坐着。
卫广视线一直凝在荀文若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他听说有来世,倘若有一日他同爹娘一样死了,他也不会喝孟婆汤,也不会过奈何桥,他等着卫广一起去来世,“荀文若永远不会离开卫广,生生世世。”
他的声音稚嫩无比,却带着某种笃定,仿佛生来就该这样,卫广有些恍惚,这一刻脑袋里都被放空了,什么也没想,却同样安心,生生世世那么长,他只要这一生这一世,就够了。
“那……哥哥会离开我么?”荀文若声音很轻,但卫广听见了。
“不会。”荀文若只因他不想,便舍了成了太乙门弟子,拜天神为师的机会,还把能诱发土元素的绿幽灵给了他,他欠荀文若的,又岂是一条命能还得清的。
荀文若心里跟灌了蜜一般,让他觉得空气都是甜的,一时间什么聪明才智都忘了,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坐在椅子上嘿嘿傻笑。
“该睡觉了,明天就要和弟子们比试,你要小心一些。”卫广顿了一下,稍微凑近了些,才轻声道,“明日比试的类别中有琴棋书画,诗书礼经,哥哥知道是你的长项,但这次听哥哥的,比赛的时候,你不能超过元非师兄,差不多和元智小师哥持平就可以了,知道么?”
“嗯。”荀文若傻乎乎点点头,听话地爬上床去,又给卫广拉开被子,眼睛亮晶晶的,就等着卫广一起睡了。
卫广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乖若闭上眼睛。”
以往睡觉前,娘亲总会亲亲他,亲他之前,便会让他乖乖闭上眼睛。
荀文若心跳快了些,依言乖乖闭上了眼睛,卫广凑上前一些,又小声道,“乖若张开嘴巴,不能偷看。”
荀文若不疑有他,乖乖张开了嘴巴,卫广拿出在手心里捏出汗的来珍宝,轻轻塞进荀文若口里。指甲盖大的东西,翠绿夺目,入口既化,荀文若猛然睁开眼睛,掐着喉咙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发红,语气又难过又绝望,“哥哥还是不肯信任我,它真的是无价之宝,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原本爹爹是打算带着它上邙山找玄慈真人的……它真的有用,哥哥,我不骗你……“
这还是荀文若在清醒的时候头一次提起爹爹娘亲,卫广看着荀文若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看着他像丢了全世界一样的委屈和难过,心里被珍视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就要把他淹没了,卫广呼吸凝滞,忍不住伸手环住哭得伤心的荀文若,嘴巴就那么情不自禁的亲了上去,一点点在荀文若脸上碰着,小心翼翼,又珍视非常。
荀文若渐渐停了抽噎,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明白过来,卫广是因为想把好东西给他,才不要绿幽灵的,可这样的话,卫广体内就等于不会有土元素的灵力了,“哥哥,师父会怪罪你的。”
卫广摇头,元守真并不如何在意他,他能操控两种元素,还是一种元素,对元守真来说,估计也没什么差别吧。
卫广心里虽然失落,但他还是想把绿幽灵还给荀文若,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绿幽灵入口即化,荀文若就是想抠出来,那也是不能的,纠结无用,他只心里暗暗决定,往后定要给卫广造出比绿幽灵好千百倍的珍宝药材,好让卫广在修道的路上顺利一些,事半功倍。
“闭上眼睛睡觉罢。”卫广给荀文若盖好被子,吹了灯,才又上了床。
卫广闭上眼睛,感觉到傍边看过来的视线,偏头软声道,“快闭上眼睛睡觉。”
哥哥抱着乖若睡……卫广再老成,也是一个和他同岁的小孩儿,这样撒娇耍痴的话,荀文若也只是想想,根本说不出口,心里又实在很想扑过去,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我睡不着。”
卫广侧转了身体,以为他是方才提起了爹娘,心里伤心难过,所以难以入眠。
卫广算是从小失了爹娘的照看,颇为幸运的在夹缝里长大了,对于爹娘这种东西,没有得,便无所谓失,是以他完全体会不到失去父母亲人有多难过,这时候想安慰人,却也是什么话都编不出来的,最后只得如往常一般,沉默地将荀文若搂紧怀里圈起来紧紧抱住,左手熟练地在荀文若背上轻拍着,哄着她熟睡。
两个小孩儿一般大小,如两支抱对而生的枝叶,紧紧依附,相依为命。
荀文若得尝所愿,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慢慢甜甜睡去了。
卫广不若往日那般入定修炼,就这么放松心神的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卫广一觉睡到了天亮,起来的时候除了手脚发麻,连脑袋都懵的,他昨天根本没修炼,修为却突然大涨了,连往日阻塞的经脉都无比地通常自如,体内充沛的灵力游走全身,无心插柳之下,卫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偶然竟是度过瓶颈期了。
荀文若跟着醒了过来,这还是他醒来头一次在床上看见卫广,不知为何,心情就好得不像样,他很快便发现了卫广的异样,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给卫广把了脉,似模似样地斟酌了两分,才又喜笑颜开地道,“没想到哥哥竟是由心入的道,也算是稀奇了,恭喜哥哥,哥哥已经是筑基初期了。”
卫广略微回了神,对荀文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也觉得不稀奇,拿过床头的衣服,打算给荀文若穿衣服。
“哥哥,我自己来。”荀文若有些窘迫的抢过衣服,嘴里碎碎念道,“哥哥别小看我,我可是很自立的。”
卫广也不强求,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等荀文若穿戴整齐了,才拉过他轻声道,“哥哥可能会跟着师父回邙山去,乖若一定要记得,除了明阳真人,在其他人面前千万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乖若只需像普通的孩童一般,就可以了,记住了么?”
荀文若脸上的失落藏也藏不住,卫广碰了碰他的脸,才接着道,“绿幽灵的事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财不露白,乖若一定要记住了。”
“晚上倘若不敢睡,就去找元沁一同睡。”卫广叮嘱道。
荀文若知道这件事不可更改,因此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乖乖应下了,好在青云山离邙山不算太远,他往后可以去邙山看卫广,这么想着,荀文若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好困,瞧见错误提醒偶一声,之前缺的债好歹是补齐了。
☆、第十一章
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由心入道,是所有道法中最少也最难的一种,青云山诸位弟子皆是由剑入道,由武入心,讲究的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因此前期功力提升的非常缓慢,半数人都是入道七八年后,方能成功筑基的。
第2节
恋耽美